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這個老太太想趁機乾點什麼,玉兒不是傻子,林家更不是沒有人了,縱是有麻煩也總歸是能解決,叫玉兒且先自個兒麵對也好,她也不能一直護在玉兒身前。
才踏出房門,王熙鳳就上前來,“老太太與林妹妹說體己話恐怕還得要些時候,姑姑不如去我屋裡坐下喝口茶?”
“那我就叨擾了。”
要說賈家這些人,除卻底下的三春和賈寶玉且不提,其餘幾個雖一個個性情或許都有些不同之處,但卻幾乎都有一個共同點——無利不起早。
王熙鳳張口請她去屋裡喝茶,她卻不信真就隻是簡單的喝茶話家常,估摸著是有什麼在等著她呢,又或是想要告訴她點什麼。
進屋上了茶之後丫頭便退下了,屋子裡頭隻留著一個平兒和靈芝在伺候著。
捧著茶碗在手裡還沒顧得上喝,王熙鳳就不禁長歎,“這一通折騰下來可真真是叫老太太給折騰得夠嗆,寶玉……這樣大的一個人了,竟還如此……”
“哦?聽你這話竟是因著寶玉又惹出了什麼禍事?”林言君心裡頭有了些數。
要說賈寶玉惹出來的禍事,那除了前幾日在尚食園那回估計也沒彆的了。
然而等王熙鳳說完整件事的後續,林言君方才知曉自己果真還是太天真了,一時滿臉愕然。
那日回家與兄長說過之後她就再不曾去關注賈寶玉了,卻萬萬沒想到因著尚食園鬨出來的動靜竟還牽扯出來索額圖,以至於賈寶玉平白多了個“愛寵”在身旁。
想起那日四爺跟蘇培盛耳語一番……當時她並未多嘴好奇,如今想來恐怕這其中少不了四爺的手筆吧?這是打發人將賈寶玉和蔣玉菡的私情捅到索額圖麵前去了?
是個男人都忍不了頭頂變綠。
蔣玉菡雖說隻是索額圖豢養的一個小戲子,甚至連上不得台麵的通房丫頭都不如,但無論如何那也是他的人,再怎麼當個玩意兒隨意逗弄也罷,那都容不得旁人染指。
偏賈寶玉就染指了。
堂堂索相豈能容忍這樣的羞辱?勢必要報複的。
隻是為著一個小戲子明麵上去針對賈寶玉顯然他還丟不起這個人,那就索性玩兒陰的,又陰又狠。
這下子可不將賈寶玉的終身大事給攪和徹底了嗎?
“寶玉先前才被禁止科考為官,縱是娘娘在宮中頗受寵愛,想要叫皇上自打嘴巴恐怕也是異想天開,前程早已是斷了個乾淨,如今偏又搞出這樣的醜事……莫說什麼高門貴女,便是那正經官宦家的千金恐怕都是萬萬看不上他的。”
那賈寶玉的婚事該怎麼辦呢?她們可絕不會看得上那尋常人家的姑娘。
林言君垂下眼簾默默喝茶,心中冷笑不止。
原先老太太和那王夫人就眼巴巴盯著她家玉兒呢,這會兒賈寶玉的後路都被徹底斷完了,可不更得要死死扒著玉兒不肯撒手?
一來親戚關係擺在這兒,二來兩人又是自幼一起長大的情誼,三來如今老太太這副模樣……賣慘求一求指不定玉兒就心軟了呢?
真真是異想天開!
“奶奶,薛家太太來了。”外頭小丫頭稟報道。
王熙鳳看了眼麵前的小姑姑,料定她已心中有數,便揭過這話不再提,揚聲請了薛姨媽進來。
說來今日這一趟薛姨媽也著實是掙紮許久才決定的,上回那一遭大打出手之後她與王夫人可以說完全是撕破了臉皮,還曾揚言此生再不會踏足賈家一步。
可誰叫老太太出了這樣大的事。
到底賈家與王家薛家都還有些情分,前些年她帶著一雙兒女前來投奔,賈家也著實處處關照體貼,眼下老太太人都中風了,她若連瞧都不來瞧一眼那也委實說不過去。
本就是個溫吞心軟的人,猶豫再三她還是上門來了,不過卻繞過親姐姐直奔侄女而來。
未曾想林言君也在,倒是愣了一下,雙方見過禮後薛姨媽就迫不及待問了幾句老太太安好以及事情原委。
一如應付林言君和林黛玉那般,王熙鳳不過含糊解釋了一句就岔了過去,“你是才從老太太那兒過來的吧?可是不曾見著老太太?你來得不巧,老太太正與林妹妹說體己話呢,才將咱們都攆了出來,你就先在我這兒坐一會兒罷。”
薛姨媽就坐下捧起了茶碗。
“沒想到你竟會親自跑一趟。”說的自是上回那一場鬨劇了,“可曾見著她?”
薛姨媽搖搖頭,低垂著眉眼淡淡說道:“情份既斷,無需強求。”
王熙鳳歎了口氣,又說道:“她這會兒也躺在床上呢……一家子都圍在老太太的病床前誰還顧得上她啊,連寶玉和探春都不曾顧得上去端口茶送口水的,瞧著怪可憐的。”
就見薛姨媽眉尖微蹙,嘴皮子仿佛是動了動,可終究也不曾說什麼。
邊上的林言君卻是微微一挑眉,有意無意多瞧了王熙鳳一眼。
這人的話可不對勁啊,怎麼聽著仿佛是替王夫人賣慘,想要撮合這對姐妹和好不成?
