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丁一句佛號和一句道號齊齊傳來。
乍一聽聲音仿佛是從天邊傳來的,很是飄渺虛幻,但下一瞬卻又實實在在砸在了耳膜上,就像是一瞬間從遙遠的天邊來到了跟前那般奇妙。
還不待幾人反應過來,緊接著便看見兩個人影直入內室。
但見那僧癩頭跣足,那道跛足蓬頭…二人具是一身破破爛爛且不說,竟是汙垢滿身又臟又臭,與街邊陰暗角落裡的乞丐無甚差彆,就差手裡頭再拿隻破碗都能要飯去了。
許是味兒實在太衝,被驚呆的主仆幾個竟是硬生生被刺激得醒了神,忙不迭拿帕子捂了嘴強忍住乾嘔的衝動,眼看那倆人愈發靠近,一個個更是下意識連連往邊上角落裡躲了。
好在鴛鴦倒的確是個再忠心不過的丫頭,縱然心裡頭也慌得很,卻還是立即擋在了老太太的床前,柳眉倒豎強自鎮定地怒斥道∶"哪裡來的狂徒好生無禮!竟膽敢擅闖榮國府內院圖謀不軌,奉勸你們識相點速速離去,否則一會兒等人來了仔細將你們綁了送官吃牢飯去!"
卻見來人也不惱,那癩頭和尚隻仿佛隨意抬了抬手,鴛鴦就立時被拂開連連後退了好幾步。
這麼多隻眼睛都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兩者之間隔了能有七八尺的距離,說鴛鴦是被手拍開的那絕不可能,壓根兒就未曾挨著她的一片衣角……再看鴛鴦那一臉驚愕的神情,很顯然大夥兒的眼睛都不曾出差錯。
立時,幾個小丫頭都愈發嚇得不敢動彈了,縮在角落裡相互依偎攙扶著大氣也不敢出,隻敢偷摸打量幾眼胡亂揣測對方來曆。
暗道這一手神鬼莫測的本事倒屬實非同尋常,可難道如今的"神仙"都成這副不修邊幅的模樣了?縱然沒有想象中的仙氣飄飄高貴俊美,卻好歹也不至於形同乞丐醜絕人寰吧?
倒是賈母終究是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這麼多年什麼大風大浪不曾見過呢,猝不及防被驚了一下後很快就回過神來,縱然病懨懨的躺在床上卻也仍舊不失儀態,很是淡定自若。
隻見她微微眯起眼似是想看仔細些,平淡又不失客氣地問道∶"不知二位神仙今日貴腳踏賤地所為何事?"
"追尋一妖孽邪崇而來。"那跛足道人冷哼一聲,說道∶"此妖孽邪崇倒也不是旁人,正是老太太的女婿林探花家那妹子。"
"她?妖孽邪崇?"賈母愣住了。
雖說方才還說要請高人來去去晦氣,可那也隻是有些迷信命裡相克一說,什麼妖孽邪崇卻是不曾想過的事,好端端那麼柔弱漂亮的一個小姑娘怎麼就成什麼妖孽邪崇了呢?
兩相對比之下,她倒覺得眼前這兩個神神叨叨的更像是哪裡來的鬼怪似的,哪個正經人是這副鬼樣子?更遑論得道高人甚至是天上的神仙呢?
全不知死顏控老太太心中所想的二人還在那兒喋喋不休呢。
"當年她才出生時我二人便已知曉了她的前世今生,蓋因上輩子所犯罪孽過於深厚注定此生諸事不順多災多難,甚至會牽連至身邊親人…….原本按理來說我二人是不願管她的,合該她這輩子是來贖罪的可想著其他人終究是無辜的,萬不能被她連累,故而才上門度了她去。"
"原想著若能將她帶回正道也算是功德一件,是以多年來我二人待她亦是一片良苦用心處處教導指引隻盼有朝一日她能成為那一心向善的修行之人,卻誰想…."
癩頭和尚說到此處不禁頓了頓,旁邊的跛足道人卻已是滿腔憤懣接了話,"卻誰想這妖孽果真是壞在了根子裡,多年修行竟是裝模作樣糊弄人的,實則打心底根本毫無悔意長進,此次竟還趁著我二人外出之際逃之天夭企圖再次為禍人間!"
"叫我說當年咱們就不該出手度她,合該由著她老老實實贖罪才是,以她那滿身的罪孽這些年下來早該再次投胎轉世去了,偏你死活勸說!如今可好,這麼些年修行下來她自身的災難已是化解得七七八八不說,還從咱們這兒學去了不少本事,可就更有能耐作威作福了。"
"上天有好生之德。"癩頭和尚不禁長歎一聲,一臉慈悲為懷的模樣,又對著老太太說道∶"你們家這些日子發生的事全是因她而起,一則是她命不好,克身邊親近之人,二則是她心不好,如今又仗著自個兒習得些許皮毛本事便愈發猖狂起來。"
"就拿你那兒媳婦來說罷,正是著了她的道兒啊,虧得她如今身體虛弱功力大減才算是一場有驚無險的風波罷了。"
跛足道人聞言不禁冷笑連連,嗤道∶"如今身子虛弱成那樣都要對人下毒手,可見這妖孽的心肝早已是爛透了,待她養好身子恢複過來還不定如何呢,隻怕但凡有點招惹她不痛快的都要被折磨致死了!"
這下子老太太是真驚著了,"我那兒媳婦當真是被她下了毒手?"
