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1 / 2)

眾人聞聲, 各自一怔, 都曉得這是安國公蕭覃到了。

果然,話音落地,便見那高大英武的男子, 大步跨進門檻。

蕭月白輕輕的喊了一聲:“呀, 爹爹!”便從位子上下來,快步小跑到蕭覃跟前, 親昵的挽著他的胳膊。

蕭覃也有日子沒見到女兒了,一見到女兒那張溫軟可人的小臉,聽著貓兒一樣軟綿綿又膩甜的聲音,心頭那股怒火頓時如積雪向陽儘數化了, 隻餘下融融暖意。

他抬手, 覆著薄繭的手掌輕輕摩挲著女兒的頭頂, 目光中滿是慈愛的莞爾道:“聽說月兒又病了?”

蕭月白將臉緊緊偎依著父親的胳膊,笑盈盈道:“早上起來有些發熱,但這會兒燒已經退下去了呢。”自那場噩夢之中醒來之後,她還沒有見過父親呢。仿佛隔了一世,她似乎足足有一輩子沒有在父親膝下撒過嬌了。柔嫩的臉頰摩挲在絲綢衣料上, 隔著布料,感受著父親那強勁有力的臂膀,她心中有些悵然的酸楚。

父親一向是最為疼愛她的, 即便上麵有位哥哥,父親給她的愛護卻也是最多的。甚至於,兄長蕭逸安曾玩笑著說起, 興許她才是父母的親生女兒,自己是從親戚家抱來的。

從小到大,也隻有父親是作為一個成熟的男人,護在她前麵的。

太子陳恒遠對她居心叵測,府中和朝裡一直有人勸說她父親退掉同四皇子的這門親事,尤其是在淑妃與陳博衍勢微之後。然而,父親卻不為所動,甚至於陳恒遠幾次三番的當麵暗示明示,軟磨硬泡,威逼利誘,父親依舊沒有讓步。父親,是不會輕易就將她交出去的。

夢中,她還記得父親留給她的絕筆書信上的言辭:

“月白愛女:父養育汝一十六載,汝為父之掌上明珠。本欲待汝長成,父親自送嫁,一生長護汝之平安喜樂。然則今奸人作祟,構陷父有不臣犯上之罪。父欲往禦前一陳實情,而上視聽已被蒙蔽,竟無可辯解。若構陷已成,則汝母與汝為罪臣女眷,入萬劫不複之境地。父願以一己之身,保得你母女二人安泰。父長去之後,汝母女二人當謹慎行事,保重自身,萬萬!”

信不長,卻一字千鈞的分量。

她記得,信是和噩耗一道送到她跟前的,和母親的死一般,是她夢中最可怖的境地之一。

然而幸好,那隻是夢,父親還好端端的站在她身邊。

父母嗬護了她十六年,如今她也要護著她的爹娘。

蕭覃看女兒笑得甜美,禁不住伸手捏了捏那柔嫩的麵頰,便握著她的手,一道走上前去。

經過紈素身側之時,他一步也不曾停歇,一眼也沒有去瞧她。

林氏在上麵坐著,看著那個身為自己丈夫的男人,頂著風雪而來。

蕭覃今日穿著一襲藏藍色綢緞棉袍,外頭本還有一件狐皮大氅,在進屋的時候便已脫了。素麵的錦袍,包裹著高大精練的身軀,成熟而俊逸的臉上,深邃的眸子正瞬也不瞬的盯著自己。

林氏忍不住微微紅了臉,將頭側轉開去。

有時候她也會想,紈素這等事生氣歸生氣,可蕭覃這麼一個四旬上下兒女雙全的男人,竟是絲毫不見老態,這漸漸有了年歲,更添了一份歲月打磨之後的成熟韻味,更不是那些毛頭小子能比的,也就難怪這些小姑娘們,還總惦記著他了。而這樣的男人,是她的丈夫。

蕭覃走上前來,壓根不曾理會地下的紈素,一雙眼睛隻落在自己的妻子身上。

他話音低沉,一字一句道:“那天晚上,我什麼也沒做。”

林氏聞聲抬頭,隻見丈夫的目光深沉熾熱,不由臉上一燙,下巴向地下一努:“那是怎麼回事?”

