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掙紮(三合一)(1 / 2)

方才瀕臨入魔之時, 蕭清毓雖意識混沌,卻並非全然沒有記憶。

那雪降下之時……似乎就有一人接近於他。

神誌不清時,潛意識便更加敏銳。

蕭清毓分明記得, 那朵真正喚醒自己的雪花落在眉間時,他身側不遠之處, 應當有人的氣息, 雖血腥駁雜,但對他並無惡意。

方才於山石之間所見的魔修屍身,體形雖與記憶之中隱隱相合,但周身的氣息, 似有微妙不同。

掙紮許久, 蕭清毓還是決意弄個明白。

然而, 當他真正繞過了那塊石壁, 卻隻見到了空無一人的山穀時, 心中反倒一鬆。

蕭清毓悶悶歎了口氣,一時之間,他也不知, 自己究竟實在慶幸些什麼, 抑或……失望些什麼。

楚潯此刻強忍識海和全身的痛楚,飛速向先前發現的絕地一線天遁行而去。

一線天一來離此地頗近,易於到達, 二來內有鬼靈芝生長其中, 當可作為借口,為他遮掩一二。

楚潯腰間的玉佩不知為何忽然隱隱震顫起來,然楚潯忙於遁行, 一時之間, 無暇顧及。

要快, 要快!

“天狼,看我下次不收拾你!”楚潯麵色煞白,咬牙切齒道。

終是趕到了鬼靈芝臨近之處。

從先前蕭清毓幾次三番向他這裡看的表現可以推知,自家徒弟隻怕已有些懷疑於他。

楚潯雖自認行得正坐得直,對蕭清毓更是一片赤誠,毫無惡意,並非不可坦誠相待,隻是許多事情他自己都尚且無法厘清。

且不說什麼“穿書”“係統”“主角”和“反派”之類的語彙,於蕭清毓這等土著而言,著實匪夷所思,更何況,此方世界還不知究竟潛藏了多少反派,係統的目的又是為何。

若是此時說破一切,隻怕屆時被蕭清毓當作瘋子事小,而自己所知的情況完全暴露於係統事大,實在得不償失。

“那便隻好……多委屈他一陣了。”楚潯輕聲道。

不知不覺間,他已然把自己擺在了“師尊”的身份之上,真心實意地為蕭清毓的處境擔憂起來,而非僅僅考慮若是蕭清毓出了事,此方世界的安危將何去何從。

天狼好不容易消化完了剛剛取得的血食,被楚潯這一係列舉動弄得十分糊塗,不滿道:“你來之前,我再享用一個化元魔頭的精血,很快就能有金丹的實力了,結果被你截胡,你現在又不許我……不許本王吃,將來跟了你這種道貌岸然的正道修士,豈不更是難上加難?”

“……你這熊孩子。”楚潯吃力地揉了揉眉心,此刻他非但要儘力化解體內陰煞之氣,還得時時分心注意蕭清毓的動向,著實有些艱難。

“本王才不是熊孩子!本王是狼孩子!”天狼並不知“熊孩子”是什麼意思,隻是下意識就要反駁。

肺腑之內仍被血煞之氣灼燒,疼痛倒在其次,楚潯隻是擔心一會兒蕭清毓找到自己時,身上血氣未消,恐怕就要生出事端。

“噗,”楚潯怒極反笑,“對,你確實是狼孩子,不聽話的野狼孩子。”

“他不是你徒弟嗎,我就不明白了,你救你徒弟,你光明正大地救有什麼關係,為什麼還要假裝魔修?我最討厭邪魔修了!好不容易你徒弟把他們都搞定了,要來跑過來找你,你乾嘛又跑啊!我、我還想親自見一見法則之子呢……”天狼覺得自己委屈極了,絮絮叨叨說個不停。

“閉嘴,事情並非你想的那麼簡單。”腦仁被這“狼孩子”吵得生疼,楚潯深吸口氣,勉強壓下喉間的腥甜之意,周身氣勢冰冷,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勢。

為防露餡,楚潯遲疑片刻,揀了幾句能說的說與天狼,並向他再三強調暫時莫要暴露於蕭清毓麵前。

左右天狼也在他腦子裡聽到了係統的存在,解釋起來不太困難。

“明風,你且替我留意蕭清毓的定位。”

