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你沒事就好。”容妃扯了扯嘴角,笑容勉強。
文安公主靜靜看著她:“母妃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容妃垂首,握住文安公主的手,母女兩個的手俱是冰涼,似被外麵的冷風吹透了骨頭。
容妃嘴角動了動,到底還是沒忍住:“你舅舅呢?”
“死了。”文安公主答得乾脆。
容妃手一抖,麵色鐵青道:“誰殺得他。”
文安公主麵不改色道:“兒臣殺的。”清理屍首時,讓禦林軍把神塵和那些僧人一並埋了。
容妃呼吸一促,似是差點沒喘過氣來:“你…你可知道他是母妃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了,他是你的舅舅。”
“我知道他是我的舅舅,但母妃心中真的隻把他當表哥嗎,我和父皇就不是您的親人了嗎,難道您還想與他雙宿雙飛不成。”
文安公主字字泣淚,終於忍不住問出了口。
父皇已經因為中毒傷了身體根本,不能安享晚年,最多隻有幾年可活,母妃還有什麼等不及的。
還有什麼等不及的!
這才是她當機立斷,不惜造下殺孽的真正原因,因為母妃沒有理由再對父皇下毒手,除非……
除非為了早日跟那個人雙宿雙飛。
容妃死死抓住文安公主的手,聲淚俱下道:“你怎麼能殺了他,他是……”
“他是誰?母妃到現在還想蒙騙我,想說他是我
的生父,好讓我愧疚一生不成?”文安公主冷笑一聲,“都到這個時候了,母妃還在為那個男人鳴不平,兒臣果然沒有做錯,他就該死無全屍。”
“你…你這個逆女,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誰啊。”容妃泣不成聲,握著女兒的手顫抖著想鬆開。
文安公主卻用力握緊,不肯鬆手,雙目猩/紅道:“您愛我,撫養我長大,我也敬您,孝順您。但父皇何辜,您若是不願,當初大可不進宮,可您不該招惹了父皇,還跟那個男人糾纏不清,甚至企圖混淆我的血脈,母妃,你若當真是為了我,就不會對父皇下此毒手,說到底,您是為了您自己。”
若父皇被自己的母妃害死,她將一生無法心安。
父皇沒有對不起她,更沒有對不起母妃,是母妃對不起父皇。
若母妃仍想害死父皇,她會跟今日一樣,絕不助紂為虐。
容妃愣在原地,看著女兒泛紅的眼睛,恍惚間,她仿佛從這一雙眼睛裡看到了殺意,她的女兒想殺了她……
她的女兒想殺了她……
“啊——”容妃尖叫一聲,撲到文安公主身上,發瘋地撕咬起來。
文安公主仰頭,無知無覺地任她發作。
人這一生,會有許多次取舍。
為君者更甚,每一次取舍都關乎無數條人命。
她想做一個好皇帝,她想秉承心底的公理,那便隻有對不起母妃了。
此時此刻,有人跟她做了一樣的取舍。
惠安帝撐著病體來到太後的寢宮。
“母後看看吧。”他把駱囤的口供遞給太後,“您老了,以後就在這福壽宮裡好生頤養天年吧。”
“皇帝,你這是何意?”太後高喝一聲,看完那張口供之後,卻還是有恃無恐,“哀家幫扶母族,還不是為了讓李家以後好好輔佐你,那些亂臣賊子哪有哀家的母族更為擁戴你,他們死有餘辜。”
惠安帝笑了,笑著笑著忽而怒瞪雙目:“亂臣賊子是你們,死有餘辜的也是你們,母後以後就在這福壽宮裡吃齋念佛吧。”
“皇帝,我是你娘!你這是大不孝!”太後大怒。
惠安帝低頭一瞬,再抬起頭來,眼底一片幽沉:“母後,您不要逼朕,您不要再逼兒子了。”
