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要帶著她融入京城的圈子呢。
本性來說林黛玉其實並不喜歡這種交際,個個都戴著麵具似的,各人總有各人的小心思小算盤,碰上那等性子不好的貴女甚至沒準兒一言不合就是矛盾是非……尤其她自個兒這張嘴,看不慣的總要懟了才舒坦。
不過她也不是那不識好歹的,更加明白自家的門第在這兒呢,總是逃不過去的,趁著現在倒也還好些,若等再過三兩年真嫁人了那才真是兩眼一抹黑,什麼都擺弄不過來,丟的也是她們林家的人。
彆弄得跟賈家那幫子人似的,見天兒就活在自己那一畝三分地裡,見識愈發短淺起來。
送走姑侄二人,太子妃就問了,“覺著如何?”
瓜爾佳氏思忖了片刻,“如今看起來兩人都不是那掐尖兒要強的性子,日後相處起來應當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問題。”
“我覺著也是如此。”太子妃很是讚同地連連點頭,歎息一聲,“原本叔叔將你留著是舍不得你更是想要為你尋摸一個頂好的來配,卻萬萬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除了一句“人算不如天算”她也實在是不敢再多說什麼了,皇上親自賜的婚,哪個敢說句不好呢?
倒是瓜爾佳氏自個兒仿佛是看得很開,笑言,“大抵這就叫緣分來了擋也擋不住罷。”想了想又說道:“聽阿瑪說這位林大人年輕時可是迷倒京城無數少女的探花郎,學富五車貌比潘安,真稱得上一句‘才貌雙全’呢,如今便是有了些年紀卻也保養極好,瞧著並不顯老。”
瞧著不顯老,可歲數卻是真的老啊。
太子妃有些替自家堂姐感到委屈,隻是事已至此說什麼也都沒用了,隻能暗暗祈禱林如海能多活幾十年,好歹叫堂姐彆早早地就失了依靠。
這邊堂姐妹兩個在說著林家,那頭林家姑侄兩個也在相互交流意見呢。
“看起來她並不是那難相處的人……尷尬不尷尬的不提也罷,好歹一起過日子能舒坦些我便也就知足了。”
林言君就道:“實在叫不出母親二字也不必勉強自己,待人進了門你隻喊太太就是。”人家姑娘估計也不想擁有一個這麼大的女兒呢。
林黛玉卻有些遲疑:“那樣她會不會誤會我不肯接受她?若是傳了出去旁人會不會覺得咱們相處得不好,背後說閒話?”
“這有什麼的?隻喊老爺太太的人多了去了,這本也是再尋常不過,至於說接不接受、相處得好不好……這原也不是嘴上說說的。”
“倘若你打心底不肯接受,便是嘴上叫得再好聽又如何呢?誰還看不出是怎麼著?反之倘若你當真認可了她這個人,便是嘴上不喊,平日裡的態度也帶出來了。感情這東西從來就不是浮於表麵的作秀,自個兒問心無愧就好。”
彼時,後知後覺得到消息的賈母卻猶如五雷轟頂一般,驚得眼前一黑險些暈死過去。
“怎麼會這樣?皇上怎麼會突然賜婚!”王夫人說出了她心中所想。
是啊,一不是皇子皇孫二不是皇親國戚,好端端的怎麼就突然賜婚了呢?
賈政卻是不解其中奧秘,一臉莫名地看自個兒的媳婦,“皇上給妹夫賜婚你急什麼?敏兒妹妹已去世快八年,擱尋常人家早就續弦迎進門了,妹夫至今未再娶本已是世間難得的情深義重之人,如今皇上親自賜婚實乃天大的好事。”
“……”
這番話一出頓時將老太太和王夫人都給噎住了。
這還真是個不通俗事的。
賈赦就嗤笑一聲,“還妹夫呢?這賜婚聖旨一下來人家可就再不是你妹夫了。”
關係自然不是這樣說斷就斷的,縱是娶了繼妻進門,前頭嫡妻的娘家該如何處還是得如何處,隻不過從根子上從心理上可就已是遠了。
賈敏活著的時候,林家和賈家自然是緊密聯係。
賈敏死了之後,也就等於中間的這根紐帶斷了,看著仿佛沒什麼不同,該怎麼走動該怎麼孝敬仍是一如既往,可終究還是不一樣了。
而一旦繼妻進門,新的紐帶就出現了,自然而然就會愈發疏遠賈家,隻要應當做的做到位,甚至根本都不會有人說什麼不好。
禮法能夠束縛一個人的言行,卻始終無法左右一個人的感情變化。
這才是真正令賈家人感到驚慌失措的。
聽罷這通解釋,賈政也終於是弄明白了,一時也擔憂不已。
沒有人能夠舍得下一個位高權重的姻親。
“給一個四十多歲的人賜一個十八九歲的姑娘做媳婦,也不知皇上到底是怎麼想的!”
