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命運交換(2 / 2)

視線瞬間黑暗,耳邊是頻繁的槍聲和母親身體中彈發出的聲音。

清和的呼吸聲都是抖的。他的大腦一片空白,車子越開越快,坐在前麵的謝天伐拿出武器進行反擊,他卻隻能看著為自己擋下子彈的母親身體逐漸滑落,像一片墜落旋轉的枯葉,即便伸出手也是落空。

“媽媽,媽媽你彆動……我給你包紮,我,我……”

清和的聲音裡帶了哭腔,他努力地穩住自己,可怎麼都抑製不住顫抖的喉嚨。

黑夜被人的**與殺戮點燃,燃燒出血紅的光,照紅一雙雙瞳孔。混亂之中,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再一次目睹自己的至親死於非命,除了滿手擦不淨的鮮血,他什麼都握不住。

車子好不容易甩開些許,他們開入一條通道,陳警衛說著什麼,清和聽不太清,恍惚又模糊的視線中,他隻能看見那個永遠許諾做自己影子的人打開他的車門,握住他的肩膀,他努力地去聽了,但是隻能聽進去隻字片語。

譬如你先走,快逃,這樣的字眼。

清和搖頭,“我媽媽怎麼辦,她怎麼辦?”

“這裡很危險!清和!”謝天伐難得情緒失控,手指緊緊地抓住他的肩,“清和!你冷靜一點。”

被他喊出名字的瞬間,好像有一雙手,在關鍵的那一刻將他從一片混沌中拉出。

“我……”他冷靜了許多,所以他很清楚地知道謝天伐要讓他離開了,他伸出那雙染血的手緊緊地抓住他身上的黑色外套,“你和我一起,你彆丟下我。”

“你要活下來。”謝天伐冷靜異常,根本不像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

“我不!”清和幾乎歇斯底裡,不住地搖頭,以乞求的姿態哭喊著,“我活不了!我一個人活不了。”

忽然間,他們的視野黑了下來。

揚靈道,“怎麼回事?”

景雲操控著術法道,“他失去意識了。”

衛桓開口,“應該是被謝天伐弄暈了。”

景雲迅速調整了記憶時間,經曆了很長一段時間的黑暗,光明重現的時候,他們的視野仍舊在車裡,但是似乎換了一輛,這輛較之前一輛破舊許多,灰塵滿滿。隨著清和意識的複蘇,他們的視野一點點清晰,坐在前麵駕駛座的人還是之前的陳警衛。

他覺得哪裡不對,低下頭,發現自己被捆了起來。更令他沒有想到的是,他身上的衣服被換走了,此刻他穿著的,是之前謝天伐身上的黑色外套,甚至連那頂黑色毛氈帽如今也到了他的頭上。

“這是怎麼回事!”清和朝坐在前麵的陳警衛叫喊著,“謝天伐人呢?”

陳警衛從後視鏡裡瞥了他一眼,可就是這簡簡單單的一眼,敏感的清和就已經發現出他的敵意。就連衛桓都能夠發現此刻的危險處境。

“你為什麼這麼看我?”他試著掙紮,卻掙紮不開,隻能再一次重複自己最關心的問題,“謝天伐人呢?”

“他換了你的衣服,給你當替死鬼了。”

掙紮不停的清和忽然間不動了。

“你說什麼……”

“他要當誘餌,我就讓他當了。”這個看起來正直老實的中年男人臉上浮現出一個笑,這個得逞的笑令清和心下生寒,“他知道那些人不斬草除根一定會不善罷甘休,所以他乾脆就帶你替去做那個注定要被斬斷的根。你應該感謝他,否則這時候死的就是你了。”

清和身上的寒意透過占瞳術傳遞到了衛桓的身上,這種共情或許還還原不了原主情緒的十分之一,可即便如此,衛桓都無法忍受這種痛苦。

連景雲都倒吸一口涼氣,“原來是因為這樣,清和才沒有死……”

難怪,難怪。

衛桓一直不明白,清和為什麼要招魂,要替誰招魂。

這麼多年支撐他在泥沼之中活下來的,大概就是這麼一點微末的希望。

“你為什麼要這樣?”清和到底還是想不明白,“你究竟是誰!為什麼要這麼做!”

