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沒有人理會自己,為什麼這一路來,自己衣衫襤褸,食不果腹,得到的,卻是這些平時所謂聖人門下出仕之人的冷漠。沒有了東宮太監的身份,他方知原來這個世上,一個人可以孤苦到這個地步,一個人,可以陷入怎樣的絕望。
“你們,怎麼可以這般的無動於衷,可以如此的鐵石心腸,口口聲聲的講著大道理,卻彆人視做豬狗,為什麼,為什麼你們可以這樣?”
劉瑾不斷的拷問,而楊雅忍不住心裡咯噔一下,他後退了一步,有些慌了。
眼前這個人……像瘋子。
許多的翰林,卻是沉默了。
不得不說,這些日子,他們也在西山,也被抓著勞作,他們的心裡,自是有抵觸的,可被劉瑾這般拷問,突然……他們有一種莫名的驚慌。
他們自己也在問,是啊,為何,為何自己勞作時,叫苦不迭,卻心安理得的,接受彆人辛苦勞作的所得,錦衣玉食,出入車馬,高高在上呢?
“畜生!”劉瑾手指楊雅!
一下子,明倫堂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這何止是罵一個楊雅,這是把所有人都罵了。
即便是弘治皇帝,竟也老臉一紅,這一句畜生,何嘗罵的,不是自己……
弘治皇帝的內心,是極震撼的。
劉瑾口中所言的流民,所言的倒斃在路邊,客死異鄉的人,不像是空穴來風。
倘若如此,難道自己能心安理得嗎?
“你罵誰?”楊雅麵子拉不住,他麵帶羞怒,想要反駁。
“罵的是你!”劉瑾擦乾了淚,雙目赤紅:“罵的便是你這畜生!”
“你……你好大的膽……”楊雅試圖用自己的官威,壓住劉瑾,事實上,他已有些慌了。
可就在這時,突然……在這明倫堂外。
一群原本在看熱鬨的莊客,突然有人滔滔大哭起來:“我……我的兒子……”
這莊戶,幾乎要昏厥過去,他撕心裂肺的大喊:“我的兒子,當初逃荒時,便死在了路上,本來……他可以活的,可若不是一場大病,若不是尋不到人診治,何至於一場病,便沒了……我的兒……”
無數人,眼圈紅了。
莊戶們,感受最深。
他們在來西山之前,都有一個淒慘的過去。
固然他們已經擺脫了曾經的饑餓和貧窮,可現在,被劉瑾這麼一通滔滔大哭,無數悲傷的記憶湧上了心頭。
有人憤怒道:“狗官,你還自稱自己是讀書人,若不是你們這些狗官,我家裡的地,何至於被劣紳奪去,畜生!”
有人厲聲道:“什麼為蒼生立命,什麼為聖人代言,大災的時候,你們躲在府衙裡,照舊大吃大喝,我們活不下去了,四處逃荒,沿途死亡過半,你們怎麼可以如此無動於衷,哪怕你們隻是肯做一點分內之事,又何至如此?”
無數人憤怒和痛哭起來,居然吵做了一團。
楊雅看著外頭蜂擁的人群,嚇壞了,臉色慘然,整個人幾乎要癱下去。他看著泣不成聲的劉瑾,看著一張張憤怒又痛苦的臉,這些人離自己如此之近,甚至……他的身後,那些和他站在一起的翰林,竟也不斷後退,和他站的遠了許多。
其他的讀書人則冷漠的看著自己,是譏笑,那等哪怕你楊雅是清流,清貴無比,楊雅也完全沒有找到任何的優越感,因為這一個個冷漠的眼睛裡,透出來的是赤裸裸的鄙夷。
楊雅後退一步,他不禁道:“這不該算在我的頭上,與我何乾?”
哭聲和叫罵聲更盛。
劉瑾此時,麵色獰然,道:“今日聽了劉先生的道理,咱方才明白,原來真正的聖人大道,就在這裡,真正的聖學,不是你們這些狗儒們的高談闊論,也不是你們的狗屁錦繡文章,真正的聖學,是人該理解彆人的痛苦,應當是‘聖人之道無異於百姓日用’,是‘穿衣吃飯即是人倫物理’!這同理之心,說到了咱的心坎裡去了,說到了心坎裡去了啊!”
劉瑾悲戚的大吼,他毫不猶豫,跪在了劉文善的腳下:“劉先生,你是大賢,從此之後,無論你瞧得起瞧不起咱,咱這輩子,蒙你的教誨,便將你當做自己的師父一樣看待,將來,等咱發跡了,便將你當做親爹一般供奉,你若不嫌,便收咱入門,收了咱吧。”,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