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讀書人,他們心如明鏡,可對於他們來說,現在是非曲直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讓朝廷覺得棘手。
就比如這欽差,是十拿九穩的大罪,之所以江南沒人能動他,隻是因為他還有欽差之名,可朝廷呢………
朝廷會放過一個光天化日之下,在孝陵殺左副都禦史的人嗎?
因而……這欽差……必定是死罪。
既然此人的罪行,已是言之鑿鑿,那麼…………這時候,想辦法讓西山錢莊和這十惡不赦大罪之人牽連上,讓人知道兩者之間沆瀣一氣,那麼……西山錢莊的罪名也就不小了。
現在大家再鬨騰一番,朝廷勢必會左右為難,畢竟……若是朝廷不嚴懲西山錢莊,那麼,少不得會有傳言,認為這定是陛下包庇齊國公,放任齊國公殘害江南百姓,甚至……
難道朝廷就不擔心,這江南的民心不穩,造成的巨大後果嗎?
可一旦……朝廷攝於江南諸紳,最可能的結果就是,索性雙方各打五十大板,欽差是死定了的,齊國公疑似和欽差勾結,可至少也少不得會有一些處罰,當然,這個處罰可能不會太大,而為了安撫江南人心,接下來,則少不得………要求西山錢莊,退還土地……
如此,可謂是皆大歡喜。
江南這裡……類似於這樣的事不少,其實早在成化年間,就曾有過鎮守太監要求士紳們繳納稅賦,沸沸揚揚之事,以至於彈壓的錦衣衛,也被人丟下河裡淹死。
最終的結果,則是法不責眾,朝廷各大五十板子,這件事……才算過去。
因而,後來再沒有鎮守太監……將主意打到士紳的頭上。
現在這西山錢莊,便等於是當初的鎮守太監,此時……就看大家鬨得亂子夠不夠大了。
何況,這南京六部,大多數人對士紳們是頗有同情的。
這其實很好理解,這南京六部上下,哪一個不是士紳人家出身呢?到任之後,難道就會和尋常的小民,能有什麼共同語言?
自然不是的,因為他們與士紳有相同的經曆,讀同樣的書,彼此之間,少不得會有一些人情往來,朝廷如此淩虐士紳,其實就是在淩虐他們自己啊。
隻是……這等心情,暫不可表露,有些事情,還是得按照程序來,需顯得公允才好。
英國公張懋倒是個做事乾脆利落的人,立馬趕至南京五軍都督府,升座。
在這一路入城,便見這讀書人浩浩蕩蕩,烏壓壓的看到儘頭,人們哀鴻遍野,這些人在鄉間,蓄養奴仆,又有租客,掌握著許多百姓的生計,每一個痛哭流涕的士紳背後,可能都有數十上百個依附於他們身上的百姓。
因而……張懋忍不住皺眉,心裡想,這江南士紳……可不好招惹啊。
當然……他依舊麵無表情,可心裡就不免發出冷笑了……
本官帶兵來此,首先碰到的就是這麼一樁事,這是借故想要給他來一個下馬威嗎?
待升座之後,都督府外頭,便又積攢了烏壓壓的人,人聲鼎沸,嘈雜的很,隨來的親兵想要將人驅走一些,可那人潮卻是驅不開的,反是讓親兵們的隊伍散了。
帶隊的武官,自是不敢讓人揮舞鞭子驅趕,他就算思維再簡單,卻也知道今天這事不簡單,若是將這些士紳和讀書人抽韃開,絕是免不了引起眾怒,屆時隻怕麻煩更多,於是忍不住拚命的擦汗,焦灼萬分。
張懋自然是沉得住氣的,待六部諸官紛紛眾星捧月一般圍他坐定後,他顯得溫和的看了那戶部尚書劉義一眼,才道:“劉公,方才這些百姓所陳之情,劉公既是戶部尚書,久在南京,不知有何看法?”
劉義顯然心中也早有準備,不假思索的立馬就道:“我大明得國以來,江南的稅賦,最是沉重,可是……英國公想來也知,如此沉重稅賦,江南諸府恰恰駐防的軍馬,卻是最少的。國公,朝廷以區區數十衛不滿編額的人馬,便使這江南百五十年來,長治久安,這……是因為什麼緣故嗎?還不是江南諸紳,個個都是飽讀詩書,公忠體國之人,這外頭泣血陳告之人,哪一個祖祖輩輩,不曾有過被朝廷和官府旌表的經曆,家家都有欽賜或是官賜的牌坊,這樣的人……若不是實在被逼到了絕境,怎麼會連斯文體麵都不要,在此哭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