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IF線(完)(2 / 2)

兩人沿著冷清的街道向前走。

已經是午夜時分了,就算往常深夜還開著的燒烤攤也因為節假日的緣故而早早收了攤,門窗緊閉,隻有偶爾駛過的車輛發出聲響。

兩個人並排走著,中間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兩肩之間應該能塞進一個拳頭,聞鶴往前移了半步,擋住一點風。

柏生突然說,“也太晚了。”

聞鶴聞言偏頭:“嗯?”

“你等會還回去嗎?你爸媽都睡了吧。”柏生沒看他,聲音低的快聽不見,“一會兒走回來也怪麻煩的,大晚上打不到車……你就在我那睡算了。”

聞鶴差點就地立正:“!?”

“…你乾嘛那樣看我!”柏生立馬道:“我沒彆的意思啊,你打地鋪。”

聞鶴偷偷看他,“真的嗎?”

柏生:“……難不成真讓你陪我走過去再自己走回來啊!”

聞鶴差點發出嘻聲,但他很好地克製住了,“那。”

柏生:“那?”

“現在是冬天。”聞鶴小聲嗶嗶,“打地鋪太冷了。”

柏生:“那我打地鋪?”

聞鶴:“一起……”

賊鵝剩下的半句話被柏生一巴掌糊沒了。

有一種奇妙的氛圍在兩人之間流淌。

雖然兩人什麼都沒確切的說,沒有清楚的話語,也沒有什麼儀式般的“我喜歡你”、“你喜歡我”,以及什麼裡程碑一樣的“你可以和我交往嗎”,但現在好像已經不需要了。

聞鶴的腳步肉眼可見地輕快了起來。

柏生悶頭向前走,把半張臉埋在圍巾裡,熱乎乎的。

十二點後,十字路口的紅綠燈全變成了黃燈,在走過人行橫道的最後一格時,柏生抓住了聞鶴的手。

聞鶴下意識地將他冰涼的手指全包裹起來,大拇指在手背上輕輕摩挲,人還沒反應過來呢,就聽到柏生悶悶的聲音:“不是說你都沒牽過我的手嗎?”

聞鶴微微睜大了眼睛。

他尚且不知道回應些什麼,心裝滿了暖融融的毛球,這可能是他第一次如此鮮明地體會到雀躍的滋味,最後,最後他隻是珍惜地握緊了柏生的手。

冷風中,下起了毛毛雨,一點點清涼的雨絲,甚至打濕不了人的頭發。

口袋裡手機的綠色指示燈不間斷地閃,但隔著布料,光芒太過微弱,兩個人都沒有發現。

柏生突然指了指那邊的燒烤攤,“你知道嗎,那個大排檔已經開了有七八年了,我高中的時候偶爾會來吃……有段時間我以為能省點晚飯錢,結果餓的頭暈眼花,差點低血糖,老板給我送了串年糕。挺好吃的,除了玉米烤太硬了,三年前把一個人的烤瓷牙崩出去兩米,那人看老板是個單身女性,想借此來訛錢,結果沒想到老板是個東北人,一巴掌把他剩下半邊烤瓷牙也打沒了,烤玉米到現在還是那麼硬。反正愛吃不吃!”

他一邊說一邊忍不住笑,聞鶴也跟著笑起來:“真厲害。”

“這條道以前還不是柏油路。是那種土磚地,下雨天過去跟地雷陣沒什麼兩樣,直到你踩下去前一秒你都不知道到底會不會濺水。全身毫發無傷地走過去到學校是可以好好吹一頓的。反正我不行。哦,對了,我是在實驗中讀的高中——你知道在哪嗎?”

“我知道。離這裡挺遠的。”

“其實還好。就是坐公交車大概得五站,班主任好心,跟我說高三的時候早讀可以在家裡讀,不用起那麼早過來。我去年還去看過她,她老了,嗓子也啞了,還問我最近怎麼樣,過的好不好……她明明教我的時候才三十多歲。我很感謝她。”

“她很好。”

“大學我也是在本市讀的。其實我的分數可以去更好的學校,可我總覺得,如果去了彆的地方,萬一他們找不到我了怎麼辦?那時候總想,這世界明明這麼小,小到你打開隨便一個公眾號說不定都能看見熟人,小到你意想不到一個人和另一個人原來是認識的,可為什麼我這麼努力了,還沒有人看見我呢。我這個名字也不是很大眾吧?”

