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璉兒。”賈母疲憊地揉了揉腦袋,說道:“你跟你媳婦去咱們家的那些老親府上轉一圈,看看……多多少少能湊一些是一些,待日後再慢慢還上罷。”
借錢這種事可不好辦。
縱是家裡有個娘娘撐著又如何?上門借錢又不可能跟個大爺似的,還不是得照樣低聲下氣軟言相商?
堂堂榮國府的公子哥兒,還要臉不要了?
賈璉就有些不大樂意,瞅了眼安靜如雞的二房兩口子,心裡是百般不滿。
娘娘明明是二房的姑娘,這樣的事也合該是二房出主力才是,憑什麼叫自家夫妻倆出去給人低頭賠笑臉?
老太太這顆心真真是偏到沒邊兒了。
也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他和王熙鳳的不滿,賈母隻好歎息一聲,解釋道:“他們兩個是什麼性子你們還不知道嗎?一個讀書讀傻了,滿腦子就隻有之乎者也,更不善與人交際,一個眼下又如同那開了屏的孔雀似的,恨不得抖擻到天上去,出門一趟借不到銀子不說,指不定還能將老親都得罪了。”
王夫人的臉都綠了。
“你們兩口子頭腦精明嘴皮子利索,比他們強了不是一星半點兒,叫你們幫著多費些心思也是實在沒法子的法子啊。”
說一千道一萬,其實不過是覺得二房兩口子太要臉,指定乾不成這事兒,而他們這兩口子卻是那能豁得出去抹下臉皮子揣兜兒裡的人。
賈璉和王熙鳳心裡都跟明鏡兒似的,可奈何老太太都將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饒是再如何不情願卻也隻得乖乖應承下來罷了。
回到自個兒房裡,賈璉就拉著他媳婦小聲說道:“如今娘娘身懷有孕又得了這樣的恩典,那些個老親多多少少指定也會幫襯些,可與一座省親彆院需要的花費比起來恐怕仍是相差甚遠,到時候……”
眼珠子不由得往門口瞄了一眼,愈發壓低了聲音湊近說道:“自家人知曉自家事,咱們府上可再摳不出幾個子兒來了,到時候隻怕老太太他們還是不得不將主意打到那批財物上去。”
問題是,那些金錠銀錠都已經被他們偷摸搬走了,如今剩下的也就是一些古董珍玩。
比起那些金銀來說自是值錢得多,可他們為什麼沒敢動呢?因為這些玩意兒想要出手太麻煩了,一件兩件便也罷了,多了,必定引人注目,屆時一個弄不好是要出大事的。
原本他們想的是這批財物事關全家性命,縱是到時候發現丟失了老太太必定也不敢聲張,至於後續要如何處理——究竟是破罐子破摔徹底將這批財物隱匿下來還是想方設法將金銀補回去,那就不關他們兩口子的事了。
可誰想人算不如天算,好巧不巧碰上了省親這樁事。
這……老太太和王夫人會不會氣瘋了勢要掘地三尺啊?
都說做賊心虛,這會兒賈璉可不正是心虛得不行嗎。
倒是王熙鳳比他淡定得多,柳眉一挑冷笑一聲,“事已至此說什麼也都晚了,你怕這怕那的有個什麼用?怎麼難道你還想再交還回去?”
賈璉連連搖頭,吃到嘴裡的肉就沒有再吐出去的道理。
“這不就完了?想那麼多沒用的有個什麼意思?縱是被懷疑上了又如何?又沒有實打實的證據。總歸東西也不在咱們屋裡,隻要咱們咬死了不承認,他們還能將咱們送官嚴刑拷打不成?”
