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口是帝都以前的刑場,電視劇裡的‘午門斬首’就是把罪人拉出宮、扔到那個地方砍頭。要說枉死的孤魂野鬼,那裡絕對比全中國任何地方都多。”
陸平沒明白:“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說的是——那個地方緊臨長an街,步行十五分鐘到天an門。現在房價二十萬一平。”
陸平:“……………………”
沈雨澤:“你現在還覺得,死過人是什麼大事嗎?”
果然,在貧窮麵前,什麼封建迷信都不過如此。
……
暴雨又整整下了一天。除了中午那幾個小時窺見了一點天光以外,剩下的時間照舊被黑雲籠罩。晚自習時,班裡的氣氛愈發變得凝重,女生們幾乎一整天沒喝水,若實在想上廁所,寧願不遠萬裡打著傘去體育館或者實驗樓上。
天災來襲,人心惶惶,現在學校成了一座孤島,在這樣的環境下,流言向來是傳得很快的。整個高二的男生都聽說了女廁所的鬨鬼事件,甚至幾個膽子大的男生還打算去女廁所“探險”,結果被年紀主任逮到,被拎走寫檢查去了。
等到晚自習下課時,班主任忽然走進了班裡。
“同學們等一等——”吳英霞說,“——接到學校的通知,今天咱們男女生互換睡覺場地。女生們集體去體育館休息,男生留在教室裡睡覺。”
這句話一落下,班裡瞬間爆發出女生們的歡呼。尤其是昨晚親眼見到了“白衣女鬼”的陳妙妙,她和同桌緊緊擁抱在一起,眼裡蓄滿了淚水。
男生們則是摩拳擦掌,有些期待晚上的“大冒險”。
唯有陸平為此感到緊張。
沈雨澤見狀,提醒他:“二十萬一平。”
陸平:“……謝謝,不緊張了。”
他家那棟破破爛爛的二層小樓,不知道賣了能不能值二十萬呢!
女同學們很快撤走了,轉眼間,教室裡隻剩下全體男生。
文科班男生稀少,加起來不到兩隻手,他們領了墊子、毯子,各自找空地鋪好。
陸平照舊和沈雨澤睡在一起。教室裡暖和的多,還有空調,陸平有信心,今晚他絕對不會因為怕冷,睡著睡著就和沈雨澤滾到一起去了!
十一點教學樓準時熄燈,老師們在巡視完各個教室後,回到了辦公室休息。
待老師們走後,這群膽大包天的男生忍不住了。隱隱約約的,隔壁班的班門開了又關,幾名男生走出教室,向女廁所進發。
十分鐘之後,男生們回來了。
“什麼啊,”議論聲從隔壁班傳來,“女廁所就在那兒,好好的,根本沒有消失。那群女生就愛大驚小怪,我看根本是她們睡糊塗了。”
“我還去水房接了水呢,不過晚上就沒開水了,水半熱不熱的。”
“男廁所也去了,什麼都沒有。”
“消防器材室鎖著門,進不去。”
黑暗中,沈雨澤翻了個身,看向睡在旁邊墊子上的陸平。即使周圍一片漆黑,但沈雨澤的眼睛還是亮亮的,讓人很安心。
沈雨澤:“看,他們都去過了,什麼事都沒有。”
陸平甕聲甕氣:“那是他們人多……”
“陸平,二十萬。”
“……睡覺睡覺。”
陸平趕忙閉上了眼,呈躺屍狀,四肢攤平,睡得安詳又老實。沈雨澤怕他肩膀受涼,幫他把毛毯提到肩頭,然後才緊挨著他一同睡下。
過了不久,沈雨澤忽然感到懷裡一暖,某個膽小的家夥滾進了他的毯子裡。
膽小鬼摸索著揪住他的衣袖,眼睛都不敢睜開,附在他耳邊輕聲說:“沈雨澤,雨又下大了,天這麼黑,你不要害怕哦。”
沈雨澤又無奈又好笑,反問:“如果我還是害怕怎麼辦?”
陸平沒有說話,隻是又向沈雨澤的方向挪動了幾公分,幾乎整個人都貼了上去。
他用行動做出回答——如果還是害怕的話,那就再抱緊一點吧。
……
陸平在雷聲中醒來。
他迷迷糊糊睜開眼,一時間不知道身處何時何地。他在黑暗中放空了半分鐘,意識才逐漸清醒。
哦……對了,因為台風雨,他已經接連兩晚留校了。
沈雨澤在他身後沉沉睡著,兩人的墊子拚在一起,他的後背貼著少年的胸膛,少年的手臂環摟住他的腰,隔著一層薄薄的衣服貼在他的小腹處。這樣一來,他整個人幾乎被沈雨澤抱在懷中。
陸平有點臉熱,他輕手輕腳抬起沈雨澤的手,從對方懷裡鑽了出來。
他都十七了,明年就要成年了,居然還被不入流的學校怪談嚇成這樣,沈雨澤雖然沒說什麼,但一定在心底偷偷笑話他吧?