蕭覃沒有回頭也沒有作答,隻是先對蕭月白道:“你先回房歇息。”

依著他的意思,這等事情不該讓一個還沒出閣的女兒來沾染。

林氏卻也回過神來,吩咐底下:“姑娘累了,扶姑娘回去。”

蕭月白本不想回去,然而父母執意,她也實在犟不過,便隻得起身,往後麵去了。

繞過軟壁,踏出後堂的門檻,走到一株杏樹底下,蕭月白忽然想起一件事,低低向明珠吩咐了幾句。

明珠會意,點頭道:“姑娘放心,我曉得的。”

蕭月白這方點了點頭,穿過天井,往後麵去了。

堂上,林氏望著蕭覃,低聲問道:“女兒回去了,你能說了?”

蕭覃張了張口卻沒能說出什麼來,他遲疑了片刻,隻是再說了一句:“中秋夜裡,我並沒做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

林氏頗有幾分失望,她淺淺一笑:“這叫人如何信服?”不是她不願相信丈夫,那天夜裡的情形委實過於曖昧,一雙男女幾乎是赤//裸身軀躺在一張床上,定要說什麼也沒做。她又不是不知人事的小姑娘,瞧見這幅場景,還能去信他們能恪守禮法,毫無逾矩之處!

蕭覃頗有幾分悶火,中秋夜裡的情形實在過於詭異,他旁的竟也都記不清楚,隻是模糊憶起那天夜裡宴席上吃的悶熱,他便往府中後園中散心。才走到花園太湖石假山處,他便覺得頭目昏漲,且困意上湧。恍惚之中,似有個府中侍婢打扮的人走來攙扶他,而後他便一無所知了。

再醒來,便是母親甄氏那兜頭的一桶冷水。

他睜眼,看見的便是母親怒氣衝衝的臉,以及妻子傷心欲絕的眼睛。至於他身側那個哭哭啼啼的丫鬟,他實在不知自己怎麼會和她躺在一起的。

雖說之前的事情,他記得模糊,但身為一個男人,有沒有做那事,他還是清楚的。

他和那個丫鬟,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然而,旁人倒也罷了,連他的妻子都不肯信他,這叫他如何不惱火?

兩個人做了半世的夫妻,竟然連這點的信任都沒有!

蕭覃看著林氏,臉上微微有些陰冷,話音低沉:“那要如何,你才能相信?”

林氏仰頭,對上了他的眼睛,斂去了滿臉笑意,說道:“無有憑據,叫我如何信你?”

這是她適才責問紈素的言語,現下又對蕭覃講了一遍。

到了眼下,在林氏心裡,這件事已同那個紈素沒多大乾係了,成了她與蕭覃之間的夫妻爭執。

蕭覃看著自己的妻子,靜默了片刻,猛然回首,走到堂下紈素身側,沉聲質問:“那晚上的情形到底如何,如今當著夫人的麵,你一五一十的仔細講來。”

這等事情,他當然是拿不出來什麼證據的。

但這個丫鬟亦是當事人之一,到底有事無事,她心中自然明白。

在蕭覃看來,此事關係一個女子的清白,雖說如今世道民風寬鬆,但女子的貞潔依舊是最要緊的東西。一個尚未配人的女子,不會這樣自毀其身。

紈素不由自主的抬起了頭,卻見蕭覃的目光如電一般射來,冷厲非常。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又慌忙低下頭去。國公爺一向待人和善,便是下人也少有苛責,她可從未見過他這個樣子。

然而走到這個地步,她已經沒有回頭路了,隻能咬緊了牙關闖下去。

紈素顫著聲道:“情形如何……國公爺……心裡還不清楚麼?怎麼定要婢子親口再說一遍?”

