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1 / 2)

所有的顏色都前所未有的鮮明起來。

深藍色的門,深綠色的沙發,深黃色的桌子,男人的深灰色的眼睛。所有的都變成了模糊的色塊,像畢加索的油畫,放在陰暗的展覽廳裡。

世界在這一刻立體起來,卻又無限扁平下去。

雷聲,雨聲,機器運轉的聲音,佐川涉看著男人摘下口罩,露出熟悉的臉,卻在他眼裡像深色的磨砂玻璃,聽覺的敏感程度被放大了百千倍了。

他像是生活在舊玻璃罩裡的人,什麼都隔著一層,什麼也不甚清晰。

他張了張嘴,喊道:“喲,老頭。”

佐川正成的手抖動了一下,眼前年輕的男人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亂首垢麵,像淋了雨的喪家之犬。

他在年輕人殉職後看過那張打算發給他的畢業照,年輕的警官穿著警服神采飛揚,眉眼熱烈張揚,一派年少輕狂。

可是現在眼前的身影卻像是被徹夜的暴雨衝掉了油彩,缺乏活力和生氣。

佐川涉肉眼可見的消瘦了很多,他穿著一件半濕的咖啡色大衣,那雙輕佻浪漫的鐵灰色眼睛布滿血絲,他完全不知道這小子是怎麼才能把自己折騰成這樣。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小子這副模樣,即使是在八年前的那個雨夜,佐川涉依然看起來從容自若。

而現在,張揚至死的小混蛋對他很淡的笑了一下,依然從容,卻多了一點落魄。但即使這樣,他也挺直了腰板,要強撐那一點體麵。

胸腔中那顆跳動的心臟停滯了一瞬,佐川正成下意識放輕了呼吸,他刻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沒有波動,說出來的話卻不自覺軟了半度。

“我對你向來要求不高,活著就行。”

佐川涉臉上劃過一絲意外,他又笑了起來,這一次他的體麵不再是強撐的了,那種因為毫不在意即而帶來的從容與縝密又展露出來。他仿佛又成了那個意氣風發的年輕警官,但卻冷漠的仿佛今夜的暴雨,他旁觀,並且漠不關心。

他將袖口往上擼了一點,露出一截刻薄的手腕:“但我向來樂於為難自己。”

佐川正成心底一沉,他飛快的明白了這個小混蛋回來找他做什麼:“滾回去和你那些朋友報平安吧。”

佐川涉歎息的笑了一聲:“我死了,法律意義上,我是個死人了。”

佐川正成不吃他偷換概念這一套:“你活著是個客觀事實。”

他又笑了:“是的,可是不會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我死了,所有人都以為我死了,這是一場不會被任何人懷疑的死亡,所有人的悲痛都能成為佐證。”

黑田兵衛想打斷他,但卻在佐川涉那種舒緩平淡的語調下沒有打斷的機會。

“我的遺骨已埋在六尺之下,我的遺誌將永遠不為人知,我生前的一切喜怒哀樂都成為刻在墓碑上的三言兩語。他們將為我哀悼,為我獻花,又將我在時間後遺忘。”他仿佛在朗誦一首優美的讚美詩,嘴角不自覺綴起了笑意,“而你現在可以選擇讓我成為一個幽靈,又或者是公眾利益的基石。”

“老頭,這是道很簡單的二選一。”佐川涉往上抬了抬帽子,鐵灰色的眼睛裡寫著勢在必行。

“這根本不是一道選擇題。”佐川正成沉聲道。

“這當然是。”他臉上又掛起那種悠然自得。

“無論我選擇哪一個,都是一個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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