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1 / 2)

禦審司兩位閣領在宮門前碰麵時, 臉色都有些不大好看。

自打禦審司建司以來,經辦大案要案無數,無論案犯身份如何尊貴,又或是怎樣的刁鑽狡詐之徒, 無不手到擒來。但隻禦審司出手, 必定有所斬獲。

然而碰到成王這件事上,栽了個大跟頭不說, 還丟人現眼,狼狽至極!

宋副閣領倒也罷了, 被幾個鄉野村漢譏諷幾句, 算不得什麼大事。他在禦審司刑審犯人之時, 再惡毒汙穢的咒罵,也都領教過。

然而那閣領卻是另一番滋味兒了。回宮路上, 他每每想起成王妃那雙幽怨哀傷的淚眼,周身便如被雨淋濕一般,說不出的難受。

堂堂禦審司閣領,竟落得去欺淩一個柔弱婦人,這可當真窩囊!

一路回來,這閣領已在心中罵了無數遍混賬,胸口憋著一股氣卻又不知道朝何處撒去。

兩人見了麵通了氣兒, 曉得這次算是栽了。禦審司正副閣領一道出手, 卻铩羽而歸,真是前所未有。

宋副閣領清了清喉嚨,低聲道:“待會兒見了皇上, 卻要怎麼回複?”

閣領臉色陰沉,冷冷道:“照實說便可,他這般作弄我等,咱們也不必替他遮掩什麼。再則,你我是皇上的臣子,他還沒有登基。”

宋副閣領心中了然,知道這位正職已然動氣,點頭應下。

他心中也生氣,堂堂禦審司,竟然被人像猴子一般的戲耍!

兩人進了宮,徑直往養心殿麵聖。

然而才走到養心殿外,遠遠便見兩名梳著太極髻、頭戴混元巾的少年道童立在階下,兩人臉上立時便現出不屑的神色來,曉得那位新封的國師正在裡麵。

這位國師,是太子陳恒遠引薦與皇帝的。

皇帝自打病倒,便極聽陳恒遠的言語,幾乎言聽計從,又被病痛折磨的久了,病急亂投醫,遂依從了他的言語,招了這道士入宮。

這道士自號清和上人,於終南山下修煉了三百餘年,已是半仙之體。他入宮之後,便於養心殿布陣施法,言稱是在驅魔除祟。太後雖極其震怒,斥責皇宮大內自得上天庇佑,怎會有邪祟?!

奈何皇帝卻已到了白日撞鬼的地步,不論誰說,都聽不進去,準許這道士在宮中做法。

一頓鼓搗之後,皇帝在養心殿中果然不再見到那些憧憧鬼影,吃了他兩丸藥,夜間也能睡踏實了。皇帝心花怒放,便將這道士奉為神仙,封了他做國師,口稱其為上師。

然而旁門左道,向來為這些讀聖賢書經科舉進朝堂的臣子所不齒。即便是皇帝親自管轄的禦審司,這兩位閣領亦是輕蔑不已。

何況,成王府這次的事件,還是這道士捅出來的。

守門太監見他二人到來,進去通傳之後,便出來道:“皇上請二位大人進去。”

兩人一先一後邁步入內,繞過屏風,便有禦前宮女迎上來道:“皇上在偏殿等候兩位大人。”

兩人一頓,便轉了步子,往偏殿去。

進了偏殿,果然見皇帝半倚軟枕,歪在羅漢床上,一旁一身著鶴氅頭戴玉冠的道人立在地下。

這道人須發雪白,麵容倒甚是年輕,一條皺紋也無,仿佛一個青年長了一頭白發和一把白胡子。他手持拂塵,立在一旁,精神奕奕,倒頗有幾分仙風道骨之態。

兩位閣領並不瞧他,徑自上前,俯身//下拜:“臣等見過皇上,吾皇萬歲。”

皇帝那衰弱的聲音自上飄來:“起來吧,多餘的話也不必說了,隻將結果告知與朕。”

兩人起身,宋副閣領推後一步,正閣領言道:“臣二人兵分兩路,往成王府與冶鐵場而去,將這兩地徹查了一番,並無搜到任何成王謀反的證據。”說著,他看了那道士一眼,又補了一句:“臣等依照指示去搜,在成王府中隻尋到了一件戲袍同一頂唱戲所用的平天冠。冶鐵場那箱子裡,卻是一整箱的錫紙錠,更無什麼兵器。”

他言罷,似有如無的瞟了那道士一眼,隻見那道士麵上依舊平靜淡然,喉嚨卻微微一動,似要說些什麼,卻終究沒有出口。

皇帝經過這一場病痛折磨,形容枯槁,兩隻眼窩更是深深的陷了下去。聽了閣領這番話,那凹陷的眼窩裡竟似流露出了些光彩,他緩緩坐直了身子,又問道:“你是說,成王並無謀反之嫌?”