楚潯強忍體內不適,將日常所穿的法衣換回,又將發帶重新係於腦後,閉目調息起來。

天狼雖以血食為滋補,能將他識海裡的血霧吞噬乾淨,對魔修的陰煞之氣,卻是半點不碰,須得楚潯自己化解。

陰氣於魔修而言乃助長修為之物,於修士卻要吞噬神魂,若非楚潯修的乃是仙魔並行之法,這等陰氣隻會叫他難忍,並不會真正有什麼損害,天狼便是有再大的膽子,也不敢這麼有恃無恐。

此刻,楚潯眼前是一片昏黑。

那群魔修不知曾經殘害多少生靈,又以多少邪祟入道,才會有這許多陰氣蓄於體內,在身死之後,儘皆被他吸納。

耳邊是無數厲鬼淒厲森然的咆哮與哭嚎,幾乎要將楚潯識海絞碎。

消極而怨毒的惡念化作一條長龍,在楚潯紫府之內橫衝直撞,每每扭動龍尾,都要掀起驚濤駭浪,然而楚潯雖眉頭緊皺,卻是神色泰然,一聲不吭,體內靈力流轉不休,一點一點將這陰煞之氣煉化為自己可以吸收和掌控的魔氣。

陰煞之氣非但沒有損害於他,反倒叫他得了好處。

見痛楚無法摧毀楚潯意誌,惡念長龍便不再衝擊,而是化作種種引誘之物,有奇珍異寶、畫棟雕梁,亦有無上功法、美女香車,使他步入如臨極樂的溫柔鄉中。

若是意識薄弱之人,就要淪陷其中。

可惜楚潯不是。

不論無儘財富、絕妙功法還是美人環伺,皆非他之所求。

隻是,他之所求為何?

是此界安危,抑或法則之力,還是……

楚潯迷惘了一瞬,便將此念頭拋之腦後,默默運轉功法,將識海中的鏡花水月一並擊潰。

楚潯心跳漸漸平靜,恍惚之間,眼前現出一名青衣修士的身影。

那人身形有些眼熟,正背對於他,一頭青絲散亂在肩,隨風而動,氣質淡漠高華,宛若無人可及的謫仙,讓人忍不住……想把他自九天之上,拉下凡塵。

楚潯向前走幾步,嗅到了自他身上飄散而來的,極為素雅的草木清香,下意識就伸手抓住了他飄飛的衣袖。

然那人卻隻是無動於衷地扯了扯衣襟,兀自向前走著,甚至不曾回頭看楚潯一眼,腳步沉鬱決絕,仿佛最熟悉的陌生人。

是誰……

一時之間,楚潯的心漏跳了一拍。

下一瞬,眼前之景鬥轉星移。

他正倒在一人懷裡,胸前插著一柄利劍,而劍的另一端,被那摟住他的人握在手裡。

楚潯無力而空洞眼神沿劍刃的方向望去,那要殺自己之人,赫然就是他的好徒兒!

“毓兒……”楚潯下意識喚了一聲。

蕭清毓在他耳邊輕聲呢喃,語氣極儘眷戀:“再見了,師尊,不是弟子恩將仇報,而是您,千不該萬不該……”

最後兩個字輕不可聞,恍惚之間,楚潯隻覺其口型是“騙我”。

胸前的劍進得更深,楚潯甚至能聽見自己皮肉外翻的聲音。

不怎麼疼,甚至很舒服。

而他的呼吸,也在這一聲溫柔繾綣的呼喚之中,逐漸減弱。

好冷……

楚潯的意識變得模糊,仿佛下一瞬,就要羽化登仙。

體內熱度忽而升高,丹田之內充盈鼓漲,如水的靈力將他包裹起來,連帶著識海之內最後一點鬱氣,都為之衝散。

渾渾噩噩之中,似乎有人將他攬在懷裡,正焦急在他耳邊喚他“師尊”,又瘋狂為他輸入靈力。

不對!先前所見,皆為幻象!

他雖不曾為陰煞之氣所攝,卻一時疏忽,忘了此處還有能誘生心魔的鬼靈芝。

“師尊!”

