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八十四章(1 / 2)

“老四怎麼樣了?”康熙大步流星地踏進了承乾宮。

胤禛這會兒還在床上躺著呢,便是昏睡中眉頭都是緊鎖的,也不知究竟是身體太難受導致還是心裡頭的不舒坦。

皇貴妃拿帕子抹了抹眼角,回道:“太醫說是中暑了,膝蓋也有點傷。”說這話時表情看不出個什麼,但語氣卻隱約透著股咬牙切齒的意味。

先前用過午膳後兩個孩子出去玩兒,她看著孩子們感情好自然也是樂見其成,還很好心情地在宮裡午休呢,誰想冷不丁一陣鬨騰騰的將她驚醒,就看見好端端出去的孩子竟被人抬著回來了。

當時便眼前一黑。

等聽罷奴才的回話,她簡直恨不得立馬衝到永和宮去給那個賤人幾個大嘴巴子。

她很清楚德妃向來就不喜胤禛這個兒子,平日裡當著人前總擺出一副慈母架勢,可私底下單獨麵對胤禛時卻總冷言冷語沒有丁點兒溫度不說,甚至還會說一些極其刺耳難聽的話傷孩子的心。

可她怎麼也沒想到,那個賤人竟然敢如此作踐胤禛。

炎炎夏日的午後啊,叫孩子在大太陽底下罰跪她是瘋了嗎!

皇貴妃心中恨極,哽咽道:“這樣的天氣便是打一顆雞蛋在外頭地磚上沒一會兒都能熟了,可見是有多燙人,孩子卻跪了那麼長時間,還能好嗎?皮肉都被燙傷了……”

康熙的臉色愈發難看起來。

“皇上這來回折騰得也夠嗆,去正殿喝口茶坐著歇歇罷。”

知曉這是有話想說的意思,康熙也就順著點點頭,抬腳走了。

“囡囡,你也彆太揪心了,累了就先回去歇著,這裡有奴才和太醫看著呢,不會有事的。”

林言君乖巧應了聲,目送皇貴妃離去,轉頭便又一屁股粘在床邊拔不下來了。

看著床上身形消瘦的少年,驀地便是一聲歎息。

原本光看著史書上記載的一些內容就覺得四爺實在是怪可憐的,覺得德妃這個女人簡直太莫名其妙了,沒想到現實裡隻會更惡劣。

端看德妃的行為,對四爺當真還有一點兒母子情分嗎?最簡單的一個例子,她能叫十四阿哥罰跪嗎?

彆說什麼十四阿哥還小,跟四爺不一樣,退一步來說罰跪對於一個四歲的孩子來說或許的確是太過苛刻嚴厲了一些,可平日裡那個小霸王滿宮裡上躥下跳惹是生非闖的禍還少嗎?何曾見德妃略有責罰過?

便是口頭上的說教也不過是做給彆人看的,與其說教訓倒不如說是嗔怪,那股子寵溺勁兒看的人牙疼,真真是當作眼珠子命根子一般的寶貝著。

而對著另一個兒子四爺呢?卻是嚴苛至極,冷酷至極!

她雖不知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是她知道四爺向來是個極有分寸的人,便是生氣也絕不會像一些毛頭小子一般衝著長輩就是一頓叫嚷甚至頂撞。

可偏偏,德妃就氣成了那樣,仿佛四爺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一般。

縱是再再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四爺當真有點什麼不妥當的言行,身為親娘的確是可以教訓,也理應教訓,可又哪裡有這樣教訓的?

就拿宮裡的另一隻頑皮潑猴兒九阿哥來說,如今正是個人嫌狗憎的年紀,整天到處惹事闖禍,跟十阿哥兩個人湊一處恨不能上房揭瓦,宜妃娘娘那脾氣也是每每都被他氣得夠嗆。

可每每宜妃也不過是嘴上罵得凶,頂多就是揪耳朵訓斥一頓,真氣急了拿了雞毛撣子追著攆,卻也不過是嚇唬嚇唬人罷了,雞毛撣子有幾下是真落在九阿哥身上的呢?

相較之下便愈發不難看出,德妃對四爺當真是全無憐愛之心。

林言君是真的難以理解,都是千辛萬苦十月懷胎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這差距怎麼就能這麼大呢?

難道僅僅隻是因為四爺不是她養大的?

可這宮裡不曾親自撫養孩子的嬪妃比比皆是,譬如宜妃的五阿哥就是生下來直接抱到了太後宮裡,譬如惠妃的大阿哥,幼時甚至是放在宮外養大的,直到要上學的年紀才接回宮中……底下位份低沒資格養孩子的小主就更加多了,譬如衛貴人的八阿哥就是惠妃養大的。

可又何曾見過哪個額娘不心疼不惦記自個兒的孩子?偏隻她德妃是個例外?