這意思就是死豬不怕開水燙了。
反正肉已經吃到嘴裡了,彆說是被懷疑,哪怕是哪個環節出了漏子被捅了出來,那也休想叫他們交出來一個子兒。
彆問,問就是沒有。
就不信老太太真敢對他們如何,除非真想豁出去全家的命都彆要了。
多年夫妻賈璉立馬就明白了她這意思,止不住就嗤笑一聲,連連咋舌,“都隻道我是那二皮臉,哪曾想與奶奶你比起來我竟是小巫見大巫了,佩服,佩服。”
正說著呢,就見平兒打起簾子從外頭走了進來,神情有些緊張。
“二太太暈倒了……說是先前嘴裡還喊著什麼金子銀子的……我估摸著她許是發現了。”
發現什麼?自是發現她的寶貝丟了不老少唄。
正如賈璉所料那般,府裡是實在摳不出一個子兒來興建省親彆院了,為了自家女兒、外孫和自個兒的顏麵,王夫人便不由得將主意打到了那批財物上去。
誰想進入庫房一看卻頓時傻眼了,當場哀嚎一聲過後人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驚怒交加之下一口氣沒緩上來罷。
兩口子聽聞此言麵麵相覷,而後默契地起身,佯裝沒事人似的出門到處借錢去了。
而這罪魁禍首的兩口子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們前腳才出門,後腳得知了事情原委的賈母也暈倒了。
這段日子以來各種是非接連不斷,尤其是先前賈寶玉招惹的……本就是一把年紀的人了,哪裡能受得了這接二連三的刺激啊?整日裡那張原本養尊處優的臉上竟是滿滿的疲憊不堪,可見已是在強撐著罷了。
今日這件要命的大事可真真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愣是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之後老太太方才悠悠轉醒,可醒來之後卻發現自個兒的半邊身子都有些麻木了,嘴也仿佛有些歪了似的。
儼然正是中風之症。
消息傳到林家時,林言君與林黛玉二人正在屋裡悠閒對弈。
乍聞噩耗,林黛玉手裡捏著的棋子當場就掉了,落在棋盤上發出悅耳的脆響,而後蹦躂兩下滾落於地上,轉了幾圈兒最後靜靜的不再動了。
“好端端的怎麼突然就中風了?”林黛玉滿臉不敢置信。
林言君就搖搖頭,雖有些意外,可仔細想來卻在情理之中。
賈母那樣大的年紀了,平日裡的飲食卻重油重鹽大魚大肉,絲毫不注意養生,本就屬於高危人群,再不小心被刺激一下可不就糟糕了嗎。
雪雁撿起地上的棋子用帕子擦乾淨,小心翼翼地問道:“姑娘可要去看看?”
林黛玉不曾回應,隻是看向自家姑姑。
“無論如何她是你嫡親的外祖母,發生這樣大的事於情於理你都應該親自去看看。”說著,林言君就叫了丫頭來收起棋盤,而後拉著侄女一同前往裡間門梳妝。
“姑姑也去嗎?”
“你父親忙得腳不沾地的,不定何時才能得空呢,我若不代他走這一趟,叫旁人如何編排我林家?”
林黛玉就抿起了唇不再吭聲了。
父親和姑姑都想著將林家與賈家的關係拉扯開來她是知曉的,隻是礙於她母親的緣故、礙於長輩的身份才不好草率行事,以免落人話柄。
可如此一來,父親和姑姑就難免會陷入被動,總是會迫不得已去做一些自己不情願的事。就譬如這次,明明老太太曾經差點害死姑姑,但姑姑還是得去看她……著實怪憋屈的。
這一刻,同意父親續弦的那最後一點心結仿佛也煙消雲散了。
母親是很好,但是外祖母一家卻對他們林家惡念頗多,再者說外祖母家那些人究竟是個什麼情況她這幾年亦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沒道理因著她的那點私心而硬是拖著整個林家給他們家敲骨吸髓。
一口鬱氣吐出,靈台一片清明。
到了賈家內院才下轎輦,就見王熙鳳領著三春姐妹一同迎了上來。
“怎麼突然就出了這樣的事呢?老太太眼下情況如何?”林言君客套著問道。
王熙鳳就長歎一聲,含糊道:“近來家中發生的糟心事兒太多了些,老太太年紀大了,一時經受不住刺激就暈倒了,醒來之後才發現……如今倒也還能吃飯說話,行動雖不便卻也好在不曾真癱下爬不起來了,隻是太醫卻也說了,倘若再這麼來一遭就完了,估摸著真得癱,甚至……甚至可能危及生命呢。”
“上了年紀的人是得處處仔細些。”
說話間門,幾人便已來到屋內。
大房賈赦邢夫人夫妻倆,二房賈政王夫人夫妻倆以及賈璉賈寶玉這一眾子孫都圍著床前伺候呢。
床榻之上,賈母靜靜地躺著一聲不吭,嘴角微微有些歪,不時還有些口水不受控製地流出來……與記憶中的榮國府老祖宗簡直判若兩人。
“老太太……”林黛玉不禁輕喚一聲,在床前停下了腳步。
賈母扭頭看見她,頓時眼淚就流了出來,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想要抓她的手。
見此情形林黛玉就趕忙再往前兩步,握住了老太太的手。
“玉兒……我的玉兒……”
賈母哭得不能自已,蒼老的臉龐滿懷溫情的聲音令人不禁倍感心酸動容。
生性敏感細膩的林黛玉也情不自禁紅了眼圈兒,抿抿嘴唇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終究還是不一樣了。
原本趴在床邊的賈寶玉此時已退後兩步站在了一旁,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林黛玉的側臉一動不動,竟仿佛又犯起了癡意,叫人冷眼瞧著不免皺眉。
賈母掃了眼屋內眾人
,磕磕巴巴略顯艱難地說道:“都出去……我與玉兒說……說說話……”
賈家的一眾兒孫聞言自是乖覺退下,唯獨林言君遲疑了,看看老太太又看看玉兒,神情隱約透著股防備。
不過思慮再三,她還是選擇了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