陸平現在平靜下來,沒那麼害怕了。從小到大,台風雨年年都來,夏天更是家常便飯,隔幾周就會放一次台風假。這次的台風雨雖然大,但在記憶裡還是經曆過幾次的,他真不該如此膽怯。
他回到自己的墊子上想要醞釀睡意,但不知是不是身邊少了一份溫度的原因,他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他負氣的撓撓頭,從墊子上爬了起來。
算了……先去放個水吧。
陸平猶豫著要不要叫醒沈雨澤和他一起去廁所,但轉念一想,他怎麼能屈服於恐懼之下?又不是那些小女生,上個廁所還要手拉手……兩個男生一起去廁所算怎麼回事啊,他又不需要沈雨澤幫他扶著!
想到這裡,陸平勇敢地起身穿鞋,躡手躡腳地邁過班裡沉睡的同學們,向著男廁所走去。
教學樓的走廊呈回字形,這樣的設計有一個好處,那就是不管從哪個地方、向哪個方向出發,隻要一直走下去,最終都會走到想去的地方。
陸平上完廁所後打算回教室,結果夜半迷糊,走錯了方向。當他意識到時,他已經從水房門口經過了……而水房之後的下一個路口,就是女廁所。
陸平:“……”是現在調頭往回走,還是頭鐵繼續前進?
現在往回走,當然是順順利利無波無瀾,但膽小鬼的烙印就要永遠蓋在他脊梁骨上!勇敢的男人(?)陸平怎肯承認自己的懦弱?
不,不行!
“二十萬,二十萬,二十萬……”陸平在心底默念著咒語,獨自一人勇敢地踏向前方征途。
他的手機早沒電了,他沒帶充電線,手機電池在勉強撐了一天一夜就安息了,所以他現在身上沒有一個照明設備,也完全不知道現在是幾點。
身側的走廊玻璃窗上,用膠帶貼著一個個巨大的“米”字,陰影落在地上,扭曲得不成型。狂風驟雨在玻璃窗上敲打,那些雨滴扒著玻璃緩緩下滑,像是天在哭泣。
二十萬,二十萬,二十萬。
陸平咬牙往前走。他就是這樣又固執又可笑,明明他腳軟的像麵條,但就是不肯承認自己會害怕。
二十萬,二十萬,二十萬。
隻要走過這個路口,親眼見到女廁所,就能破除詛咒了!!
長長的樓道仿佛沒有儘頭,陸平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拐角終於近在眼前。
他做好準備,緩緩轉過身——是的,沒錯,他看到女廁所了!
確實是女廁所,同男廁所一樣,門上掛著淡藍色的半遮簾,半遮簾上印著一個巨大的“女”字。“女”字是紅色的,白天看足夠醒目,但在這樣電閃雷鳴的夜晚,那個猩紅的“女”字仿佛刻在了視網膜上。
廁所的門敞開著,女廁所同男廁所一樣,分為內外兩間。外間洗手,內間是一個個獨立的單間。
這麼看上去,也沒什麼不同嘛。
陸平一直提在胸口的濁氣緩緩吐出,他笑話自己,果然腦補才是最可怕的,哪有什麼白衣女鬼……
然而他的這高提的心還沒完全放下,就在此時,他身後的窗戶再也承受不住驟雨的襲侵,突然被吹開!貼有米字型膠帶的玻璃窗狠狠撞擊在牆上,狂風裹挾著雨水倒灌而入,陰冷的雨水瞬間打濕了陸平的後背。
呼嘯的風雨穿過走廊,直接吹向了女廁所。淡藍色的遮簾被從正中吹開,簾布在風中翻卷,裡麵的一切都一覽無餘。
——隻見在半空中,一道白色的人影在空中飄蕩,長長的黑發垂落,遮住了她的麵容!
那根本不是人類可以做到的動作,她四肢扭曲、仿若無骨,乘風而起,黑發猶如海藻,在風中中搖曳。
陸平瞳孔緊縮,一時間他連叫都忘了如何去叫,整個人呆立在那裡,四肢沉重地像是被施展了定神魔法。
怎麼辦……怎麼辦……學校裡居然真的有鬼……
電光火石間,他腦中想起了一個人,在他被懼怕包裹時,那個人的名字就這樣從他的喉嚨裡衝出。
“……雨澤……沈雨澤!!”
他以為自己的呼救隻是溺水浮木,卻沒想到當他話音落下之際,他心心念念之人居然真的出現在他的視野裡。
匆匆來遲的少年撲向被風吹開的窗戶,用儘全身力氣重新把窗戶合上,扣好窗鎖。然後他飛快地趕到陸平麵前,雙手一攬,把他抱入懷中:“平平,沒關係,彆怕……冷靜下來!冷靜下來!”
