第十三章(1 / 2)

當然,這是上一輩子的事。

如今,這些都還沒發生,周楓也還是京城裡那個人見人憎,狗見狗嫌的小瘋子。

看著眼前這個人高馬大,卻可憐兮兮的表弟,陳博衍心中觸動頗深。

周楓其實是個可憐人,父親是外族人士,更是早年身故。家中雖有爵位傍身,但在這京裡,天上掉下塊石頭,就能砸死三個世家子弟,如他這等歸順的外族侯爵,實在算不得什麼。在那些真正的世家權貴眼裡,不過是個磕頭蟲小老爺罷了。

周楓的母親雖說也是貴族人家的女兒,卻不過是個通房丫鬟養下來的——若非如此,周楓的父親也娶不到這樣人家的女兒。

周父一死,扔下周楓宋氏孤兒寡母在京中孤苦無依。周楓的外家,是早已棄了他們的。這些年,隻多虧了淑妃可憐,常叫他們母子進宮見一見,方才不至被人過於小瞧。

在這一點上,陳博衍與他卻是同病相憐。

他雖貴為皇子,母親受寵時固然還好,在胡欣兒惑亂宮廷之後,便也成了人的眼中釘肉裡刺。

今世,他是不打算離開京城的,這個表弟他還是預備帶在身邊。

他們都是一樣的人,也都該走上與上一世不一樣的人生。

陳博衍的目光和緩下來,淡淡說道:“我不告訴姨母,你往後也檢點些,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再這等孟浪下去,姨母遲早也是要知道的。”

周楓聽他說不去家裡告狀,甚是開懷,咧嘴一笑:“我曉得四哥心好。”

心好?

聽了周楓這話,陳博衍心中暗自冷笑。

一個能親手斬下自己兄長頭顱、能油烹活人的人,能算得上心好麼?更遑論,他舉兵起事之後,親手剁下的人頭,數也數不過來了。

他殺過多少人,他自己也不記得。所以上一世,他最終還是落了暴君二字。

陳博衍不覺得自己是個好人,但這沒有關係,自古慈不掌兵,義不理財,能成大事者,做不做好人都沒有妨礙。

陳博衍拍了拍周楓的肩膀,天雖晴了,卻依舊極冷,一張口便吐出了團團白霧,他說道:“你出來鬨騰這麼久,姨母在家還不知如何擔心,咱們回去。”

周楓點頭答應。他沒有騎馬,陳博衍便也不騎,牽著韁繩,同他一道慢慢的走去。

路上,陳博衍問道:“我看那人麵目十分生疏,你怎麼同他一道飲酒?姨母近來既發了頭疼,你怎麼不在家守著?”

周楓臉色微微有些不自在,鼻翼吸了吸,小聲說道:“今兒,王夫人來我們府上了。”

陳博衍頓時了然,這個王夫人卻也是個寡婦,生□□說媒拉纖,京城世家圈裡也算是出名的。周府現有周楓這麼個未說親的單身漢子,她到周家的意圖,自然不言而喻。

陳博衍莞爾,淡淡說道:“你也該得個女人管束一二。”

周楓急道:“四哥,你怎麼也跟我娘一樣,說起這話來了!”

陳博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他肩頭的衣裳崩開了線,衣角也扯破了,想是適才同人廝打的緣故,頗有那麼幾分狼狽。

他劍眉輕挑,點頭道:“你這幅樣子,哪裡像個讀書的公子,分明是條潑漢。女人見了你,先就嚇跑了,哪個肯跟你。也莫怪,蕭大姑娘見了你就要嘲你。”

周楓聽他提起蕭大姑娘四個字,不由哼了一聲,斥道:“那個小潑婦,爺才不稀罕!”嘴裡說著這樣的狠話,那張銅色的臉麵卻浮起了一團紅色。

陳博衍淺笑:“人家,似乎也沒要你稀罕。”

周楓的臉色有幾分難看了,他粗聲粗氣道:“她不稀罕,爺也得叫她稀罕!”他隻顧嘴上痛快,全沒留意這前後話已然打起了架。

蠻族人的粗豪與中原人的委婉,在他身上擰成了彆扭。

陳博衍依舊淺笑,眸子裡的神色卻漸漸深遠。

他還記得,上一世周楓顫抖著雙手,捧著蕭柔冰冷僵硬的屍身,大步踏出宮門,在大雪中遠去的樣子。

話裡那位蕭大姑娘,亦是安國公府中人,她是蕭月白的堂姐,蕭家三房的女兒,大蕭月白一歲。

這蕭柔名字起的嬌柔,性子卻和柔不沾邊,為人爽快,口齒鋒利。人生的極其漂亮,一張容長臉麵,一雙斜挑嫵媚的丹鳳眼,唇紅豔豔的,身材修長豐滿,整個人妖嬈濃豔,仿佛一朵籠煙芍藥,美的囂張。

蕭柔同蕭月白交情極好,姊妹兩個常在一塊,雖說是堂的,也跟親的差不離。

因著蕭月白和陳博衍的關係,周楓同蕭柔也是打小就認識,三五不時能見上一麵。兩個人是鐵鍋對鐵鏟,見麵就是乒乒乓乓。

周楓嘴笨,常被蕭柔損的抓胸撓肺,然而陳博衍卻明白,他心底裡其實是愛著蕭柔的。以至於上一世,舉兵進京之後,蕭柔卻已被陳恒遠勒死在了宮中,周楓瘋癲了半年,竟而剃光了腦袋,出家做和尚去了,就此了卻殘生。

上一世,他們都回去的太晚了,拖累死了等著他們的女人。

今生,這些都絕不會再發生了!

陳博衍想著心事,兀自出神,張岩已從後頭快步追了上來,低聲道:“二位爺,店裡的賬已然清了,隻是地下那位主兒……”話到此處,他不由看了周楓一眼,沒再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