陳警衛臉上的笑漸漸斂去,他點擊了幾下車前的控製麵板,一張照片投影出來,上麵是一個看起來七八歲光景的孩子,他抱著一棵大樹笑得見牙不見眼,天真可愛。

“這是我的孩子,如果他現在還活著,”劉警衛又從後視鏡中瞥了他一眼,“應該和你差不多大了。”

清和盯著後視鏡中的他,見他緊緊皺著眉頭,“他才剛上小學,第二天,就是第二天的下午,回家的路上被黑市販子擄走,我知道的第一時間我就報了警,明明有監控,監控顯示那輛車就是開到了暗區。”他的臉部肌肉在激動下抽搐著,“我試過所有辦法,可那個時候,他媽的沒有一個人允許個人去暗區,說是什麼特殊時期,可那些警察呢?我去不了難道他們也去不了嗎?!他們沒有任何行動,就這麼一天一天耗下去。”

“我沒有辦法,我去首相府請願,我去門口等,可那個該死的尤肅怎麼都不出現!”他病態地笑起來,“我就等啊,我繼續等。等到我的孩子徹底回不了家,他那麼小,那麼可憐,你說,他一個人晚上該有多冷,我不敢想,我想都不敢想!”

“我後來在新聞裡,看到你爸死了,我真是開心得不得了,老爺總算還是有眼,讓這個短命鬼給我兒子償命。”

“至於你……”他猛地踩住刹車,深吸一口氣,仿佛又回到了那副平和的模樣。從駕駛座出來的他走過來打開清和的門,捏住他的下巴。“我想辦法來到你家當警衛,就是為了讓你也嘗嘗我兒子受過的苦。他一定死都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會像那個跪在首相府門前幾天幾夜的那個瘋子一樣,最寶貝的親生兒子就這麼下了地獄!哈哈哈,哈哈哈哈……”

清和正要開口,可下一秒他就失去了意識,所有的記憶都變成空蕩蕩的黑暗。

一切都來得太突然,衛桓沒有想到,這真相竟然這麼諷刺。這是因為這種已經畸形變態的仇恨,清和就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犧牲品。

記憶再度運作的時候,清和已然被賣到了暗區,他像牲畜一樣被捆起來趴在地上,身邊站著這個所謂的陳警衛,視線望向另一頭,抬起來,衛桓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這不是上次我們在燕山漠的記憶裡看到的那個跛腿男人?”揚靈開口問道。

燕山月點頭,“沒錯,就是他把清和賣給了燕山漠。”

衛桓緩緩開口,“所以這就是為什麼,清和一直想要找到這個人,他並不是要找他報仇,而是想要通過他找到這個陳警衛。”

揚靈:“他真正的報仇對象是這個陳警衛?”

雲永晝開口道,“不,他更多的想從這個陳警衛的口中打探到當年謝天伐離開之後的下落。”

儘管他很清楚,既然那些人再也沒有繼續追殺,很顯然是已經將假扮成自己的謝天伐殺死了。畢竟在他父親多年的精心保護之下,真正的首相之子究竟長成什麼樣,沒有多少人知道。這一招絕地之下的狸貓換太子,讓清和的命運天翻地覆。

一夜之間,他從凡洲的天之驕子變成黑市上明碼標價的人奴,錦衣玉食的他從此必須麵對每一天的拳打腳踢,為了活下來,他必須學會像一條狗一樣和其他人奴爭奪販子施舍的一點點惡心到不配稱之為食物的渣滓,哪怕他與生俱來的驕傲被踩在腳底,被人活活碾碎,他也必須活下來。

和十幾個人奴困在悶熱的密不透風的集裝箱裡,他恍惚間聽見有人議論烙印妖紋的事。

“聽說烙印了家紋就逃不走了。”

“你還想逃?你瘋了!逃走是會死的!”

“你以為留在妖族就可以活?多少人被活活折磨死的你不知道嗎?”

“我聽說,有些妖主看到妖紋烙印在臉上的人會覺得晦氣,那個時候就會打法他們,眼不見心不煩。”

“可是這都是隨機的,你怎麼知道怎麼烙在臉上,而且那玩意兒太嚇人了……”

“有人說有種藥吃了可以,隻要你敢吃……”

清和為了弄到那個藥,騙了這個倒賣禁·藥的家夥,將他打暈,一個人吃了半瓶,差一點死在路上。

但他的狠心讓他得逞了,果然那妖紋最終烙在了他那漂亮得能讓人一眼記住的眼睛上。

他們的視野裡,帶著鐐銬的清和一步步緩慢地走出人群,渙散的視線裡什麼都有,各種怪異的妖,他們一張張或訝異或看戲的臉孔,滑稽又諷刺。

人群中出現一個相貌非凡的少年,胳膊夾著一個籃球,朝他投射來目光。

清和抬起頭,視線隻有一瞬的交接。

他和彆人都不一樣,他的眼神裡是無聲的悲憫。

“桓桓哥哥……”揚靈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少年。

衛桓的渾身都僵住。

這一刻擦肩而過的重演,變成暌違多年的重逢。

同樣的天之驕子,同樣的折傲骨斬慧根,同樣不認命。

隻是當時誰也沒有料到,眼前的過客,多麼像世界上的另一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