閣領回道:“臣,並無尋到證據。”

皇帝頷首連聲說道:“好好好,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他當然不願意相信陳博衍有意反了自己,畢竟陳博衍是他所有兒子之中最為優秀也最為器重的。自小至大,這兒子都是眾皇子之中最熠熠生輝的那個。他的母親皇貴妃,如今雖是生疏冷淡,但也是自己寵愛多年的女人。他實在不願,臨到老來卻看見這個兒子前來反自己。

禦審司沒有查到任何證據,也讓他心中的鬱結散開了些許。

皇帝看向清和道士——他欽封的國師,心中起了那麼一絲絲的不悅,他張口問道:“國師,你這次卦象可是不準。”

道士向他一個稽首,朗聲道:“陛下,貧道的卦象,一向是準的。比如先前,皇上為先皇後所擾一事,足以為證。”

皇帝微微有些尷尬,之前一連十數日他都在夢中看見了孝靖皇後。先皇後不言不語,隻是用一雙烏黑幽憤的眼睛看著他,折磨著他,直至黎明。

如此這般往複,甚而他在白日裡也能瞧見孝靖皇後的身影,他不堪其擾,日夜驚懼,終於一病不起。

直至這道士進了宮,當麵為他卜卦,並一語道出了他心中真病——其實,他心底其實是動過那個念頭的。

事到如今,皇帝心中也明白,論及才乾,陳恒遠一百個及不上陳博衍。他所有的兒子之中,有為君之才的,隻有這個四兒子。

然而,陳恒遠入主東宮多年,儲君更迭不是小事,一個不穩就易造成局勢動蕩,故而這念頭皇帝也隻是放在心中想了想,並未說與任何人知曉。

這道士居然說中了他的心事,並且直言孝靖皇後之所以入夢纏繞,便因他這段念頭而來,做了一段法事請退了孝靖皇後的亡靈,皇帝才重得清淨。

皇帝因此信極了這道士,陳恒遠是孝靖皇後的養子,也是她一力舉薦方才將他推上了太子的位子,這些宮廷往事怎會為一個山野道士所知?並且,更換儲君的念頭隻存於他心底,因而驚動幽冥,令先皇後亡靈重返陽間入夢而來,也說得過去。

而此次成王謀反一事,亦是這道士卜卦出來的。

他倒並未直言陳博衍謀反,隻說卦象顯示,京城西南方有龍氣上衝,直逼皇宮大內,似於龍庭不利。京城西南,有龍氣的,那指的可不就是陳博衍!

成王府就在京城西南,陳博衍亦是皇子,若有龍氣那也隻能是他。

恰在此時,又有密探奏報,成王府裡私藏龍袍,成王下屬的冶鐵場更私自打造兵刃。成王意圖趁皇帝病危,逼宮大內,上一出黃袍加身的戲碼,就登基稱帝。

皇帝又驚又怒,他信極了這道士的本事,又收到這樣的密報,兩廂印證,雖不願相信自己這個四兒子會有謀反之意,但還是下旨令禦審司前往嚴查,所以才有了今日這一幕。

然而,禦審司無功而返,兩位閣領都稱沒有找到罪證,這讓皇帝心裡著實寬慰,也因而對清和道士有了些微的遷怒。

但聽他提及前孝靖皇後一事,皇帝又無言以對。的確,若然不是他先動念頭,怎會令先皇後入夢而來,這道士的卦象也還是可信。

清和道士又道:“貧道先前見這卦象之中,京城西南有龍氣逼犯大內。但今晨,自皇上下旨令兩位大人嚴查之時,貧道又卜了一卦,見這股龍氣竟被一團祥雲籠住,隱隱綽綽,不易察覺。想必,是有什麼人暗中相助,方才令兩位大人無功而返。”

皇帝疑惑不定,看向禦審司的兩位閣領,問道:“你們二人今日去搜查,可有被什麼人或事物阻攔?”

這二人心中大罵道士胡扯放屁,用這些牛鬼蛇神迷惑君王,麵上卻還得依禮回複。

閣領回道:“回皇上,今日臣二人前往成王府與冶鐵場,無論成王還是成王妃都以禮相待,遵守聖旨,任憑臣等搜查,絕無阻攔。”言罷,他緊盯著那道士,一字一句道:“成王府中隻搜出一件戲袍,一件唱戲的假平天冠,可就是國師口中的跡象了?”

皇帝皺眉不言,那道士又道:“皇上,貧道細觀這祥雲便是出自成王府中。成王府的那股龍氣得此雲輔助,方有上衝之勢。今次,亦是為這祥雲所籠,方使得龍氣隱蔽起來。”

皇帝接口問道:“如國師所言,是這股祥雲作亂,方才令這龍氣不利於龍庭?”

道士微微一笑,卻說道:“陛下有所不知,這雲實屬祥瑞,隻是不該生於王府之中,如若歸於龍庭,可於龍庭大有助益。”

那兩位閣領麵麵相覷,不知這道士又在胡謅亂扯些什麼。

皇帝卻似是明白過來,問道:“國師的意思,這朵祥雲竟是成王妃麼?”

清和道士躬身回道:“吾皇聖明。”

皇帝沉吟不語,那閣領卻忽然說道:“國師這話實在荒謬,成王妃一個嬌弱女流,能成些什麼事?”

清和道士看著他,雙目炯炯,甚而連宋副閣領亦有幾分詫異。

清和道士言道:“閣領大人,貧道隻是描述卦象所現,並無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