"她那點本事都是跟咱們兩個學的,咱們又如何會看錯了。"
也不知是信息量太大還是刺激太大,賈母不由得皺眉直揉腦袋,似是不舒服得很。
鴛鴦見狀趕忙就上前幫她揉揉,據了抿嘴,沉聲道;"細算起來咱們家所有一切的災難都是從二太太那件事開始的……這已不是單純克不克咱們家的問題了,事實上她對咱們家仿佛……仿佛……不安好心啊。"
賈母的臉色愈發難看至極,沉默了片刻還是問道∶"兩位神仙可是來抓她回去的?隻如今她已不在咱們府裡住著了.……."
"這件事我二人早已知曉,也正是因此咱們才如此急著前來。"癩頭和尚的臉色顯得頗為凝重,說道∶"她那身子本已是破碎不堪不足為慮,卻不知她究竟使出什麼手段迷惑了天子……這皇宮乃是天地靈氣彙聚之地,曆來又是真龍天子所住之處,龍氣之濃厚絕無僅有。"
"若叫她在皇宮住上一段時日她那身子很快便會被滋養起來,甚至功力大漲也並非天方夜譚,待那時可就遲了,以她那肆意妄為睚眥必報的秉性,恐怕誰也討不著個好啊。"
最後這句話就如同一記重錘般狠狠砸在了老太太的腦袋裡。
雖說不知究竟是何緣由,但就如鴛鴦所說那般,那丫頭對賈家仿佛真就是不安好心。
如今拖著病體都能將老二媳婦折騰成這樣,等將來她真恢複過來了又該是何等可怕?誰又能躲得過那般神鬼莫測的手段?
想到這兒,賈母是再也躺不住了,叫鴛鴦攙扶著就要掙紮著起來,嘴裡還不忘連聲說道∶"既是如此兩位神仙快去將她降服了啊!"
"你當我們不想呢?"跛足道人沒好氣地噴了口氣,頗為煩躁地說道∶"修行之人有修行之人的規矩,再是如何能耐也絕不能在人間天子跟前施法,若她一直躲在皇宮裡我們便也隻能眼睜睜瞧著!"
"這…….賈母立時反應過來,"是以今日兩位神仙前來是想叫我想想法子將她從宮裡帶出來?"
癩頭和尚點點頭,憂心忡忡道∶"不能再由著她在皇宮裡呆著了,老太太無論如何定要想法子將她帶出來,哪怕不過是借口想見上一麵也好,隻要她能踏出皇宮的大門,咱們便能立即將她降服帶回,往後老太太便也能高枕無憂了,再不必擔心家中災禍連連。"
該說的都說完了,癩頭和尚就主動提起想要施法幫助王夫人恢複,可巧賈母也想瞧瞧他們兩人的能耐,自是沒有不應允的,當即便打發丫頭帶他們前往王夫人屋裡去了。
不消片刻小丫頭就來回複說王夫人已經好全了,那滿臉掩不住的驚歎之色足以證明方才必定精彩極了。
"兩位神仙臨走前還叮囑一定要儘快想想法子將事情辦成,拖得越晚便越是棘手越是危險,還說他們就在京城內等候著,隻要這頭人出來了他們立即便能知曉,無需特意去尋他們。"
賈母隻點點頭,揮手叫一眾丫頭都退了出去,隻留著鴛鴦在身邊。
"老太太可是還憂心呢?快寬寬心好好歇歇罷,如今有了兩位神仙出手相助還有什麼好愁的呢?隻要想法子將她帶出宮來,一切便都能結束了,往後咱們家必定也還能像從前那般安然和樂。"
誰料聽聞這話賈母卻是冷笑一聲,"你當真以為那兩個是神仙不成?"
鴛鴦愣了愣,"老太太這話是何意?他們著實是有些神鬼莫測的手段在身上啊……無論如何能將二太太治好便絕非障眼法….."
"傻丫頭。"賈母搖搖頭,渾濁的雙眼此時卻綻放出絲絲精光來,"他們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直接闖進我的房裡來,如何卻不能用同樣的手段去將那丫頭給帶走?那丫頭雖是住在皇宮裡,卻又並非日日夜夜在皇上身邊呆著,他們也根本無需同皇上碰上麵,再者說……….
"老太太的意思是說那兩個人極有可能是什麼邪魔外道?"鴛鴦一時大驚,小臉兒都白了。
"依我看怕是**不離十,瞧瞧他們那副德行,哪裡像是什麼正經人?正經人又怎會畏懼皇宮如洪水猛獸一般?這人間天子自是受上天庇佑之人,龍氣加身福澤深厚,可不是專克邪魔外道?"
這話聽起來有些神神叨叨的,可細想之下又何嘗不是這個道理?正經光明磊落的修行之人又怎會怕這怕那?偏那兩人卻連皇宮都不敢挨近半步,可見是有鬼呢。
鴛鴦不禁有些緊張地咽了咽口水,"那他們方才所說的那些話莫不是糊弄人的?林家那位姑娘……可如今他們既是找上門來了咱們又該如何是好呢?若不按著他們說的去做,咱們家怕是落不著好啊,無論是不是什麼邪魔外道總歸有些神通是真的,又豈是咱們能夠應付得過來的呢?"
可不是說呢,什麼邪魔什麼外道也好,對付他們這些凡夫俗子卻不過是隨意動動手指頭罷了。
賈母不禁長歎一聲,沉聲道∶"他們口中關於那丫頭的說辭真假與否並不重要,總歸咱們也沒得選擇,況且無論如何有一點卻也是事實——那丫頭對咱們家並無善意。
既是如此,那她也不必顧忌什麼親戚情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