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此,小毛球真的操碎了心。
衛桓和年輕的鳳凰太相似,一樣的少年意氣,一樣的無拘無束,比風還要自由。可他又和鳳凰不太一樣,他更加熱烈和坦蕩,不會像鳳凰那樣用若即若離的方式去靠近,而是猛烈地追逐著太陽,儘管是以想要打敗他這樣冠冕堂皇的借口,但至少他不會遠離。
他從不讓金烏獨自一人。
哪怕是用惹人厭煩的方式,他也要待在他的身邊。
小毛球有一次在花園裡玩,聽見火鼠說金烏家的想給雲永晝介紹女朋友,說是為了撮合他們聯姻,甚至托關係把這個女孩兒轉到雲永晝的班上,培養感情。在小毛球的眼裡,女朋友就好像之前金烏大人的妻子一樣,正是在金烏大人娶妻之後鳳凰才把自己徹底關在山海不出去的,小毛球對此有著很深的陰影。
他連忙回去想把這個事告訴衛桓,可他不知道的是,現在的流言傳得可比千百年前快太多。衛桓早就知道這件事了。就在他們戰備組訓練的時候,衛桓和雲永晝被分配到一起進行一對一無法術近戰。那個時候他們倆打得難舍難分,可衛桓似乎狀態不對,打著打著竟然走神,好幾次被雲永晝擊中要害,最後敗給了他。
結束之後他倒在地上不起來,嘴裡嚷嚷著,“疼死我了,起不來了。”
可小毛球一眼就能看出來他是裝的。
衛桓朝雲永晝伸出一隻手,可憐巴巴地開口求他,“拉我一下吧。”
那個高冷的小金烏就這麼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眼,連腰都不彎一下,小毛球歎口氣,心裡知道沒戲。可誰知下一刻,雲永晝稍稍伸開手,手掌間出現一柄金色光柱,末端正好到衛桓的手邊。
“自己起來。”
看著這光柱,衛桓忍不住笑起來,抓住尾端便乖乖起身。
換了一對上去對打。他們倆進入休息室換衣服,小毛球一蹦一彈跟在後麵,黏到衛桓的手臂上。他就這麼看著衛桓一路快步跟著雲永晝,沒話找話。
“我覺得你今天的招式好像和以前不一樣了!”
“哎對了,聽說……聽說最近山海第一食堂換了新的菜色,我們一會兒去嘗嘗吧!”
“你怎麼不說話?你累了嗎?那個……”
雲永晝脫下他的格鬥衣,光著上身轉過來麵對他,冷著一張臉孔,“你究竟要說什麼?”
“我……”衛桓下意識撇過臉,小毛球幾乎能感應到主人妖心劇烈的震蕩,“沒有,我隻是……”
雲永晝一言不發,就這樣看著他。
“那什麼,我聽說你爸給你找了個未婚妻什麼的。”衛桓的眼睛盯著地磚的花紋,小毛球的心都變得忐忑起來。
衛桓忽然抬頭衝雲永晝笑起來,“我就是好奇,想看看她長什麼樣子。正巧第一食堂出了新菜,你要是不介意,能把她帶過來我們一起吃頓飯嗎?”他說著,拉開自己的櫃子取出要換的衣服,語氣好像又變得很平常,“怎麼說我們也算是隊友,再叫上不豫和揚昇,哥兒幾個也湊個熱鬨,你覺得怎麼……”
等他關上櫃門的時候,雲永晝已經不在休息室裡了。
衛桓深吸了一口氣,蒙頭把衣服脫了下來,坐在椅子上發呆。
小毛球能感受到他的心,就像他過去能感受到鳳凰的心一樣。
“嚶……”他蹭到了衛桓的側頸。
衛桓把他拿下來,揉了揉他身上的絨毛。
“我剛剛說的是什麼蠢話。”
“嚶……”小毛球一下子變得很大,像抱枕那麼大,塞了衛桓滿懷。
“果然連你也這麼覺得。”衛桓安心地抱著小毛球,埋頭在他柔軟的絨毛裡,無聲地發出歎氣。可幾秒之後,他又悶聲悶氣道,“可是再來一次,我肯定還是忍不住要說出來。”
他和鳳凰果然不一樣。
小毛球甚至想到,如果當年換做是九鳳,或許就不是青鸞千裡傳禮了。
他一定會親自跑去蓬萊海,當著所有人的麵會一會這對新人佳偶。哪怕結局無法改變不了。他也要親自說出那些話,親手把那個手環交給他。
這是九鳳和鳳凰最大的不同吧。
後來,小毛球發現,小金烏和初代金烏大人也是不同的。