柏生絮絮地說著,臉上還是滿不在乎的表情,可嗓音跟著手一起微微顫抖。

他從小就自尊心強,覺得展露出這一麵是丟人的事。世界上不少不開心的人,他算什麼特殊的一個。也不想彆人用異樣的眼神看他,所以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傷口被長久的捂著,不見天日,偶爾會讓他產生一種其實已經好了的錯覺,但掀開來看,還是那樣,從來就沒好過。

但總是要說的。

……況且,他總對聞鶴有一種莫名的信心,他覺得比起“要說”,更像是“可以說”,好像全世界都有可能刺傷他,但聞鶴永遠不會。

兩人仍在街道上走著,聞鶴還是緊緊包著他的手指,柏生等了又等,抽了抽鼻子,“你不問我點什麼嗎?”

自己是什麼時候走失的,又是在哪裡長大的,現在是什麼樣的想法,又期望對方能給出什麼樣的反應……

但聞鶴隻是輕輕問:“冷嗎?”

柏生一怔。

“……你的手好涼。”聞鶴在他的手心裡嗬了口氣,暖風裹著,柏生的手被拉進了他的口袋裡,和另一隻修長大手不分彼此地交握在一起,“快點回去吧。”

柏生被他帶著快走了兩步,有些不安地追問:“你不覺得我很矯情嗎?我自己也覺得。這世界上比我倒黴的人多了去了,人家照樣開開心心的,而且我都幾歲了,成年人了……”

聞鶴停住,很嚴肅地製止他,眉宇間出現些遲來的慍色:“下次彆說這種話。”

柏生愣住了。

“彆人不開心那是彆人的事,和我沒有關係。”聞鶴非常不喜歡他剛才的那句話,皺著眉理直氣壯道:“我隻在乎你為什麼不開心。”

小學生一樣的幼稚發言,被他講的振振有詞,還真有幾分力度。

柏生:“我……”

又是安靜。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聞鶴看著呆呆的柏生,似乎察覺到自己的語氣太重了,懊惱地垂頭,“對不起。”

他沒有任何時候比起現在要希望自己會說話一點。

柏生願意把這些自己的事情告訴他,說明柏生很信任他,柏生不太開心,柏生需要安慰……可他張口結舌半天,竟然什麼都說不出來。

可說不出來什麼就算了,他現在竟然什麼也做不了。

他隻能再握緊一點對方的手。

柏生看著麵前大鵝垂頭喪氣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你道什麼歉啊!”

聞鶴皺眉:“可是……”

“你又沒什麼對不起我的地方。”柏生拉著他繼續往前走,說,“那也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自己確實長大了。

“我成年生日那會兒,路過這家蛋糕店——對,以前是家蛋糕店,現在變成螺螄粉店了。看到櫥窗裡頭的草莓蛋糕,饞的不得了。其實當時打工也攢下來錢了,偶爾買一次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想了想,一個人哪裡吃得下那麼多啊,最後還是浪費。算了。”

柏生的語調在不知不覺地變得輕快。

“你見過方圓了吧?他雖然看上去有時候表情比較歹毒,但實際上人很好的。剛剛畢業那段時間,都是他在幫我。以後你們見見麵——記得彆再說錯話了,他對你印象不是很好。”

“……嗯……好……”

“哎呀你鬱悶什麼啊。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你那嘴欠的,回想起來還想抽你。”

“那手給你打。”

“誰打!收回去收回去。”

在這段柏生獨自走過無數次的街道中,他過往的碎片一點一點的展露,摩挲,訴說,然後被另一個人珍惜地填補。

氣溫很低,風很冷,露在外麵的皮膚被吹得通紅,但二人的手依舊牽在一起,聞鶴的手心很燙,柏生被捂的差點出汗了,恍然間覺得自己捂著一顆真誠躍動著的心臟。

他突然想,他其實足夠幸運了。

人一生看似要遇到很多人,但真正遇到自己想遇到的人也太難了。這不是“想”就能夠做到的事,這件事情他早就知道。他真的很幸運。

“聞鶴。”柏生叫他,“你媽媽那麼年輕?”

