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晴沉默了一瞬。她想起了這起沒有受害人的詐騙案。不管她找到誰,那些在淩風這看過風水的人都說自己沒有受騙。尤其是她遇見的那個八十歲的阿婆,用乾枯的手拉著她,對她說淩風是個好人。
“你的事務所無牌無證,就算不是詐騙也是非法經營”。郎晴眸子坦蕩,看著淩風的表情像是川劇裡的變臉一樣,異常的精彩。
她事務所都開了三年了,早不查晚不查,偏偏這個時候查!淩風突然覺得郎晴這張好看的臉有些討厭。
“我們大年初七正式上班,為了預防下一個受害人出現,我們會封了你的事務所。並且我們將對你接下來的行動保持密切關注,在這個事故多發的新年,你將留在公安局。”
“我不開店,你養我呢?我不是人啊?不用吃飯的!”她原來跟著爺爺跟父親,偏偏那兩個都是胸有大義,不拘小節的,對這種身外之物不是特彆在意。但淩風不一樣,她小時候窮慣了,如今生活好不容易奔了小康,不想一下就被打回原形。
“公安局食堂有一日三餐,你可以跟著我吃食堂,夥食還不錯,大隊偶爾有加餐。”郎晴此時的脾氣但是好了不少,還很耐心的跟她說:“我家離你那不遠,以後上班我可以繞一點,過來接你,你上下班都跟著我車走就行”。一日三餐跟出行她都包了,貼身看著她不怕她大半夜的跑出去替人看風水。
“你是不是跟我有仇啊,我怎麼遇見你之後就這麼倒黴呢?”淩風暴躁地抓了抓頭發,然後想起什麼似得拉住郎晴說:“等一下,他們剛剛說你住在這附近?你今年多大,生辰八字是什麼?你特麼不會是那個跟我有仇的青龍星吧!”
青龍星主刑克,主殺,麵前這又是個警察,還是個一言不合連殺兩人的警察。淩風死死的盯著郎晴,想要算清她的麵相,卻越看越心驚。
“我是88年的,屬龍”。郎晴隻是說了出生年份,就看淩風倒吸一口氣之後一臉的頹廢。
“我在山裡待著不好麼,好端端的非要下什麼山,外麵的花花世界再好看,沒了命也看不了啊”。淩風一臉“我好慘啊”的樣子,像是認命一樣對郎晴說:“等我把這最後一單的錢收了就跟你走!”
她剛剛學風水不久,爺爺就告訴她以後小心一個青龍星轉世的女人,說她們倆八字相衝,自己被她完克。
就像是一山不容二虎,那青龍眼睛看不得跟她命數差不多的自己。最重要的是,自己命沒她硬,她要真跟那青龍懟上了,放在其他地方也好說,布個局能把這條龍給困成蛇,但這天明市以前是皇城,皇城最不缺的就是龍氣!
淩風怎麼也想不到,她不過是隨便找了個城落腳,就遇見這個煞星。
淩家看風水自然有它獨特的規矩,淩風風風火火地衝進剛剛看風水的那戶人家,剛一推門就看見不大的院子裡擠滿了人——被淩風一句話說的,一大家子人都擠在院子裡曬太陽。
“我過來跟你們結一下賬”。淩風臉上風輕雲淡的,心疼地快要滴血。
一院子的人都轉頭看她,管事的人起身走向淩風,掏出了錢包。
“你們家原來就是我爺爺看的,就像是廠家賣東西終生保修一樣,我淩家的傳統就是同一家出現同一個問題,就隻收第一次的錢。”就好比這戶人家第一次因為鎮宅驅鬼付過一次錢,那麼她這次過來驅鬼就像是免費上門保修的一樣。“但按照傳統,你們得象征性地給我十塊錢,要用大紅色的紙包著,討一個吉利”。
大過年的最不缺這種包紅包的紙,那家人包了個紅包,恭恭敬敬地遞了過去。
“我再讓老小把您送回去吧”。遞錢的人說。
“我要她送”。淩風看著很是聽話,沒有進門的郎晴說:“我要她提前熟悉當司機的生活!”