他聽炎燧的影木說,也聽路過的小火雀說,這個小金烏性格剛硬得很,和那個女孩第一麵就徹底拒絕。無論家族如何施壓,他怎麼都不和那個女孩再接觸,固執到一句話都不說。那個女孩對他一見傾心,也是一個肯磨下去的性格,可雲永晝愣是一點機會都不給,哪怕他們每天坐在同一張桌子前,他也不會多看他一眼。就連周圍的同學都暗地裡議論他鐵石心腸,可雲永晝說什麼也不改。
戰備小組訓練的時候,女孩兒跑來找他。
小毛球躲在衛桓的懷裡,和他一起看著那個女孩站在門口守著,她沒有戰備權限,進不了戰備組的專屬操練室,隻能托其他戰備成員傳話,可無論傳多少次,雲永晝都充耳不聞,獨自一人站在角落裡射箭。
那些傳話的彆組成員隻好找衛桓揚昇和蘇不豫。
“她怪可憐的,你們跟雲永晝說一下,好歹過去見一見。”
揚昇隻想吃瓜,蘇不豫和雲永晝一向不對盤,隻能衛桓上。衛桓的眼睛停留在那個女孩身上,最後放下手中的武器,朝雲永晝走去。
“喂,你女朋友又來找你了。”衛桓直截了當,可雲永晝好像聽不見似的,從自己的身後取出一支箭夾住。
“你這樣做多傷她心啊。”衛桓站到他身邊,“她又沒做錯什麼,隻是喜歡你而已,沒有理由被這樣對待。”
雲永晝鬆手,一箭射中靶心。隻聽見碎裂聲乍起,靶子竟裂成兩半。
衛桓看著那個靶子,心緒複雜。
“喜歡是沒錯。”雲永晝手提著長弓望向衛桓的眼睛,一反常態地開口,“但先喜歡上的那一個,早該做好心理準備,要有這個覺悟。”
小毛球能感覺到衛桓的心發緊,好像被什麼揉住似的。
他低聲問,“什麼覺悟?”
雲永晝鬆開手,那柄弓落到地上。
“喜歡的這顆心就是拿來碎的。”
小毛球有些迷茫,這番話雲永晝似乎應該說給那個等在門外的女孩子聽,可他說給衛桓聽了,但奇怪就奇怪在,他並不覺得他是想說給衛桓聽的。
他的語氣和情緒似乎也不好,並不比自己這個小主人要好多少。
看著雲永晝放棄從大門離開而是直接走進結界圈,小毛球忽然明白了什麼。
他隻是說給自己聽。
小主人後來自己去門口,但他生性善良,隻把剛剛雲永晝說的話藏在了心裡。
“你還是知難而退吧。”他對這個女孩說。
也對自己說。
但他不是一般人,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九鳳。哪怕前車之鑒就擺在眼前,他也沒有真的放棄。這一點讓小毛球格外欣慰。
他總覺得,他們兩個對彼此是特殊的。隻是方式過於隱晦,誰都不敢真的放在心上罷了。後來小九鳳真的意識到自己的心情了,他可比當初的鳳凰坦誠得多,仗著小毛球不會說話,他就一股腦把自己的心思全說給他聽。
“你說,他要是知道我喜歡他,是不是得躲我躲得更遠了?”他抱著小毛球躺在空中花園的草坪,抓了一把夜風,變成一捧飛散的勿忘我。
“嚶嚶嚶。”不會的。
“你也覺得是這樣吧。”衛桓歎了口氣,“我太難了,我覺得我的初戀八成是要黃了。”說著,他揪著小毛球身上的毛,揪得小毛球嚶嚶嚶直叫喚。
“我都想象不出來他以後會喜歡上什麼樣的……我想象不到那個畫麵。”衛桓的眼睛望著夜空,“想一想也有點難過。”
“希望我能死在那天到來之前。”衛桓開始胡言亂語,把自己都逗笑了,“唉,天底下第一惜命的小九鳳居然會說這樣的話……”
“我是真的很喜歡他。”
這個小主人和鳳凰還有一個不同,就是實在太烏鴉嘴。說話永遠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他後來還真的死了,死在了邊境峽穀的戰場上。
所有人都說他叛敵,將一切卑劣肮臟的詞彙堆砌在這個他們曾經盛讚的天才身上。洗不淨的臟水,永遠回不來的風。
小毛球不知道為什麼,再來一次仍舊是同樣的結局。他明明有努力地想要改變,也看到小主人和小金烏在一點點靠近。
這一次和上次不一樣,這一次隻差一點點,真的是一點點而已。
但最後一切還是分崩離析。