雖都是親姑媽不假,可王熙鳳真能有這麼好心幫著說和?她可不覺得這人跟王夫人的關係真就那麼好了去。
無利不起早的人,指定是有什麼盤算不為人知罷了。
薛姨媽不接茬,王熙鳳便也就若無其事地揭過這茬說起了彆的,仿佛真就不過隨口一感慨似的。
“前些日子聽聞你在給我那表弟相看呢,這段時間門實在是是非不斷忙得腳打後腦勺的,也未曾分出些心思去關心關心,如今不知相看得如何了?可曾定了下來?”
提起兒子的終身大事,薛姨媽頓時就笑了,“定下來了,姑娘是皇商夏家的獨女。”
“皇商夏家?”王熙鳳一驚,“可是那個桂花夏家?”
“正是呢。”
“這可是萬萬不曾想到呢,聽聞那夏家可是壟斷了宮中的陳設盆景,家中巨富無比……與你們家倒也算是門當戶對,真真是再好不過的一門親事。”
王熙鳳誇這一句“門當戶對”實則還是抬舉了薛家。
薛家雖說也有個皇商的名頭,但實際上自打薛家老爺去世之後家中便一日不如一日了,如今甚至都不曾正經領到宮裡的什麼差事,不過是仍掛著一個皇商之名罷了。
但這夏家卻大不相同,人家雖說也是個寡母帶著一個姑娘,但卻遠比薛姨媽有能耐,宮中的陳設盆景這些年來都被夏家壟斷著,外頭的生意也是做得風生水起,當真是日進鬥金巨富無比。更難得的是,夏家隻有那一個姑娘。
也就是說,一旦薛蟠娶了那姑娘,就等同於是娶了整個夏家的財富產業。
因而才有王熙鳳那一句“真真是再好不過的一門親事”,這是感慨薛家的運道呢。
薛姨媽隻樂得是見牙不見眼,“那姑娘我見著了,生得如花似玉不說,竟還通曉文墨頗具才情呢,真真稱得上是才貌雙全的一個好姑娘,蟠兒見了也是歡喜得緊,隻催著我趕緊找了媒人正經上門去呢。”
才貌雙全或許不假,但這為人品性可就叫人一言難儘了。
林言君想起了書中對這個夏金桂的描寫——愛自己尊若菩薩,窺他人穢如泥土。
婚後百般折磨香菱,甚至最後還想要將其毒死,其心之毒辣簡直駭人聽聞。
又死死拿捏著薛蟠在家中與薛姨媽、薛寶釵針鋒相對水火不容,鬨得家中雞犬不寧,更離譜的是她竟還試圖勾引薛蟠的堂弟薛蝌……既潑辣又善妒且濫淫,著實並非良配。
林言君本不是那愛多管閒事之人,可想到先前薛寶釵亦曾出手相助……無論她當時是出於什麼本心也好,總歸受了人家的恩惠也是事實。
如今薛寶釵進宮當了宮女,家中隻剩下薛姨媽和薛蟠兩個不頂事的,這落在夏金桂的手裡估計一個都彆想好,還不是隨意□□欺壓?
思及此,林言君便放下茶碗,打斷了那兩人興致勃勃的交談。
“薛姨媽若能信我兩分還請聽我一句勸,這門婚事且不急著定下來,不如先打發人四處打探打探關於這姑娘的事跡,或是花些銀子買通她府上的下人,總歸這婚姻大事絕非兒戲,還是打探清楚才好。”
薛姨媽愣住了,莫名這眼皮子就跳了跳。
“姑姑雖年紀輕可向來也不是那不靠譜的人,突然這樣說莫非其中有什麼貓膩兒?”王熙鳳皺著眉頭說道:“都是自家親戚,姑姑若是知曉些什麼還請直言。”
“不過是家中婆子說閒話叫我偶然聽了那麼一耳朵,仿佛是說什麼桂花夏家的千金性情蠻橫霸道狠辣無比……”
好端端的這閒話又是打哪兒聽來的?
顯然,這就是搪塞之詞罷了。
但林言君平日裡可從來不是那話多的人,更何況與薛家無冤無仇的人家也犯不著費儘心思壞了他們家的好事,既然敢這麼說,那指定是真有點什麼了。
薛姨媽的眼皮子愈發跳得厲害,一顆心都瞬間門提到了嗓子眼兒,當下哪裡還能坐得住啊?忙不迭就起身告辭歸家去了。
“代我向老太太賠個罪,改日我再備下厚禮前來探望。”
彼時,林黛玉卻是張大了嘴一臉震驚,嘴唇哆嗦了半天方才從乾澀的嗓子眼兒裡擠出來幾個字。
“老太太這是何意?”
“玉兒,我年紀大了,今日又攤上這樣一樁禍事,也不知還能再有幾日好活……”賈母死死握著她的手哭道:“我這輩子最疼愛的就是你和寶玉,最放不下的也是你們兩個孩子……若我哪天突然撒手人寰,便是在九泉之下也難以安息啊!若見著了你母親,叫她問起來我又該如何回應呢?”
“我的兩個玉兒本就是自幼到大的情誼,天作之合也不過如此了……無論是叫你嫁去旁人家還是叫寶玉娶彆的姑娘,我都是萬萬放心不下的,隻有你們兩個湊成了我才能安心啊……”
“玉兒,我知曉你心裡許是有些隔閡了,可如今我已是到了這步田地,眼看著也沒幾日了,你就原諒外祖母可好?無論如何外祖母疼愛你的心總是真的,外祖母不僅僅是為著寶玉著想,更是為了你考慮啊,你怎麼就不懂外祖母的一片良苦用心呢?便是叫我自個兒死了,也是萬萬不能害了你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