她將這球,又丟還給了蕭覃。

這話底下的意思,無過是在譏諷蕭覃,你一個男人還不清楚那晚的事情,倒要我一個女子來再講一遍。

蕭覃隻以常理度人,他卻忘了眼前這個婢子,可是為了能攀權富貴而不擇手段的。

在富貴安樂鄉裡生活的人,不能理解這在底層困境之中爬出來的人,為了能向上爬,可以做到何種地步。

他沒有想到,這個看上去乾淨清秀的姑娘,私下裡竟然是如此的齷齪肮臟。

蕭覃怒火滿腹,看著地下這個畏畏縮縮、委屈滿臉的丫鬟,若非多年來的教養壓製的,他真想奮起一腳將她踢出門外。

他緊盯著眼前的婢女,一字一字的沉沉砸下:“不管你說不說實話,我都不會要你。你死硬到底,也絕無一分好處。”

紈素咬唇,默不作聲。

偏生,蔣氏在一旁說道:“大哥,這便是你的不對了。那天夜裡的情形,咱都長了眼睛,誰是沒瞧見的?就是老太太,那也是看在眼中的。你這等擠兌一個小小的丫鬟,不合乎咱們蕭家的門風。”

蕭覃正在火頭上,聽見這陰陽怪氣的一句,更如火上添油,他頭也不回的斥責道:“我們長房的事情,哪有你這個長舌婦翻弄口舌的餘地!”

蔣氏好歹也是國公府裡的二夫人,如今當著一堂下人的麵,竟被國公爺不留情麵的訓斥為翻弄口舌的長舌婦,這叫她怎麼下得來台麵?然而,誰讓府裡當家的是國公爺呢?

蔣氏縱然再不甘心,也得硬吞了這口氣下去。她憋得臉紅脖粗,將一塊手帕絞了又絞,十跟手指捏的指節泛白。

便在此時,明珠忽然從後堂繞到了前頭,在林氏耳畔低低說了幾句什麼。

林氏眸子微閃,凝眸望她,問道:“這果然是小姐的意思?”

明珠點頭道:“婢子不敢假借姑娘的名義。”

林氏微微頷首道:“無法可施,那也隻得如此了。”

明珠便上前兩步,朗聲道:“姑娘說,紈素到府中當差之時,乃是未嫁之身,據你親口所言,你在流民手中並未遭辱,還是個清白之身。既如此,這未婚的姑娘不比已婚的婦人,是與不是,一驗便知。王姑姑就在外頭候著,不如請她來給紈素驗一驗身。”

眾人聞聽,臉上神色各自不一。

林氏麵色淡淡,無有言語。蕭覃濃眉微挑,不大明白他這個乖巧的小女兒,怎麼會突然想到這麼一個主意。蔣氏眼珠子四處亂轉,似是心懷鬼胎。

唯有紈素,麵色鐵青,出了一背的虛汗。脫衣驗身,是犯了奸情案的婦人被官府收治時,官府動用的手段。對於尋常良家婦女而言,可謂是奇恥大辱。常有婦人不甘受辱,未到公堂便徑直上吊的。她若是經了這一出,不管事實到底如何,她的名聲都要臭了。

紈素真沒料到,一個養在深閨平日裡嬌軟綿綿的小姐,是如何想到這樣一個毒辣手段的!

但聽蕭覃沉沉說道:“既是姑娘的主意,那便驗罷。”

這句話,幾乎滅絕了紈素最後的期望。

那王姑姑經蕭月白的吩咐,早已在後門上預備著了,一聽裡麵傳話,即刻便帶了人進來。

她先到林氏跟前請了個安,看林氏微微點頭,便轉身走到紈素跟前,向她微微一笑:“姑娘想攀高枝兒,可沒那麼容易。如今,國公爺夫人同小姐都發話了,你就請,免得咱們動手,真沒了體麵。”

紈素徹底失了鎮靜,她若是真的被她們拖去驗身,而後又被攆出國公府去,那她可就當真沒有活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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