他難過到幾乎無法生存下去,他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明明他隻是一個深山裡長大的小毛果,他的命運就應該是在山林裡度過,春華秋實之後墜落在泥土之上,等待著消亡。可他偏偏得了彆的草木生靈幾輩子也修不來的福氣,成了鳳凰的小精怪,見了許許多多自己從不曾見過的風景。
可他也必須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兩任主人離他而去,屍骨無存。
小毛球無法消解自己的悲痛,隻能躲進衛桓的遺物裡,這是他所剩無幾的寄托。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一點點流逝,那是一種將海綿裡的水慢慢擠乾的感覺。
可是某一天,雲永晝將他接走。他用自己的靈力救活了他,滋養他恢複生機。
那一刻他確信雲永晝是喜歡衛桓的,就憑他從未有過的愛屋及烏。
後來他聽聞雲永晝打聽妖巫的消息,於是藏在他的衣服裡跟他去了無啟。他眼睜睜看著雲永晝孤身一人陷入魘境之中,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看見雲永晝的眼淚流淌下鮮紅的血淚,那些血幾乎要染透這一身炎燧製服。
可他怎麼也叫不醒。
好在過了整整一夜,雲永晝自己逃出來了。他虛脫地半跪在地上,抬著胳膊擦去血淚。光刃斬斷了花瓣,從裡麵走出來。
那個美豔動人的彼岸花要他最珍貴的東西,雲永晝隻問了一句。
“他會回來嗎?”
“那可不一定。”暗巫姬的手指開出暗紅色的花朵,輕輕搖曳,“你要知道,初代金烏都沒能招回他想招回的魂魄。我勸你還是彆走上他的老路。”
雲永晝淡淡道,“他用什麼換的?”
暗巫姬輕笑一聲,“你知道的。”
雲永晝不再多言,他的手中出現一柄鋒利的光刃。小毛球嚇壞了,他跳到他的手臂上試圖阻擋,但一切都來不及,他手都不曾抖過分毫,乾脆利落地剜出自己的眼睛。
金色的羲和之瞳懸浮而出,緩緩落入祭台之上。
出來的時候,他難得地同躲在他肩窩的小毛球說了話。他原以為他會說些什麼和自己相關的,比如希望自己的獻祭不要落空,又比如他自我安慰不抱希望,可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雲永晝隻說了一句。
“要是他回來,你就可以回到他身邊了。”
小毛球難過地看著他。
我回去了,你呢。
後來的某一天,他在雲永晝伏案寫信的時候,瞥見他寫下關於獻祭那天他所陷入的魘境。
他寫了這樣幾句話。
[那是我這輩子做過最好的美夢。]
[因為太美,所以我知道那是假的。否則我大概出不來了。]
他換了其他妖怪的眼珠,初期的時候疼到無法入眠。小毛球會輕輕在他的眼皮上滾著,用自己的毛毛安撫他,雖然起不到多大作用。他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天生晦氣,每一任主人都這麼可憐。
過去的時候他以衛桓寵物的視角看雲永晝,隻覺得他清高又冷傲,不食人間煙火,可真正與他生活在一起,小毛球才發現他其實有一顆很柔軟的心。
他會去替衛桓祭拜他的父母,會在自己的小房子裡放上一個用光幻化出來的完整的命靈碑,也會學著去幫助彆人,就像衛桓一樣。甚至在螢火之園被拆之後,在小房子的湖底造出一整個一模一樣的螢火之園,全憑他的記憶,一點點將所有東西複原,隻是為了讓自己的回憶有一個可以安放的角落。
他堅持寫那些有可能根本寄不出去的無效信,哪怕這會加重他的痛苦,但他依舊會很認真地寫。
[我昨晚做了個夢,是我們以前的事。我發現那個時候我的確過於冷漠了,但我其實不是故意的,我隻是不知道應該怎麼做,怎麼分辨你說的那些話究竟是玩笑還是當真,所以我才會選擇沉默。如果重來一次,不,如果你回來的話,我一定會改。我現在就在學習,等你回來,我一定會溫柔地對待你,哪怕是以朋友的方式。]
[我都想好了,等你回來,我會為你包紮傷口,給你做好吃的。這些我都在學。]
