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怎麼有兵器聲?”荀昭撩開簾子,麵前的一幕卻讓他瞠目結舌,幾個衣不蔽體的婦人和老者跪在地上懇求著什麼,而上方騎著高頭大馬的兵士卻輕蔑一笑,手中長刀毫不留情地輕輕一刺,仿佛拂過一片灰塵一般,那老者的頭顱便順勢而下,那兵士拎著黑白駁雜的頭發將頭顱掛在自己的坐騎上,而後一夾馬腹揚長而去,隻留下一具孤零零的無頭屍體和嗚嗚啜泣的婦人,鮮紅的血流了一地。

撩開門簾的手仿佛被什麼凍住了一般,荀昭定定地看著汩汩冒血的屍體,一種惡心感盤桓而上,旁邊麵色也有些蒼白的荀彧握住他的手道:“元兒,怎麼了?被嚇到了麼?”

荀昭看著那具屍體漸漸遠去,心神卻難以收回,對上荀彧飽含關切的眼睛問道:“為什麼?”

荀彧摸了摸他的鬢角,沉聲道:“那些是西涼兵。”而後又聲音滯澀道:“殺一人可領軍功。”

“他們殺的也不應該是手無寸鐵的老百姓啊?”荀昭聲音有點抖,這是他第一次這麼直白地看到一個人的頭顱在他麵前被這樣斬下,但是其他人包括荀彧好像已經對此熟視無睹,他第一次如此明確地感受到自己原來不屬於這個時代。

“冒領軍功而已。”荀彧歎了口氣,清亮的眼睛中好像蒙上了一層陰翳,“元兒,你還小,但是以後這種事情你可能……不會少見。”

荀昭是白著臉到了司空府,三公府邸就坐落在皇宮之外,彼此之間離得很近,偌大的司空府邸氣度恢宏,一草一木一磚一瓦皆是錯落有致,但是荀昭已經沒有心情去欣賞這些。

“元兒這是怎麼了?”難不成是和文若鬨了彆扭?荀爽好奇地詢問道,他來的時候自己單獨一輛馬車,荀昭和荀彧坐在一起,對於自己這個出類拔萃的侄子,他向來都很放心。

“六伯,元兒來的路上看到西涼兵當街殺人,一時之間有些難以接受。”

荀爽攥緊拳頭:“當街殺人?他們竟然大膽至此!”

荀彧目光寒涼,有些諷刺地笑道:“當初黨錮之禍的場麵不也是這樣?董卓比之張讓之流,有過之而無不及。”

想起當年的屍山血海,血流漂櫓中眾位士族子弟狼狽逃竄的場景,荀爽忍不住閉上了眼睛,再睜開眼睛看看眼前目光沉痛的荀彧,不由道:“當年你那麼小,就要跟著一起遭罪……。”

“六伯不必再說”,荀彧勉強一笑,“我隻是擔憂元兒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事情,一時之間可能接受不了。”

荀爽背過手,看著遠方晦暗的天空,歎道:“元兒自小沒經曆過這些,看多了就好了,讓他自己好好想想吧。”

荀昭腦海中是揮之不去的血和屍體,他蜷縮在床邊,生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厭惡感,對這個時代的排斥已經深深刻入了他的神經。

不知道過了多久,屋門“吱呀”一聲打開,荀昭警惕地看向來人,這才驚覺不知道什麼時候天已經黑了下來,隻剩幾支燭火跳躍著橙色的火焰,也不知道是誰點上的,來人輕輕的腳步聲一下一下踩著荀昭脆弱的神經。

“元兒”,熟悉的聲音讓荀昭鬆了口氣,他微微直起身子道:“文若。”

荀彧坐在床邊,看到荀昭埋在被子裡的半張臉和露出來的和奶貓一樣脆弱的眼睛,充斥著脆弱與恐懼,他歎了一口氣道:“你不要害怕這些。”

荀昭勉強露出一個笑容:“沒事的,沒事的,我隻是需要……緩一緩。”

一雙溫熱的手捧起他的臉,昏黃微弱的燭光中,荀昭看清了荀彧那雙堅韌的眼睛和他模糊秀美的麵容,荀昭不由得轉過頭。

“看著我……”荀彧垂下眼睛,長長的睫毛打下一串陰影,“其實黨錮之禍發生的時候我也很害怕。”他目光悠遠,回憶飄向遠方:“當時我也不過三四歲,無數高壯的兵士闖進來說要處死黨人。”

“才三四歲麼?”荀昭不由得有些心疼,他今年都十四歲了,見到那個場麵還是害怕,當時還是小孩子的荀彧當時又是一種怎麼樣的心情呢?

“我當然害怕極了,父親帶著我和母親逃走,路上都是死去的人的屍體,斷臂殘肢鋪了一路,土地都好像泛著紅。”一句句話讓荀昭毛骨悚然,他不由得攥緊了荀彧的手,想要給那個幼小的他一點力量。

“跑的時候還被一雙手給絆倒了,正好與一個死去的人麵對麵,我當時魂魄都要被嚇走了,雙腿顫抖怎麼樣都爬不起來,但是父親拉著我的手,後麵是拿著長刀穿著寒光凜凜鎧甲的兵士,我如果不能站起來,下場就是和那些死屍一樣躺在這裡,所以最後我還是站了起來。”荀彧握著他的手,“元兒,我和你說這些隻是想讓你知道,接受這些事情是遲早的事情。”

荀昭靠在他的膝蓋上,卻已經淚流滿麵,他心中有太多的怒吼與不甘,為什麼偏偏就選中了他來到這個時代?又為什麼讓他接受這些恐怖可怕的事情?

最後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的,恍惚之間好像有人輕輕解開他的衣衫與發髻,熟悉的溫暖傳來,他如同回到母體的嬰兒,沉沉的夢境黑甜綿長,但是荀昭腦中第一次有了一個明確的念頭,在這裡,玩不好真的會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