陸平縮在他懷裡,驚恐地喘著氣。短短幾十秒,他的額頭就被冷汗浸濕了。
沈雨澤一下一下撫著他的後背,他特地加重了力氣,掌心滾燙。就在這一下又一下的安撫中,陸平的呼吸終於漸漸平穩下來。
他把頭埋在沈雨澤的肩膀,雙手緊緊攥著他的衣服,像是隻應激狀態下的小動物,根本不敢離開沈雨澤的懷抱。
過了不知多久,他終於鼓起勇氣從沈雨澤的懷裡抬起頭,大半張臉藏起來,隻露出一雙眼睛,越過沈雨澤的肩膀向女廁所內張望——
——喝!那“女鬼”居然還浮在半空!!
陸平又驚恐地縮回了腦袋。
沈雨澤也看向女廁所的方向,待他看清那“女鬼”時,輕輕歎了口氣。
然後,他便一邊攬著陸平,一邊向著女廁所走去。
陸平:“!!!”他震驚,“你要做什麼?”
沈雨澤扔出兩個字:“驅鬼。”
陸平死死拽著他,不想讓他做傻事:“我們這破地方學區房都不值幾個錢,你就算把女鬼趕走,這地方也不可能升值到二十萬的!”
但沈雨澤根本不理睬他的話,硬是拉著陸平踏進了女廁所內。
那“女鬼”靜靜漂浮在半空,垂著頭,四肢與頭發皆垂落下來。兩個男生踏入“她”的領地,並沒有引起“她”的攻擊。
就這樣,他們離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原來越近……直到,停在了“女鬼”麵前。
在踏入女廁所外間時,陸平就提前閉上了眼睛,他幾乎把自己的命都交給了沈雨澤,沈雨澤牽著他的手,讓他跟自己走,他就戰戰兢兢跟著他走。
現在他們停了下來,陸平不敢睜眼,小聲問:“二十萬還在嗎?”
沈雨澤:“你自己睜眼看。”
陸平:“……”
沈雨澤放軟聲音:“平平,你睜開眼,沒事的,有我在。”
在那一聲聲的輕喚下,陸平喉結滾動,重重咽了口口水,然後戰戰兢兢地把眼睛睜開了一條小縫。
他們現在身處女廁所的內間,所有單間的門都敞開著,空曠安靜,並無其他人。
而所謂的“女鬼”——陸平抬起頭,隻見一條隱形晾衣繩橫貫女廁所上空,而在這條晾衣繩上,倒掛著一柄拖把、還有一套打掃衛生穿的白色連體工服。
長長的拖把頭和那套工服疊在一起,在風力的作用下在空中飛舞,組成了“女鬼”。
陸平:“……”
陸平:“…………”
陸平:“………………”
陸平:“這就是二十萬”
沈雨澤忍笑:“這恐怕也就二十塊錢。”
陸平一想到自己剛剛居然被拖把和工服嚇到,還期期艾艾地往沈雨澤懷裡鑽,他整個人都要裂開了!唯一慶幸的是,他沒有被嚇到掉眼淚,稍微保全了一點點男子漢的尊嚴,要不然,他乾脆直接在這條晾衣繩上吊死算了……
他立刻從沈雨澤懷裡彈開,兩人中間隔著楚漢河界,不好意思再往他的方向靠近一步。
他嘟囔:“原來,原來所謂的女鬼是這麼一個玩意啊……那女廁所消失又是怎麼一回事?”
“那就不清楚了。”沈雨澤聳了聳肩,“可能就像其他人說的那樣,是女生睡糊塗了、走過了吧。”
這個理由並不能說服陸平,不過他今晚已經受到太多刺激了,不想再深究下去了。他現在就想趕快回到班裡,好好睡上一覺。
想到這裡,陸平轉身就要往女廁所外走,可是他的腳尚未邁出,一道刺耳的聲音突然從頭頂上方的天花板響起。
那道聲音,就像是有長長的指甲劃過金屬似的……一下,兩下,三下……
陸平怔在原地,牙關輕敲,顫著聲音問沈雨澤:“是我聽錯了,還,還是你也聽到了……?”
沈雨澤並未回答,但他的動作已經說明了一切。
他蹙眉望向天花板,隻聽那聲音從女廁所的天花板一角響起,越來越響、越來越近……
——直到,停在了他們頭頂上方。
嘶啦……嘶啦……嘶啦……
尖銳的指甲劃過金屬板,細小的粉塵落了他們滿身。
靠!
陸平唰一下貼到了沈雨澤身邊,四肢並用地抱住了對方。
在二十萬麵前,男子漢的尊嚴算什麼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