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周都督叫來心腹,吩咐幾句。
心腹抱拳,領命而去。
周都督雙手背在背後,站在窗前,對戍守在門外的隨從道:“讓阿郎過來見我。”
隨從應喏,轉身匆匆走開。
不一會兒,周百藥踏進正院。
“大人何事召喚?”
周都督冷笑了一聲,揮了揮手。
護衛們立刻躬身退下,院子裡空空蕩蕩,隻剩下父子二人。
周百藥心頭一凜,知道父親這是生氣了。
“我問你,你當初送走那個昆奴和她生的兒子時,是怎麼答應我的?”
周都督語氣平靜。
可周百藥卻雙腿打戰,出了一身冷汗。
他麵色紫脹,“父親!您為什麼要提起此事?”
那是他的恥辱,他這輩子都不想記起那個出身低賤的昆奴和她生的兒子!
“混賬!”周都督怒道,額角青筋猙獰,“都這個時候了,你還隻顧著自己的臉麵!”
周百藥冷汗涔涔,一臉倔強。
周都督眯起眼睛,冷冷地看他半晌,“那是你的骨血,你當初保證會好生安置他們母子,還說已經派人送他們去靈州……你倒是長進了,竟然敢騙你老子。”
見事情已經敗露,周百藥乾脆不掩飾了,甕聲甕氣道:“我給了那個女人一千金,足夠他們過幾十年的……”
“亂世之中,你以為一千金很值錢嗎?”周都督一口剪斷周百藥的辯解,冷笑了幾聲,“你以為外麵都和江州一樣太平?長安生亂的時候,京畿米價暴漲了幾百倍!郊野樹皮都被啃光了!北方到處都在打仗,你給那個昆奴一千金,就從此問心無愧了?”
周百藥低著頭不說話。
周都督閉了閉眼睛,恨鐵不成鋼地喝罵:“我怎麼就生了你這麼一個糊塗蟲!”
周百藥激起逆反心,梗著脖子道:“這是兒子自己的事,兒子會妥當料理,用不著大人操心。”
“用不著我操心?”
周都督怒極反笑。
“你如今大了,前後娶了三個娘子,早就該獨當一麵,自己立起來。我知道你愛麵子,從來不插手管你房裡的事,隨你自己折騰。你呢?你連自己的家事都處理不好,要老子跟在後麵幫你擦屁\\股,你還有臉頂撞老子?”
周都督揚起巴掌。
周百藥瑟縮了一下,後退一步,驚覺自己竟然露怯,又大著膽子往前半步,昂起下巴,怒視周都督。
周都督臉色鐵青,忍了半天,手還是放下了。
兒子已經是當父親的人了,得給他留點顏麵,不能說打就打。
“觀音奴小小年紀沒了娘,你這個當父親的對她不聞不問,她病了半個月,你問都不問一聲,郎中還是青奴去請的!那孩子也可憐,知道她父親隻是個擺設,巴巴地來找我這個祖父。”周都督的聲音越來越冷,“你知道觀音奴對我說什麼?她要把崔氏留下的陪嫁全部充當軍餉!”
周百藥呆了一下,頓時急了:“那怎麼行!她一個孩子,怎麼能私自動用崔氏的陪嫁?簡直是胡鬨!”
周都督失望地看著兒子,唇邊揚起一絲譏諷的笑。
作為一個男人,本應該頂天立地支應門戶,為家人撐起一片天。為人夫,應該努力進取,讓妻子過上好日子。為人父,則應當庇護自己的兒女,讓他們無憂無慮長大。
百藥一條都做不到。
“要不是你這個當父親的失職,觀音奴怎麼會孤注一擲,用她母親的陪嫁來冒險?”周都督沉下臉,“你不管,老子來管!以後觀音奴放在我跟前教養,她的事我說了算!你彆多嘴!”
簡單來說,能滾多遠滾多遠。
這麼大了還被父親當成孩子一樣訓斥,周百藥滿心羞憤,臉上青青白白,半天不說話。
周都督繼續冷笑:“還有摩奴,我聽人說他前不久回來過,你發過話,不許家裡的僮仆放人進來,看門的把人趕走了。那是你的親骨肉!虎毒不食子,你連自己的兒子都不管,也好意思說自己是正人君子?臉還沒打腫?”
周百藥被罵得頭暈目眩,羞憤欲死。
周都督知道他天生就是這個性子,懶得和他多費口舌,揮揮手:“滾吧!”
九寧喝完羹離開後,周都督讓人私底下去打聽那天的事。
打聽到的消息讓周都督暴跳如雷。
下人回稟說那天確實有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麵的少年自稱是二郎,上門求見周百藥。
周百藥不在家,管家不敢放他進來。
馮姑出去看熱鬨,站在階前譏笑少年落魄。
少年大概是臉皮薄,轉頭就走了。
後來周百藥歸家,管家和他提起這事,周百藥大發雷霆,不許人再提,還下令要是少年再登門,立刻把人打出去,千萬不能讓他進門。
下人們噤若寒蟬,再沒人敢提二郎上門的事。
當年昆奴母子被趕出周家時,周百藥曾向周都督保證一定會妥善安置母子,不至於讓他們流落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