[最近的天氣不太好,一連下了兩個月的雨。你可以晚點回來,我怕淋到你。]
這些信小毛球都不敢看下去。
他不想坐在原地傻傻等著,所以他乾脆背上自己的小包袱滿妖域旅行,悄悄藏在各種妖怪的身上四處奔波,雖然有時候也會遇到危險,有時候甚至找不到回去的路,不過好在他也交到很多朋友,可以托他們尋找自己的小主人。但大海撈針往往都是白費功夫,每次滿懷希望,又不得不眼睜睜落空。後來甚至連小毛球都放棄了。但雲永晝還沒有放棄,他就這樣堅持等了七年,把自己活成了衛桓的樣子。
好在命運也沒有那麼可惡。他最後還是等到了衛桓。
小毛球幾乎是百分之一百確定,就在他見到衛桓的第一眼,哪怕他和以前長得完全不一樣了,哪怕他變成了一個毫無妖力的人類,可他就是確定。
就像他見到衛桓第一眼,就確定他就是鳳凰的後繼者一樣。
相較於他的篤定,雲永晝相反謹慎多了,大概是怕自己失望,他一再確認,反複確認。直到看見他體內屬於自己的羲和之瞳覺醒,才真正相信。
但是小毛球不明白,為什麼衛桓回來之後就不喜歡雲永晝了。明明當初跟他說了那麼多,在無數個深夜分享著他情竇初開的心事。可這次重生,他好像把自己當年的傾心忘得一乾二淨。連小毛球都替雲永晝委屈。
但雲永晝不覺得,他也不著急。
在衛桓重生這件事上他始終抱有希望,但他從沒有期待過他會愛上自己。
但命運就是命運。小毛球無比地確信,他們一定會走到一起。為了讓衛桓早一點重回過去,他想儘辦法去幫他的忙,千裡迢迢從很遠的地方請來長明燈娘,又是尋找已經很難得的懷夢草,雖然他的身體很小,妖力也很微弱,有時候甚至會因為存儲的大妖怪精氣不足而昏倒在旅途中,但他從沒有放棄過。
奇跡已經發生了,他必須要儘自己的力量將過去的不圓滿化作圓滿。
就算他隻是一個小小的毛球。
他隻恨自己不能開口,不能把衛桓和雲永晝曾經為彼此做過的所有事都告訴對方,戳穿這層窗戶紙,讓一切真相大白。可他看著他們在真心的指引下一點點靠近,又覺得有種微妙的欣慰感。
就像衛桓當初說的。
哪怕再來一次,他還是會忍不住。
忍不住義無反顧地奔向他的太陽。
“醒醒,喂……”
小毛球懵懵懂懂被揉醒,醒來看見衛桓湊得好近盯著他。
“彆睡了。”衛桓見他醒過來,將他放在肩頭,輕輕拍了拍,壓低聲音提醒道,“訂婚儀式馬上就開始了,再睡就要錯過了啊。”
小毛球立刻抖了抖自己身上的毛,瞪大自己的眼睛,看著清和和謝天伐站在不遠處,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
生命真是奇妙。和這個動蕩的世界相比,大家都隻是一個個微不足道的蜉蝣,在命運的洪流中被衝散,或許這一散,就是永世不能相見。可他們都費勁心思朝著對方的方向去,朝著自己想要的方向去,最終還是走到了一起。
他是一切始末的見證者,也參與了這一場宏大又浪漫的相遇。
雲永晝看著前方交換戒指的兩人,想到了什麼。逍遙盒中拿出一個啞金色的手環,之前的裂痕被紅色填滿。他牽過衛桓的手,將手環重新套在他手腕。
“修複好了?”衛桓看了一眼,這處紅色的裂紋倒是彆致,和他當初纏住的紅線異曲同工。
“嗯。”雲永晝點頭。
這是他用金烏翎羽修複的,紅色是金烏妖力的象征。
衛桓打量著,忽然間開口,“為什麼當初會想給我打一個手環?”
雲永晝搖搖頭,“不知道,就是下意識覺得該是手環。”
小毛球瘋狂地抖動著自己的毛,想要告訴他們一千年前另一個手環的故事。如果沒有那個手環,或許就沒有現在的雲永晝了。
可他的嚶嚶嚶一如既往地被忽視。
說得這麼玄乎。衛桓嘴角勾起,晃了晃自己的手腕,“那……你當時就沒給它起名字嗎?”
“起了。”
衛桓眼睛一亮,還真有名字,“叫什麼?”
“守桓。”
“啊?就叫手環?”
“嗯。就叫守桓。”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