又或者說她與皇貴妃之間的仇怨當真就深到了這個地步,僅僅隻是因為孩子是被皇貴妃養大的,故而就遷怒上了?簡直荒謬至極。

無論從哪方麵來看,林言君都始終不能理解德妃的心理,隻覺得這個女人簡直就是有病。

不是罵人,而是真覺得她有病——偏執狂。

與此同時,隔壁正殿內皇貴妃卻也正在說著差不多的話。

“德妃心裡頭一直記恨臣妾當年給她的種種難堪,可她卻也不想想,分明是她自個兒對不起臣妾在先!當年她身為臣妾的宮女卻私下裡做出那樣的事,說她是那背主的狗奴才也不為過吧?臣妾收拾她當真做錯了嗎?她又有什麼臉麵什麼資格來記恨臣妾?”

“可她偏從不認為自己對臣妾有任何虧欠,仿佛自個兒都無辜似的,全然將臣妾的報複行為看作了迫害行為,真真是可笑至極!”話到此處,皇貴妃的臉上不禁露出嘲諷的笑,“宮裡上下那麼多嬪妃,每三年還得新進一批,臣妾何曾對旁人做過什麼?偏隻針對她德妃?她的臉比旁人大一些是怎麼著?真拿自個兒當盤菜了!”

提起往事,康熙的臉上也不禁露出些許尷尬的表情。

當時年少氣盛,跟表妹鬨點矛盾鬨得氣性也上來了,剛好那時還是承乾宮宮女的德妃出現在他的麵前,有意無意地暗送秋波,他一時衝動就直接將人收用了。

原本是氣頭上存心想要氣一氣表妹,事情發生過後他卻後悔了,可那個時候說什麼也都晚了,加之德妃當時一次就懷上了孩子,於是就……

如今想來也都是些荒唐事。

似是看出了他的不自在,皇貴妃冷笑一聲,繼續說道:“她怎麼想的臣妾壓根兒不在意,她記恨臣妾也好怎麼都好,但是臣妾當真是萬萬沒想到,她竟會因為臣妾搶了她的兒子來養就索性連自己的親兒子都記恨上了!皇上您自個兒說說看,她是不是有毛病?”

“孩子小時候根本不知道這些事,以為臣妾就是他的親額娘,跟臣妾親近有什麼錯?她是孩子的生母不假,可打從孩子落地起就不曾跟她相處過一回,與她疏離陌生又有什麼錯?偏她從來不會去想一想現實情況,一如記恨臣妾那般,隻滿心覺得她自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覺得親生的孩子背叛了她對不起她……她不是有毛病是什麼?”

這麼說起來仿佛還的確是有點毛病?

康熙有些遲疑,這性子怎麼瞧著仿佛都與什麼善解人意毫不相乾啊,難不成這些年來在他麵前表現出來的都是假的?

“還有小六那件事……”

小六也就是原本的六阿哥胤祚,是德妃所生的次子,也就是胤禛一母同胞的親弟弟。

當時那個孩子生下來不僅長得極其好看,猶如觀音娘娘座下的仙童一般,小腦袋瓜子更是異常聰慧,叫德妃愛若珍寶不說,連康熙也對那個孩子極其疼愛,單從賜下的這個名字就能看出一二了。

祚,義為福,卻也有君主之位的意思。

當年康熙賜名時究竟是怎麼想的沒人知曉,不過因著這個名字的緣故,胤祚打小就成了前朝後宮關注的重點存在,打從得了這個名字那天起這個孩子就不曾安穩過,七災八難的連番上陣,可謂是活得異常艱難。

胤祚五歲那年的一個冬天,與當時才七歲的胤禛一同在禦花園玩耍,而後也不知是怎麼的,那孩子竟從假山上失足墜地,腦袋磕在了地麵上,當時就不行了。

太醫提溜著腦袋拚儘全力也未能將其救回,好好一個孩子就這麼夭折在了那個冬天。

德妃為此哭得是肝腸寸斷,一口咬死就是胤禛害死了他弟弟。

可胤禛卻說當時胤祚想玩捉迷藏,叫他站得遠遠兒的等藏好了喊他才能出來,他等了半天最後還是聽到宮人尖叫才知曉出事了,跑過去時就看見胤祚已經摔在了地上,流了好多血。

事發之時他與胤祚根本就不在一起,這一點有宮人可以作證,可德妃卻無論如何都不聽,隻一口咬死是胤禛害死了親弟弟,說他帶著弟弟出去玩本就應該好好照顧弟弟,如今弟弟出事了他自然是難逃罪責。