雙手被人握在掌心,對方溫熱的體溫自兩人相觸的肌膚傳至楚潯身上,將他冷得幾乎失去知覺的的軀體溫暖一二。

鼻尖繚繞著素雅的草木清香,與方才幻境之中所聞,隱隱相合。

腰間玉佩沁出一道冰涼氣息,沿他的經絡一路而上,彙入心腑與識海之中。

下一瞬,楚潯睜開了眼。

蕭清毓麵色煞白,眼角已是紅了大半,便連抓著他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見他醒了,蕭清毓立即慌亂無措地把手收回,低下頭囁嚅道:“師、師尊……”

“是為師不好,叫你擔心了。”楚潯唇邊含笑,抬手揉了揉他的眼角。

心裡卻在向明風詢問蕭清毓是何時趕到的。

【主人,我探測到蕭清毓到達附近時,您已……】明風難得有些遲疑。

若說是入魔,倒也不像,隻不過,楚潯無法自幻境裡醒轉罷了。

楚潯眸色一深。

鬼靈芝催人心魔,而他自詡精神力強悍無匹,不為外物所迷,卻已栽了兩次。

……見到的,還是他。

“師尊無事便好,”蕭清毓輕聲道,“我觀此地魔氣極盛,就怕師尊……”

楚潯自他懷裡勉強直起身子,輕輕推了他一把,語氣是難得的急切:“先莫說這些,你快些把那鬼靈芝收取了!”

“鬼靈芝?”蕭清毓眼底先是有幾分迷茫,接著就閃過一絲令人費解的痛楚。

師尊先前喚他名諱,原來並非意識混沌中仍對他信任不已,隻不過……鬼靈芝作祟罷了。

是他自作多情。

楚潯並未錯過他眼底的神色變化,隻是當下最要緊的,乃是將這一茬糊弄過去。

“為師本於千鬼域之外等待,然則此處忽而魔氣蒸騰,”楚潯直視著蕭清毓清澈的眸子,輕歎口氣,眼中亦隱隱浮現一絲擔憂,“為師……我很擔心你。”

在蕭清毓尚且茫然的神色中,楚潯神色自若地抓住了他的手,慢慢將自己的指尖插入他指縫之中,與他十指相扣,柔聲道:“又適逢你那玉佩震顫不休,叫我……怎麼放得下心來。”

這麼做算是利用蕭清毓對他的心思,的確很是卑鄙,不過麼,有用就好。

“師、師尊?”楚潯的舉動著實突然,蕭清毓麵上一熱,目光不自在地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

前些日子在萬絕穀內,兩人因入了竹林幻境,也曾有如此親密舉動,隻是那時周遭危機四伏,蕭清毓一心隻用來防備外物,不曾、更不敢將注意力集中於此。

他雖已至弱冠之年,但因著入道修行時年歲極小,更是早早築基,容貌趨於定型,骨骼比之同齡人略顯纖細,而師尊卻是身量頎長,抓住他手時,幾乎能將他的手完全包裹在內。

一如師尊常年護持於他。

眼見蕭清毓耳根幾乎紅透,魂都丟了大半,楚潯輕笑一聲,趁機道:“為師便行了回卜算之事,這才知曉此處有鬼靈芝生長,而你那裡雖然凶險,卻能絕處逢生,猶豫再三,為師實在不願你錯過這份機緣,遂自上頭下來。”

“隻是為師到底有些勉強,不僅沒能將其收取,反倒險些入妄。”

楚潯仍舊凝視著他的眉眼,將他的手握得更緊,笑道:“還好你來了。”

蕭清毓心跳微微加速,然腕上的噬靈藤忽而絞緊,在他識海之中恨鐵不成鋼道:“我的傻孩子啊,你家師父說什麼你就信什麼不成?你也不想想,他連‘絕處逢生’都算到了,怎麼可能!更何況,若是真心待你,即便是知曉你能脫困,總也是要親自來看一眼的吧!”

“師尊他失了修為,是怕、怕自己拖累我……”蕭清毓與噬靈藤在識海裡的對話漸漸弱了下去,心底忽而生出一陣毛骨悚然的寒意。

那具魔修屍身的身形,不僅與那可能救了他的人體形相仿,也像是師尊。

“此處陰氣頗盛,你體性純木,可是覺得冷了?”察覺到掌心裡的手有些變涼,楚潯關切道。

蕭清毓猛然回神。

師尊的溫柔不似作假,即便對他有所隱瞞,卻無惡意。

那幻境中自己的結局尚曆曆在目,他該……多信師尊的。

不能妄下結論,還是驗證一二的好。

對,那人為了回避自己,似乎故意被他傷了右臂!

