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場上的比賽還在繼續。
九寧看到自己的長兄周嘉言,他額前係紅色眉勒,是紅隊的隊長。
喬南韶係黑色眉勒,領黑隊。
黑隊的人每次搶到朱漆小球,都會把小球送往他的方向。
不懂球的人隻看得到喬南韶大出風頭,球技高超。
可真正懂球的人都知道,今天場上球技最好最嫻熟的人,不是喬家郎君,而是那個沉默的卷發少年。
他就像是長在馬背上一樣,幾個人合圍也困不住他,傳球果斷,擊球精準,花樣層出不窮,讓人目不暇接。揮舞球杖的動作利落漂亮,充滿力量感,猶如流星趕月,氣勢如虹。而且他還能不動聲色地縱觀全局,總卡在最合適的時機巧妙地引導兩隊隊員,既能讓喬南韶大顯身手,也不會讓以周嘉言為首的周家郎君丟臉。
整場比賽,場上的少年郎們無不鬥誌昂揚,並不是他們真的精力充沛到用不完,也不是他們旗鼓相當難較高下,而是卷發少年一直在控製比賽節奏,讓每個人都參與進來。
就像一場精心布置的表演,酣暢淋漓,振奮人心。
看棚裡的老百姓嗓子都喊啞了。
而這一切,僅僅隻是卷發少年一個人的臨場發揮。
九寧那天在周都督的院子驚鴻一瞥,對這個卷發少年印象深刻,事後曾讓馮姑出去打聽。
馮姑告訴她說卷發少年名叫蘇晏,是粟特商隊裡跟著薩寶跑腿的,會粟特語、波斯語、突厥語,還會說好幾種中原的方言,這次他跟隨喬南韶來江州,給喬南韶當向導之餘,順便和江州本地大戶做生意。
九寧恍然大悟,難怪少年長了一頭濃密的卷發,原來是胡人。
第一次見的時候,她隻看到蘇晏的側臉,今天站在高台上,離得太遠,依舊看不清他的眉目。
不同於其他進了一球就激動得哇哇大叫的少年郎,蘇晏很安靜,偶爾他擊中一球,全場歡聲雷動,他頭也不抬,迅速回防,擋住紅隊的攻勢,就好像剛才那個球不是他送進對方網囊的。
半個時辰後,令官敲響銅鑼,宣布比賽結束。
喬南韶贏得比賽,哈哈大笑,和略有些失落的周嘉言擊掌談笑。
蘇晏勒馬跟在一邊,束發的金環在日光照射下熠熠生輝,幾縷汗濕的卷發貼在鬢邊,側臉線條如同刀鑿斧刻,流暢分明。
百姓們派出幾個代表,簇擁著獲勝的少年郎們往高台的方向走。
“找使君討賞去!”
“請使君賜酒!”
球場鬨哄哄的。
周百藥找到九寧,指一指往高台走來的喬南韶。
“那是喬家哥哥,你把這個拿去給他。”
他身後的隨從拿出一束豔麗的五彩縷遞給九寧。
那是給獲勝者的獎勵。
九寧響亮地“嗯”一聲,接過五彩縷,提著裙子走到石階前的月台邊。
閣中的江州屬官們對周刺史的打算心知肚明,含笑看著她。
注意到這邊不同尋常的動靜,正交頭接耳、打聽場中郎君是否婚配的女眷們安靜下來。
刷的一聲,齊齊扭過頭。
滿室簪釵同時搖晃,折射的寶光晃得人眼花繚亂。
女眷們又驚又駭,又妒又恨。
喬家屬名門望族,還是一方霸主,喬南韶相貌出眾,風度翩翩,這樣的美事,給誰不好?怎麼偏偏就落到崔氏的女兒頭上了!
周家就不怕喬南韶等不及九娘長大,先養一堆姬妾、彆宅婦麼?
就像她的母親崔氏一樣,家世再好、容貌再拔尖又怎樣?周百藥還不是在她病逝後立馬續娶了新婦?
拴不住丈夫的心,有什麼好得意的?
這麼一想,婦人們覺得心裡舒服多了。
九寧背後沒有長眼睛,不過她能感覺到那一道道刺向自己的冰冷視線。
如果眼神能凝結成實物,她現在肯定已經被女眷們的眼刀子捅得遍體鱗傷。
五彩縷不止一束,獲勝的一方人人都有。
江洲世家全都在場,台下是各地老百姓,這種場合,周刺史讓九寧給喬南韶送五彩縷,意圖太明顯了。
等她給喬南韶係上五彩縷,屬官們裡的聰明人把話題引到兩家交情上,再說幾句吉祥的話,在場的喬家人推波助瀾,周刺史順水推舟……
親事就定下來了。
當真是一場皆大歡喜的佳話。
可惜,九寧不想當這段佳話的主角。
月台下傳來爽朗的笑聲,喬南韶邊走邊和左右同伴說笑,察覺到閣子裡詭異的沉靜,心中似有所覺,抬起頭,看到迎麵走來的周家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