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2 / 2)

逼真 退戈 11569 字 7個月前

“我都不希望。”王女士飛快道,“是你自己要過來的,我沒有找你,那麼你應該以我的心情為主。”

王澤文抬手揉著額頭,含糊說:“是。”

王澤文其實能理解母親的想法,但理解並沒有什麼用。他不是麵前這個看似果決的女性,沒有經曆過她的人生,也不曾擁有過她的情感,永遠體會不到她的痛苦和掙紮。

她有權力憎恨同性戀,畢竟她的整段人生都毀在了這一群體上。她已經最大限度地保持了自己的驕傲跟素質,沒有將自己的仇恨傳遞給王澤文。

她自己都沒能從那場家庭的巨變中完全抽身,卻很努力地用一種寬容或者說是不在乎的態度,去對待這件事情,維持住平和的假象,以期讓自己的兒子快速渡過那一段亂七八糟的人生,不要受其影響。讓他能成為一個善良勇敢的人。

萬萬沒想到的是,到了最後,她自己的兒子卻是一個同性戀。

這簡直是一個笑話,是一個莫大的打擊。

王澤文對此,除了愧疚以外,不知還應該抱有什麼心態。而在得知對方住院卻不告訴他之後,那種兩難的心理讓他更為難受。

王澤文說:“那就隨便聊聊,聊聊以前的事。”

王女士問:“你是覺得我老了?要幫我進行盤點?”

“隻是稍微想回憶一下過去,順便抒發一下感慨而已。”王澤文說,“不是你讓我起個話題的嗎?那我當然是找我們兩個的共同話題啊,這個也不行嗎?”

王女士認真起來,戴上一旁的眼鏡,道:“你說吧。”

王澤文:“你等我,再思考一下。”

王女士兩手環胸,靜靜地看著他。

王澤文今天,想用最冷靜的態度,跟她開誠布公地說說。

王澤文靠在椅背上,兩眼放空,抿了抿唇,終於開口說:“我記得小學的那個時候,你們離婚了。就在某一天,秦玄跟他一起不見了。你想把我送去學校,我不肯,死命扒拉著門框,說哥哥不去上學,我也不要去上學。”

王女士仔細回憶了一遍,發現那段記憶太過混亂糟糕,她當時根本沒有多餘的精力去關心自己的孩子究竟是有厭學的情緒還是彆的意圖。

“後來呢?”王女士看著他問,“你多久後去上學了?”

王澤文:“你覺得一切都會好,隻要把我送去學校就可以。你覺得小孩子忘性大……其實我不覺得那個時候我還是個小孩子,但你就是那麼認為……你強行把我送去了學校,把它當做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王女士:“目前來看你還身心健康。所以人是可以適應的,不會離開誰就過不下去。”

“沒有,你天才的兒子當時逃課了,隻是你不知道。”王澤文說,“我不想再跟那些人交朋友,後來我跳級,上了初中。”

王女士半闔著眼,眼神在鏡片之後顯得很是無神。她順著王澤文的話模擬了下場景,隨後道:“看來這是一件值得你驕傲的事情。”

“當然,不是。我現在想起來我還是覺得很生氣,根本不是驕傲。那個時候我不懂,為什麼你們這些大人都不尊重我的意見,從來隻拿‘調皮’、‘不懂事’、‘叛逆’這些借口來打發我。所以我憋著一口氣,做那些會讓自己不高興的事來逼迫你,想告訴你,你這樣敷衍我,後果很嚴重,嚴重影響了我的心理健康,我不要跟你妥協。”

王澤文自嘲地笑道,“結果我的叛逆期過去了,你都沒發現我在跟你賭氣。即使是現在,你也沒放在心上。”

“我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你想說這個,對不對?”王女士說話的速度很慢,“我以前一直忽略你,所以現在也沒有資格來管你的事?”

“不,我想說的是,我很感激你,可是每個人的感受都不一樣。就像當時的我,無法體諒您的處境。同樣,現在的您,其實也不明白我的想法。”

王澤文一字一句,說得很認真:“我喜歡男人,這是一個既定的事情,不是您反對我就能改掉的事情,也不是我看開就能遮掩的事情。它跟以前那些小事不一樣,我們沒有辦法粉飾太平。除非我騙您,可我不想。”

王女士欲言又止,可是在辯論這一點上,王澤文似乎已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她哂笑著說:“你們都很會說服人。好像我才是什麼惡人一樣,可是你們根本就沒有問過我的意見。”

王澤文:“我現在正在詢問您的意見。”

王女士:“嗬,我知道,你這隻是告知。”

王澤文:“我也在試圖挽留我們之間的母子情,不是您說的那麼沒有溫度的事情。”

“溫度?!”王女士突然變得很激動,她全身肌肉緊繃,一把抓緊了被麵,喊道,“可是你以前根本就不喜歡男人!”