說罷,他轉身就走,命人看守好福壽宮,不再理會太後的哭喊。
昔日皇祖母的話仍言猶在耳:“惠安啊,你母後是個拎不清的,若她以後犯了錯,你不要愚孝昏聵,不要做一個讓自己失望的人……”
他沒有誅李氏九族已然是開恩,他到底還是沒對得起皇祖母的教導,讓那些無辜將士枉死沙場……
當晚,一道道聖旨傳出皇宮,一並的還有惠安帝的罪己詔。
子時已過,天下迎來新的一年。
丘氏一族的族長捧著聖旨仰天長歎:“是個好年啊,是我們丘氏一族的好年啊,來人,備馬,丘氏子孫,隨老夫回京複職。”
大年初一的早飯,莊晗和丘涼是
在桃宅吃的。
原以為沒有什麼人來給她們拜年,卻不料剛吃完餃子,門口就被人堵了個嚴嚴實實,為首的是兩位老者。
丘涼都不認識,她正要詢問來人的身份,胳膊卻被莊晗緊緊抱住。
“娘,你怎麼了,怎麼哭了。”
莊晗怔怔望著其中那個身形偏瘦的老者,滿麵淚水,半晌說不出話來。
直到那老者笑著招招手:“晗兒,傻孩子,來,讓爹看看。”
老者明明是笑著的,話一出口卻帶著沙啞,嘴角也不時往下抖著,似是在極力控製情緒。
莊晗猛然回神,拉著丘涼衝老者跑去,腳下剛邁出,又回頭扯住宋雲曇的衣袖。
“爹,這是涼兒,這是雲曇,你們快拜見外祖父。”
宋雲曇頓時手足無措,拜見外祖父?
是嶽父吧……
丘涼也在一片哭笑混雜聲中認了一上午的親。
她這才知道,外祖父還健在,她還有兩個舅舅。
而另外一名老者則是丘氏一族的現任族長,丘鳴端的大伯,是丘涼的伯祖父。
院內,宋見霜望著不停朝人打招呼躬身行禮的丘涼,不由感歎道:“沒想到丘涼還有這麼多親人。”
宋夫人笑了笑:“這有什麼稀奇,世家大族本就子孫多,能活著見麵就好。”
有些人卻還沒來得及見麵就走了,比如丘涼的外祖母,莊晗的娘得知女兒死在火海中的消息後便一病不起,沒兩年就去了。
宋夫人想到這裡,掃了眼被宋雲曇扶著的莊晗。
整整十九年都沒有跟任何親朋聯係,真是個狠人啊。
但她也能理解,若換了她生不如死地活著,也不會聯係自己的親人,因為聯係了隻會給親人帶去憂愁,帶去危險。
倒不如什麼都自己受著,權當自己死了。
“真好。”宋見霜望著丘涼的身影,柔柔笑道。
“是啊,真好。”宋夫人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拉著女兒就往後門走。
“娘,你這是要去哪兒?”宋見霜不解道。
宋夫人衝著女兒一笑:“去找文安公主,今日就借你跟殿下的交情,求殿下給個恩準吧,老娘也要活得好一些。”
宋見霜一愣,隱約猜到了娘親話裡的意思。
她抿了抿唇,沒有吭聲,腳下卻沒有停。
娘親和爹爹之間,她始終是站娘親這邊的。
以己度人,若換作丘涼與她成親沒兩年,便納了妾室進門,這個婚,她也是要和離的。
所以她理解娘親,也支持娘親。
與其活成一對怨偶,倒不如放過彼此。
隻是……
“娘,你是不是太著急了,今天是大年初一。”
宋夫人瞪了女兒一眼:“好事還挑日子嗎,要是挑,就更應該挑這樣的好日子了。”
她是被大姐陪著莊晗和丘涼認親的那一幕刺激到了,彆人都你好我好大家好了。
她才不要一個人糟心,她也要趕緊過好日子。
她還打算等女兒一成親就拋繡球呢,不趕緊的怎麼行。
宋府。
宋監正還以為大年初一,夫人和女兒會帶著小孫女回趟家呢。
沒想到人沒等到,反倒等來了和離的旨意。
大年初一,京城第一個八卦就是他貢獻的。
這還是百鉞建朝以來頭一遭,聖旨和離,他簡直沒臉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