原本跟老太太相談甚歡的大仙突然變得暴躁起來,滿屋子的人也不敢說話,隻能用很抱歉的眼神目送淩風跟郎晴離開。
淩風在一戶人家麵前突然停下了腳步,跟在她身後的郎晴也隨之停下了步子。
“這是你家對不對?”淩風仔細看了,周圍幾家房子都有點不乾淨,這種不乾淨在太陽底下像是雪一樣慢慢的消融,隻有麵前的這家,殘餘的鬼氣最多。“要麼是你剛染上不乾淨的東西,要麼是你剛剛回家,要不然按你周圍東西的數量,你家人早就出問題了”
郎晴微微張開嘴,這是她外婆家,而她也像淩風說的那樣,剛剛回來沒幾天。
“貼門上吧,我的小司機”。淩風摸出一張符丟給郎晴,“你身上火氣重不擔心,但你也要想想你家的老人跟小孩啊”
郎晴接住那張慢悠悠往下飄的紙,紙張是黃色,上麵寫著她看不懂的字,像是上世紀年代末的香港僵屍片裡用的符紙。
她不信這個,但還是按照淩風說的,把符貼在了正大門上,順便給家裡人打了個電話,說了這個符。
“讓他們有時間多出來曬曬太陽吧,這太陽是個好東西啊”。淩風仰起頭,眯著眼看這冬天正午的陽光。
這光刺的她眼睛微酸,抽離目光時眼前是一片黑,這種黑暗裡有幾抹白光像放煙花一樣閃過。讓她想到了自己以後暗無天日的悲慘生活。
郎晴開著那輛黑色的三菱把淩風送了回去,她雙手握著方向盤,從後車鏡裡看淩風說:“初七早上7點,我在這接你”。
淩風半個身子都探出車外了,聽到郎晴說的話之後回她道:“那這幾天我是不是還能開業”
郎晴沒回她,聽見車門被關上的聲音之後一腳油門踩下去,開走了。
這不說話是算默認了?淩風站在門口摸著下巴想了想,回家找了張紙,在上麵寫了一段話之後貼在了大門上。
“風水事務所開張三周年慶,全場七折大酬賓,時間:2017年1月29日-2月2日”
初七那天早上七點整,郎晴的車穩穩地停在淩風家樓下,她剛準備按喇叭,就看見淩風打著哈欠出來了。
她穿著天藍色的長款羽絨服,衣服下擺長至膝蓋。她長發披肩,帶著棕色的毛線帽,頂著一張人畜無害的清純麵孔,根本不像25歲的人。
若不是她身份證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寫著“1992年生”,郎晴甚至以為她剛剛成年。
新年過後,公安局刑警大隊的民警們在這喜慶的日子裡迎來了一名“惡霸”,這個惡霸吃他們零食搶他們夜宵,還用眼神凶他們!
哦不,不應該這麼說,應該說他們是自願上供的。
公安局過年期間需要值班,所以在新年之前買了些瓜子花生水果什麼的,給值班民警閒來無事時吃著玩。值班就有夜宵,所以火腿雞蛋泡麵也少不了。
刑警大隊號稱全局平均年齡最小的單位,一群年輕人聚在一起少不了買些奶茶。但這東西味道偏甜,年紀大一點的,懂得保養身體的,都不大願意喝。
淩風“上班”的第一天,郎晴看見她空著手出門溜達了一圈,回來的時候拎著一個大號黑色的垃圾袋,裡麵裝的全是從附近這幾個辦公室收繳的“貢品”
沒錯,就是貢品!淩風選擇性忽略了那幾個敢怒不敢言的大老爺們露出的可憐目光,把那幾間辦公室私人的跟團體共有的零食一掃而空。
“我這裡有”,郎晴無言地看了淩風一眼之後彎腰打開腳邊的櫃子,裡麵瓜子花生話梅奶茶,還有橘子跟蘋果。
郎晴單人一個辦公室,每年新年時,她所屬的第四中隊都會替她備一份吃的。她對這種東西向來不是很喜歡,到頭來多半被大隊裡幾個比較活躍的小年輕吃了。
淩風伸手把那帶話梅給抽走了,把一堆東西堆在郎晴身後的那張辦公桌上。
準備去隔壁辦公室要水。
淩風覺得郎晴這個人太慘了,青龍星轉世啊,這辦公室裡居然連飲水機都沒有的!想喝水要麼帶著開水瓶去樓下開水間打水,要麼用壺去接隔壁飲水機或者去接自來水回來燒!
為了她之後的生活,哦不,為了可憐這青龍星轉世,淩風又出去溜達了一圈。
過年時小偷小摸的案子最多,郎晴正在整理昨天的詢問筆錄,就看見王寧抱著一大桶純淨水進來了。淩風跟在他身後,手裡拿著壓水器。
看這樣子是把隔壁辦公室給禍害了。
一個願打一幫人願挨,郎晴知道大隊長肯定一早就跟下麵人通融過了。說是把淩風帶進局裡看在自己的身邊,倒不如說是在自己的堅持下,大隊不得不同意自己的提議,請了這尊“大仙”回來。
郎晴一個人呆久了,不大的屋子裡出現了第二個人總有點不習慣。就好比現在,她在電腦前修剪違法犯罪人員照片,身邊靠著一個人,一邊啃著蘋果一邊跟她說——
“這人麵相不好,高吊眼,眼睛細長目光凶狠,顴骨高。眉頭上方的兄弟宮被那道刀疤給斷了,這是咋了?兄弟之間不和,起口角了還是動手了?”
