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1 / 2)

淑妃微微一怔, 便見皇帝自裡間邁步出來。

皇帝換了一身衣裳, 摘了平天冠,隻著玄色常服, 手裡把玩著一隻葫蘆文玩, 兀自轉個不停。

淑妃看他神色如常, 心中稍稍鎮定, 上前福了福身子,說道:“皇上進來,不著人通報也罷了, 怎麼連個近前服侍的人也沒留下?”

她回宮之時,在門外既沒看見禦前的宮人,亦不曾瞧見禦前儀仗, 甚而進了長春宮也無人告知, 這著實有些奇怪。

淑妃心念微轉,當即明白過來,隻是略有幾分納悶。自打皇帝獨寵了胡欣兒之後,便再不曾如此過了。

她麵色淡淡,並無一分的驚喜, 甚至於心底裡還有那麼幾分的不耐煩。

皇帝笑了笑,走上前來,看著她, 說道:“晚間無事,朕想看看你,所以過來了。你離宮大半年, 朕倒想同你說說話了。”

淑妃微不可查的睨了春鶯一眼,目光之中滿是責怪。

春鶯垂首,借口倒茶,連忙走開了。

淑妃淺笑道:“皇上既來,也該打發個人來知會一聲,臣妾這裡也著人預備著。臣妾離宮許久,長春宮裡各樣都沒備辦,怕皇上在這兒不舒坦。”

皇帝長眉微挑,淡淡說道:“淑妃,這是不想留朕?”

淑妃將臉微垂,含笑說道:“皇上這便是多心了,臣妾不過是實話實說。皇上淺眠,每夜入睡之前必焚安寧香,早起要吃乳扇粥,都是多年的老規矩了,臣妾都記在心上呢。然而長春宮裡這些東西都不曾備下,皇上偏也沒帶禦前服侍的人,天也晚了,布置起來未免勞師動眾。可皇上要是將就呢,明兒必定沒有精神處置朝政,這誤國的罪責,臣妾可擔待不起。”

一篇話,硬是將皇帝說的沒了脾氣。

她這些言語,句句都在理上,偏生就是不討皇帝的喜歡。

而淑妃,也沒有再想著討他的喜歡。

皇帝便有些尷尬了,他看著淑妃,鵝蛋臉上妝容精致,兩道柳葉眉描得極細,唇上的桃色胭脂依然飽滿均勻,仿佛夜宴上她什麼都沒吃。

透過這張臉,他依稀又看見了當年那個才進宮的娉婷少女,初夜承寵時也是這麼俏生生的站在他麵前,能言善道,無一絲懼色。

這些年過去,當初的那個少女成了眼前這位成熟風韻的婦人,圓滑且老道,滿身都散發著客氣疏離,想要親近卻無從下手。

皇帝這才驚覺,他與淑妃早已漸行漸遠了。

或許,當初不準她離宮,就不會有今日之局了。

那時候,淑妃告請出宮去南安寺,皇帝正在氣頭上,心裡隻想著她一個入宮多年的妃子,竟然同胡欣兒爭風吃醋,還鬨脾氣出走,實在不可理喻,便也放任她出宮,不聞不問。

然而在他心裡,隻覺得淑妃不過是在鬨女人的小家子脾氣,一時氣消也就罷了,沒想到她竟然一走便是大半年。

今日,胡欣兒唱了這麼一出,他最沒有防備、最寵愛的女人,竟然隻為了自己的榮華,絲毫不顧皇室的顏麵、天家的威嚴,甚而也毫不在乎自己的感受,乾出了這等事。

他五歲被封為儲君,十六歲登基繼位,當了二十餘年的皇帝,整個帝王生涯裡,總是被人要求教導著做一個好皇帝。他也勤勤勉勉的儘力為之,雖比不上古代賢君,但自認也還算不差,隻是歲數漸長,便對這循規蹈矩容不得半點差錯的人生逐漸不甘起來——難道他這一生,就要這樣無趣的過去麼?

便在這個時候,胡欣兒出現在了他麵前,對這個小女子的縱容,其實也有著對自己的放縱。

然而這個他真心實意投注了感情的女人,竟然這樣對他!

皇帝隻覺得自己被人深深的背叛了,仿佛肚腹這最柔軟的地方被人狠狠的插了一刀,在狂怒與羞憤之後,他心中竟而分外的孤寂與淒涼起來,急切的想要找誰述說一番,才驚覺這宮中竟然連個能陪他的人都沒有。

孝靖皇後早已辭世,太後是母親,有些話也不能講起,其餘的嬪妃情分不過爾爾。

便在這個時候,他想起了淑妃。

淑妃陪伴他多年,兩人亦可算作是少年夫妻,而她一向聰慧體貼,一定能體諒明白他的這段心意。

人在最孤寂的時候,總會去尋找一個能讓自己逃避歇息的地方。而皇帝眼下找到的,便是淑妃的長春宮。

但來了長春宮,一切卻並非如他所料。

淑妃的客氣漠然,讓他不適,甚而她壓根沒有想要留他的意思。

誠然,他是皇帝,這後宮裡無論哪處宮室他都能住下,哪個女人都不能拒絕他,但如此一來,又有什麼意思?

皇帝心中微有觸動,伸手想去握淑妃的手,卻被她悄然避了開去。

他有些窘迫,咳嗽了一聲,說道:“曉得你喜歡時新花卉,朕便吩咐花房特地送了這些盆花過來。你瞧瞧,可中意麼?”

淑妃有些疑惑,不知皇帝這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