王夫人這話才一出口就引來賈母厲聲訓斥,“住口!不會說話就閉上你那張破嘴,什麼人都敢胡亂編排,可給你能的!”
自知失言,王夫人也有些後怕,果真閉上嘴不敢吭聲了。
倒是賈赦理解了她的意思,“這麼年輕嬌嫩的一個黃花大閨女,妹夫心裡頭指定是愛極了,回頭床上人家隨意吹吹枕頭風,妹夫這心可就要愈發偏得厲害了。”
這話說得太過於粗俗,賈母忍不住啐他,“你當女婿跟你一樣見著個女人就走不動道兒了?倘若他當真是那樣的人,這些年後院也不會如此清淨。”
這也是她眼下唯一能勉強安慰安慰自己的一點了。
隻不過與此同時她心裡頭卻也清楚,這麼年輕的一個姑娘給了他一個半老頭子做媳婦,他心裡縱是沒有男女情愛卻也難免會多讓著幾分寵著幾分,若那姑娘當真有心想要將賈家踹邊兒上去,怕也不過是早晚的事。
這叫她如何能不著急呢?
“老太太可有什麼主意?”賈政皺著眉頭問道。
賈母卻白了他一眼,“若是他自個兒找續弦那勢必得經過咱們家的同意,可如今卻是皇上親自賜婚,叫我能有什麼法子?我還能逼著他退婚不成?”
平白無故碰了個軟釘子,賈政一時不免有些尷尬,不過這卻也叫人看明白了此時此刻老太太心裡的煩躁勁兒。
想要喝口茶壓壓心裡的火也好讓自己冷靜下來仔細想想,卻誰想一時忘了自己右手不便,沒端得起茶碗反倒是碰倒了,熱騰騰的茶水和茶葉灑在桌子上順著流了下來,身上也難免沾染了些。
賈母那臉色頓時愈發陰沉下來。
旁邊丫頭趕忙收拾,鴛鴦則虛跪於麵前替她擦拭身上的汙漬,“老太太進去換身衣裳吧?”
突如其來的這道年輕的聲音倒是拉來了老太太的注意力。
看著麵前的少女,賈母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一時有些發愣,而後用左手抬起她的下巴一陣打量,眼中情緒變幻莫測。
鴛鴦被她瞧得有些心慌,“老太太……”
“無事。”賈母這才鬆開手輕輕拍了拍她,“就是冷不丁才察覺我的鴛鴦也是個大姑娘了。”
這不說還好,一說就更叫人忐忑難安了,鬨不清這老太太究竟是在琢磨些什麼。
倒是王夫人……也不知究竟是多年婆媳處下來的默契還是說本性根子裡就是一樣的人,竟是靈光一閃明白了些什麼似的,也不由盯著鴛鴦打量了半晌。
而後搖搖頭,“這丫頭可惜了。”
機靈聰慧不假,身段兒也不錯,奈何容貌生得並不很好。
聽聞這話,賈母隻淡淡瞧了她一眼,若有似無的譏嘲一閃而過。
要那容貌再好的有個什麼用?她看重的就是鴛鴦的忠心。
況且鴛鴦雖說不是多美的容貌,好歹也算是小家碧玉,又是打小跟在她身邊伺候的,對她可謂忠心耿耿,便是到時候手裡沒了賣身契拿捏,她也自信鴛鴦還是會乖乖聽她的話。
也隻有鴛鴦能叫她如此放心。
不過這些實在無需跟一個蠢材費勁解釋。
賈母收回目光看向賈政,說道:“不管如何這也是樁大喜事,咱們著實該為女婿高興才是……你親自去一趟林家,就說我這個嶽母特意擺了宴席給他慶祝,請他務必帶著玉兒前來赴宴。”
赴的哪門子的宴?怕不是鴻門宴罷!
將一切儘收眼底的王熙鳳不動聲色地多瞧了眼鴛鴦,心裡暗暗感慨於老太太的手段。
聖上親自賜的婚的確不好攪和掉,但倘若趕著才賜婚這個時候林如海就新收用了一房小妾,再怎麼著人家姑娘心裡也會有疙瘩吧?
這還沒進門呢兩個人就生了嫌隙,日後可有的磨了。
再說這鴛鴦又非尋常人,那可是老太太的死忠,倘若老太太說想要給鴛鴦一個體麵故收她為義女,備份嫁妝從賈家大門抬進林家,那又究竟該怎麼算?
若是鴛鴦命好再僥幸生下了林家的長子,哪怕是個庶出那也是寶貝疙瘩啊。
老太太可真是好算盤,果然是人老成精了,這眼珠子一轉便是一個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