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博衍沒有應聲,他今兒來的是晚了些時候,也確如陳恒遠所說,是為了去買成記糕點鋪子的頭一鍋玉帶糕。
他還記得,上一世這成記糕點鋪子生意後來做的極大,名滿京城。宮裡的女官們也極愛吃這鋪子的點心,因而那樁故事便也傳進了他的耳中。他下旨,指定這間鋪子的點心為貢品。自此之後,每逢蕭月白的誕辰,必有一盤玫瑰玉帶糕供奉於案前。
然而,無論多少玉帶糕都喚不回她了。
那時候的陳博衍心裡也很明白,如此作為虛妄到可笑。然而,人也隻有在落入絕望的境地時,才會去做這些徒勞無功的事情。
這一世,他想起這件事,又念起蕭月白是極愛吃甜品點心的,便一早起來去買了,打發人送到了南安寺。
故事縱然未必是真的,但裡麵的意頭卻十分中他的意。這點心,也隻有活人吃下去,才有那個意義。
倒是也能打發下人去買,但關係到她,陳博衍還是想親力親為。
雖然明知道買糕等待,或許會誤了禦書房的麵聖,他也沒放在心上。
原因無他,隻是不值。
逢初一、十五、三十,年滿十四的皇子要到禦書房麵聖,隨同皇帝,參議國政,以為日後的曆練,這是大周建朝以來的規矩。
但時到如今,這禦書房裡的麵聖,成了太子陳恒遠向皇帝溜須拍馬,逢迎媚上的功課時間,有時候甚而還會碰見那個妖妃胡欣兒,聽她的膩膩歪歪。
上一世,陳博衍在這禦書房之中,同陳恒遠沒少起衝突,禦前爭執無數,隻想令身為一國之主的父親重新變回當年那個勤於治國的明君。
然而到了現下,他早已明白過來,一個人從根上都爛掉了,就怎樣都不中用了。
周朝腐朽已久,要想改變這一現狀,隻能來一場徹頭徹尾的洗牌。
然欲如此,唯有當上這一國之君。
上一世他被迫離京,在外聯合了那些農民義軍,奪下龍庭。
今生,他不能再離開京城,隻能另辟途徑。這個途徑,卻並不包括和陳恒遠的爭衡。
無論是陳恒遠還是他背後的那個妖妃胡欣兒,都根本不配當他的對手。
皇帝等了半日,不見他的回音,心中微微有些訝異,暗道今日這個老四倒是改了性子,沒有再跟太子明刀明槍的你來我往了。
他出聲問道:“老四,果有此事麼?”
陳博衍回神,淡淡答道:“太子所言非虛,確有此事。”一語未休,他唇邊漾起了一抹譏諷的笑意,隨口又添了一句:“原來太子竟有這等興致,日日打發人留意臣的行蹤,連臣出門買個瑣碎物件兒,也要盯著。”
陳恒遠聽出他這話中的譏刺之意,雙眸頓時一陣緊縮,那張原本俊美的臉上,閃過一絲扭曲。
陳博衍這手四兩撥千斤,令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原本是想當著皇帝的麵,指摘陳博衍竟為了蠅頭小事,而誤了入禦書房議政。陳博衍若是再狡辯不認,他甚而可指出其是幾時幾刻前往,又是何樣穿戴,他便再也不能抵賴。
然而,誰料陳博衍竟然當麵認了,他將此事輕輕揭過,轉而譏諷自己派人盯梢於他。
畢竟,這遲了議政,還隻能說怠惰。但堂堂太子,竟然派人跟蹤盯梢自己的兄弟,品行胸襟都讓人詬病。
果然,皇帝麵色微沉,看向陳恒遠,問了一句:“太子,這是何故?”
自己的孩子手足相殘,卻是為人父母最不願看見的。何況,陳博衍是淑妃的獨子,淑妃算得上是皇帝身邊的老人了,盛寵多年,即便如今胡欣兒獨寵專房,皇帝對她的情分也還在,由母及子,對陳博衍自然也算青眼有加。
陳博衍是皇帝的第四個兒子,上不上下不下,頗有幾分尷尬。他既沒有為皇帝帶來初為人父的驚喜,也不是老來得子,能多些舐犢之情,他隻是夾在中間的那個。
然而,陳博衍卻是所有皇室子弟之中,資質最好的那個,他容貌俊俏,聰慧過人,自幼便彰顯出了超脫於兄弟姊妹的才能。太上皇還在世時,甚而當著一眾子孫的麵,誇獎陳博衍這孫兒真乃上天鐘靈毓秀之作。
這固然是祖輩對於兒孫的溺愛,但也能彰顯了,陳博衍是這一輩皇室子弟的翹楚。
皇帝為了這層緣故,對陳博衍倒也算青眼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