“我不知道。”聞鶴認真地回答,“但從高中開始,彆人一般都以為她是我姐姐。”

柏生:“這樣啊……”

聞鶴察覺到了他的意思,立馬開始彙報,“我還有一個弟弟。智商不是很高,你不要和他多接觸,容易被蠢到。還有一隻狗,你見過的。還有一個爸。”

“……”柏生無語,“你這個介紹順序是不是多少有悖孝道了。”

什麼叫還有一個爸啊!這話你也說的出來。

聞鶴茫然:“什麼有被笑到?”

柏生:“沒事。你繼續。”

“我好像沒有什麼可說的。”聞鶴牽著他,悶道:“從小到大都是那樣。”

“哪樣?彆人家的孩子?”

“不清楚。但是隔壁家經常拿我嚇唬孩子,說再哭讓聞鶴哥哥把你抓去做冰雕。”

“鵝鵝鵝鵝鵝鵝鵝!!!”

柏生笑著地跟聞鶴聊天,想到什麼說什麼,天南地北地聊,從小學說到高中,再從高中說到大學。想說的話有很多,但道路是有限的,很快就到了柏生的小區前。

“我媽媽很喜歡你。”聞鶴還在抓緊時間嘀嘀叭叭,“她很想見你的。”

柏生想起剛才誤會的事兒,老臉一紅:“這個還是太快……咳咳!”

他餘光掃到地麵,才發現自己被聞鶴占走了全部心思,竟然連下意識的倒數都忘記了。

一件事情做久了是會有慣性的,他以前踩著一百步回家,幻想著夢想成真,長大之後倒是不想了,但這件事情已經成了習慣,即使他搬了家,換了電梯房,還是會這樣。

聞鶴敏銳地注意到了柏生的停頓,“怎麼了?”

柏生回神,笑了笑:“沒什麼。”

手機還在持續不斷地閃動,他瞥了眼,準備回家再處理,但踏上電梯前,總覺得心口一撞,有些牽扯般的鈍痛。

不知道為什麼,忽如其來,柏生呼出口氣,感到自己內心莫名沸騰起了緊張。

……可緊張什麼呢?

不是因為聞鶴。不是因為回家。那是……像海嘯山動即將來臨之際,屬於人類獨有的第六感。

就好像有什麼巨大的事件迎接著他。

柏生驀然生出些近鄉情怯般的莫名情緒,直到他的尾指被聞鶴輕輕勾了勾,“在想什麼?”

“……不,沒有。”柏生說,“走吧,回家。”

樓道的聲控燈不太靈敏,再加上已經深夜,他們刻意放輕了腳步,空間裡黑暗一片,柏生隻能感到拉著自己的溫熱掌心,和輕輕的腳步聲。

五。

他的心臟開始莫名加速跳動。

四。

手機的綠光在昏暗的空間裡不斷閃動。

三。

他開始茫然地屏住呼吸。

二。

他察覺到……熟悉的門前好像有彆人。

一。

燈亮起,柏生驟然停住了所有動作——

寂靜的深夜裡,冰冷的樓道外,不知什麼時候等了四個人。一看到消息就趕來,風塵仆仆,滿臉疲憊,眼睛裡全是血絲,什麼都沒有帶,那個女孩子已經困到差點撞牆了,身上披著另一件大一些的外套,視線交彙之時,一行人全部都靜止住了。

柏生艱澀地眨了眨眼。

時空好像在旋轉,他曾經許過的願望流過的眼淚在這一刻全部消失了,朦朧的視線中,他隻能感到聞鶴始終緊握他的手,和對麵有著相似麵容的女人夢中回憶了無數遍的哽咽嗓音:

“……柏生,還記得媽媽嗎?”

“對不起。讓寶貝受苦了。”

二零二二年的元旦節,辭舊迎新的一天,柏生的生日。

他在這一天成為了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並且以後,也會這樣長久、長久的幸福下去,直到永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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