“……弟子無事。”蕭清毓自以為掩飾得頗好,卻不知他狂亂的心跳逃不出明風的檢測,楚潯知道得一清二楚。

【主人,他在懷疑你。】

“無妨。”

蕭清毓站起身來,將楚潯右臂輕輕攬住,意欲將他扶起。

楚潯立即了然,這是想驗一驗他手臂上的傷。

隻可惜,若是尋常修士,自然有效,但他成就仙魔之體,自愈力極強,已是馬上就要大好,隻需再拖個一時半刻,便是連疤也不會留下。

“明風,替我算算,還要多久才好。”

【計算完成,主人還需拖延四分鐘。】

果然,蕭清毓輕聲道:“弟子來時師尊神色痛苦,可是有哪裡受傷?”

楚潯右臂上的傷口仍在彌合之中。尚在隱隱作痛,不過為打消他的懷疑勉強忍了,故意以右臂揉了揉他的發頂,笑道:“我是師父還是你是師父,操這麼多心。”

楚潯神色自然,並無半點不適之意,更是光風霽月,毫無隱瞞。

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麼,蕭清毓暗暗舒了一口氣。

“你怎麼能就這個反應?”噬靈藤仍是不滿,“他說不定是裝的呢!”

“你彆這樣……”

眼見蕭清毓麵露猶豫之色,楚潯捧起他一縷發絲在手心細細摩挲,又添了一把火:“成天想這麼多,也不怕把頭發愁白了。”

酥麻的癢意自頭皮傳向耳根,蕭清毓麵皮發燒,眼神躲閃,不自在地“嗯”了一聲。

估摸著時間已足,楚潯抬手湊到他仍是有些蹙起的眉心之處,輕輕一按,將那處的褶皺撫平。

“好了,彆多心了,嗯?”兩人距離不過尺餘,楚潯尾音上揚,滿意地見到自家徒弟連眼睫都不由自主地輕顫起來。

“再不濟,為師便任你檢查一番可好?”楚潯幾乎湊到他耳邊輕聲低語,溫熱的呼吸噴灑在蕭清毓泛紅的耳廓上,語氣輕快。

時間既到,他也不怕蕭清毓真的答應。

“不、不必了……”蕭清毓喉頭一動,慌亂地側身避過楚潯的動作,“那、那等私密之事,我、我們師徒之間,不、不必的。”

竟是連說話都結巴了起來。

“行了,快去摘取鬼靈芝吧,”楚潯總算暫時放過了他,稍稍後退一步,讓蕭清毓自己緩緩,“你體性屬木,又意誌堅定,有淩霜花與噬靈藤這等奇物在身,隻要心思堅定些,當不會為其所迷。”

意誌堅定?

可、可他分明連師尊都難以抗拒……

“好。”腦海之中思緒萬千,蕭清毓雖仍有些忐忑,但也不願再去糾結,應師尊的指示走到了鬼靈芝左近之處。

鬼靈芝通體墨黑,有嫋嫋烏氣繚繞,雖詭異奇譎,但氣息卻很是純淨。

“你有此物,可與噬靈藤一攻靈、一攻心,一道主司殺伐,”楚潯在他身後輕聲道,“若為師未曾看錯,你之道當屬輪回大道。輪回者,死死生生,缺一不可,功法之不平衡尚在其次,你性子過軟,缺少鋒銳之意,長此以往,也是不利修行的。”

楚潯隻覺,許是自己的介入,使原著裡因目睹師尊的陰私之事而日漸“黑化”的蕭清毓長成了如今這副軟和的樣子,他雖也喜蕭清毓的乖順,到底更擔心他的安危。

任人宰割的小白兔,可是活不到最後的。

蕭清毓的動作頓了一頓。

師尊所言,句句都敲打在他心裡。

那一方世界中的自己,正是因為性子軟和,偏信他人,傷了師尊,最終也因此丟了性命。

師尊分明不知自己所見諸事,仍能為他考慮這許多。

他卻還不信師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