“他家拆遷,因為分房子的問題跟他幾個姐姐動手了,把人家打進醫院了”。
“哦……”淩風拖長了聲音,又啃了一口蘋果。“你們這蘋果買的不錯,挺脆的,你要不要來一個?”
再比如說,郎晴正在整理案件線索,分析發案經過,淩風手裡捧著奶茶蹦到中央空調的調溫係統那,把室溫蹭蹭升了三度。等郎晴察覺到溫度有些熱了的時候,對上淩風毫不示弱地眸子。
“你們這公安局以前就是個刑場,後來被改成聚陰地,平時全靠你們這些命硬火氣旺的人鎮著。再加上公安局坐北朝南,你這辦公室門朝西,窗在北,東西兩個位置都有辦公室堵著,一年四季照不見太陽,冬冷夏涼!你煞氣重不怕冷但是我受不了!”淩風梗著脖子,一副我不管我就要升溫的樣子。
郎晴仰起頭看她,喉嚨滾了又滾,終究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若是中隊抓了人要去審訊,而那人又恰好是個女犯人,就需要郎晴下去審訊。淩風又是個好奇心重的,四處看看發現沒人攔著她之後,跟著郎晴屁股後麵就去了一樓。
審訊室裡的桌椅是固定的,不僅是犯人坐的椅子,就叫民警坐的都是固定的。不大的桌子上擺了台記錄用的電腦,下麵是主機跟一台打印機。
有兩把椅子,郎晴坐進了裡麵,也就是電腦的麵前,淩風跟過去坐在她旁邊,看見桌子上放著的手銬就要往手上拷。
“你小心點,這個手銬有點問題,萬一拷上解不我可救不了你”。郎晴掃了一眼手銬中間貼的標簽上寫的名字,漫不經心地說。
淩風剛剛給自己拷上,聽到這句話蹭地一下跳了起來——膝蓋撞到了桌子。
“你幫我解開”。這種丟人的事她肯定不會去找跟她相克的郎晴,於是她就把主意打在了跟著她們倆進來的王寧身上。
用一天時間就在刑警大隊“闖”出赫赫威名的淩風,在整個大隊裡已經跟“魔鬼”畫上了等號。但是沒辦法,大隊長說了這是貴客,郎姐又說這是她查的某起案子的頭號嫌疑人。再加上那天晚上淩風找人時表現讓他們驚恐,留下了心理陰影。總而言之,淩風成了全刑大除了郎晴之外,沒人敢得罪的存在。
於是莫名其妙被人搶了位置的王寧一口氣差點沒憋上來。這手銬又不是我給你拷上的,要不是看在你賣我的護身符保了我兩次的份上,我才不想理你!
“這手銬是小型的,我隻有中型的鑰匙,這個你得去找郎姐”。王寧聲音悶悶的,有點不開心的樣子。
要知道郎晴親自出手的次數屈指可數,比她資曆低的都想著跟在她身後學兩手審訊的本事。因為自己是新來的,所以才得到這次旁聽的機會,可這天賜的機會就這麼沒了?
“那你幫我解開”。淩風把那隻被拷住的白嫩嫩的爪子伸到郎晴麵前。
那隻手白淨細膩,能看見青色的血管,上麵套著的金屬手銬在燈光下閃爍著亮銀色的光澤。
“你這是給自己拷上之後找我自首?我們去隔壁的詢問室,聊聊你這起詐騙案”。郎晴調出審訊時做記錄的係統,眉眼含笑地看著她說:“看在你如此配合的份上,我會向法官闡述,讓你少蹲幾年”
王寧心裡一個咯噔,這是要把大仙往死裡得罪啊,萬一大隊長知道了,連他都要吃不了兜著走!
誰自首啊!不對,誰是嫌疑人啊!淩風黑著臉收回爪子。不給解就算,她就不信那幾屋子人沒一個人有鑰匙!
郎晴握住淩風想要抽回的左手,用另一隻手拿出一串鑰匙,找出其中一枚低頭解著。她低垂著頭,長長的睫毛上下翻飛,每翻一下就像是貓尾巴劃過掌心,讓人心癢。
“哎呀”
淩風正偷看郎晴濃密且卷長的睫毛,聽到她突然小聲叫了一下突然一個激靈。就像是小偷偷東西的時候正好被主人發現了一樣,於是她心虛的彆開臉。
“怎麼了?打不開了?”王寧也沒想到淩風會給自己拷上,聽見郎晴的聲音之後第一反應就是大仙被拷住了。
淩風一聽,又趕緊回頭看她。
“不是”。郎晴聲音裡含笑,像是春天裡的第一縷春風,帶著讓萬物複蘇的生機。“解開了”
她收回手,修長如蔥的食指勾著那副分量不輕的手銬。
淩風:“……”
好想把她身上的本命火給滅了,再招鬼嚇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