王澤文被她震得後退了下,穩定心神後,回答她道:“我以前隻是沒發現。沒發現的事情您不能說它就不是,我也從來沒喜歡過女生不是嗎?”

王女士強撐著的情緒被他一層一層地擊潰,深埋著頭表示拒絕,哽咽道:“如果沒有他就好了……”

“如果沒有他,我也很難喜歡上彆的女生。那種概率的問題根本就沒有意義。”

王澤文將她攥緊的手指撫平,說著好像有點殘酷的話。

“從一開始就不是第三人的問題,媽,你應該最清楚的,悲劇的根源根本就不在那個人喜歡誰、而對方是男是女上麵。在於坦誠跟責任。要做一個擔得起責任的男人,這是你教給我的不是嗎?”

一個人的性格會決定他的人生,就像決絕的人可以走得義無反顧一樣。而在這一點上,無論是她,還是王澤文的父親,都沒有學會優柔寡斷。王澤文幾乎完美地繼承了她的這種性格。

她深切知道,自己的兒子此時能說出這樣的話,那就是他真的決定了,不會再動搖了。

何況王澤文說得的確沒有,這不是一個可以修正的錯誤。她沒有辦法對王澤文說,去找個女人試試吧,說不定能改好嗎?

她隻能用最古老的方法――逃避,來替自己做出選擇。事實上那其實沒有道理。

王澤文用無比直白的方式告訴她,不容她再有任何的辯解與誤會。

“而且媽,從來不是他離不開我,是我離不開他。我想要一個能無時無刻陪伴著我的家人,我想要一個能包容我做任何荒唐事的愛人。我可以和他說各種無聊且毫無意義的話,我想做他最重要的人……其實他可以比我瀟灑,是我在需要他。”

王女士的哭咽聲驟然變重。她發現自己其實是一個很失敗的人。

她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麵前的男人。朦朧的水霧中,王澤文低頭平靜地看著她。他的臉上寫滿了擔當與堅持,沒有任何她所熟悉的稚氣跟任性。

他早就已經長大,不再需要她的安慰了。

在這一刻,身為一個母親,她突然意識到,無論是王澤文還是秦玄,都在這個家庭中忍受了很多。

她以為他們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其實不是。大家都隻是在假裝很好,為了保護她這個真正脆弱的人。

而現在,王澤文終於遇到能讓他感到安慰的人了。她知道這樣的人有多重要,是如何離不開。

?

王澤文看著王女士入睡,收拾了屋裡的東西,在角落裡坐下。

安靜的時候他開始想,林城現在在做什麼。是已經休息了,還是跟他一樣無法入睡。

這時候手機震了一下,王澤文快速摸出來一看,屏幕上顯示的兩個字是秦玄而不是林城。他大為失望,拿著手機出門接電話。

秦玄問:“打起來了嗎?”

“我有病?”王澤文看著空曠的走廊,單手插兜說,“你不要這麼莫名其妙好不好?”

秦玄:“我是說林城。”

王澤文:“什麼?”

秦玄:“他不是問了我醫院跟病房號嗎?怎麼,他沒過去嗎?”

王澤文想起中午看見的那道人影,怔了怔。他覺得世界上也許真的有所謂緣分的存在,就像他現在跟著魔了似地認為,那個男人就是林城。

他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早些時候吧。”秦玄聽起來有點遺憾,“沒打起來嗎?可惜。”

王澤文想罵他一句,又覺得是在浪費自己的時間,對著手機“呸”了一聲,無情地掛斷電話,開始尋找林城的號碼。

?

林城一直坐在病院大樓的台階上吹風,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還坐在這裡,大概是因為這個地方能離王澤文更近一點。

讓他意識到自己此刻狀態十分詭異的人是王澤文。當林城接到他的電話的時候,才發現天竟然在不知不覺中黑了。

王澤文的聲音很溫柔:“林城。”

“我在呢。”林城回應的聲音有點急。

王澤文問:“你在樓下嗎?”

“嗯?”林城茫然了一陣,看著麵前已經安靜下來的醫院,說,“對,吃完飯出來走走。現在回去了。”

王澤文:“回頭。”

林城驚訝了下,站起來回過身。他仔細地轉了一圈,除了幾個穿著病服的人,什麼都沒看見。

林城為自己失速的心跳笑了下,正想說話,就見玻璃門後,從樓梯口衝出來一個男人。

林城眼眶突然濕潤,他站在那裡,看見王澤文張開雙臂朝他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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