因著這件事,當時宮裡頭被處死了不少宮人,大多是兩個孩子身邊伺候的,因為查到最後並未發現什麼異常,隻定性為宮人疏忽導致。

不過這個結論沒有幾個人相信,因為就在那之後被幾天的功夫,當時還是德嬪的烏雅氏就突然晉升到了妃位,毫無征兆的單獨冊封。

怎麼看都透著古怪,讓人不由就聯想到了“彌補”。

嘴上沒人敢多議論什麼,可前朝後宮卻都有不少人私底下猜測,估摸著還是六阿哥的事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叫皇上給壓了下來不能還德妃一個公道說法,故而於心有愧賞一個位份罷了。

既是作為補償,也是作為了結,從此以後德妃便再不可糾纏此事。

事實也的確如此,打那之後德妃就很是消沉了一陣子,仿佛也接受了“意外”的說法。

可叫人不解的是,對於胤禛這個兒子她卻愈發憎恨似的,甚至當時一度看著胤禛的眼神都充斥著一股恨意。

旁人不理解,但皇貴妃作為德妃曾經的主子,對這個人還是多幾分了解的。

叫她說呢,這個德妃壓根兒就不相信胤祚的死是什麼意外,但皇上的態度擺在那兒,打定主意就是要維護背後真凶,作為一個包衣出身的小小嬪妃她能有什麼辦法?加之又一個妃位落在頭上,對於當時失去了兒子的德妃來說的確是個不容拒絕的誘惑。

威逼也好利誘也罷,總之德妃選擇了妥協。

可說到底,寶貝兒子的死始終是根刺,加上她接受妃位選擇默認“事實”這件事,怎麼瞧著都像是在吃兒子血肉似的,怎麼能舒坦得起來呢?

她不敢恨皇上,甚至都不敢深究背後真凶,也不願恨自己,於是就將這份恨意全都擱在了胤禛的身上。

或許在她看來,那天若胤禛不曾帶著胤祚出去玩,甚至哪怕玩耍時寸步不離跟在胤祚身邊好好看著護著,那悲劇就不會發生……所以一切都是胤禛的錯,所以她毫無心理負擔的將這一切仇恨全都記在了年幼的長子身上,自己則心安理得的享受皇上的一切彌補。

妃位也好,額外的寬容寵愛也罷,其實都不過是出於對那件事的歉疚罷了。

康熙沉默了下來,手上的扳指在無意識旋轉著。

說來說去,這都是一筆糊塗爛賬。

當年小六的死的確不是意外,也不是他不想深究,而是不能深究。

作為一個帝王,他也並不是可以隨心所欲的,那件事背後牽扯的人太多了,分量也太重太重,一旦扯開來根本就無法善了。

而當時的大清內憂外患從未停歇,根本就經不起一點丁兒額外的變故影響,是以再三思索他還是隻能選擇遮掩一切,息事寧人。

作為一個父親,他對小六有愧,作為一個男人,他對德妃有愧。

所以他給了她妃位,這些年來更是恩寵不斷,不過就是想儘量能彌補一些罷了,可誰知德妃竟將這筆不能清算的賬記在了胤禛的身上。

這委實叫他有些頭疼。

“你若不說朕還當真不曾發覺……”康熙歎了口氣。

當年那件事才發生時他的確是看出了德妃的心思,可後麵時間長了,德妃也並未再表現出怨恨來,對胤禛又恢複了以往的關懷,他還滿以為她是想開了,以為事情已經過去了呢。

卻誰知,她並不是想開了,而是隱藏得更深了。

仔細想想這些年的一些事,果真可不就是做給旁人看的麵子情嗎。

皇貴妃就說道:“臣妾知曉皇上為難,也知曉皇上對德妃……可她的言行實在是太過了,胤禛是無辜的,她卻如此偏執的不肯放過胤禛,不過就是心裡頭的那份恨意無處釋放,故而便找了孩子來發泄罷了,委實太過分了些。”

的確是太過了。

康熙點點頭,“今日朕已經責罰了她,想來她日後也該收斂些了。”

“收斂?”皇貴妃忽而嗤笑一聲,“同床共枕這麼些年了,皇上莫非還當真一點兒不了解那人的性情?外表看著溫溫柔柔善解人意的解語花似的,實則卻是個再自私偏執不過的人,但凡她認定的東西便是八匹馬都拉不回來。”

“今日這事之後她非但不會反省不會收斂,反而隻會更加憎恨胤禛和林丫頭,真要說能有什麼改變?恐怕也不過就是更會隱藏了,手段更隱蔽了,挖空心思叫人抓不著錯處罷了。”

“那依你是個什麼意思?”康熙有些不耐煩地皺起了眉,對於她的苦苦糾纏很是頭痛。

皇貴妃沉默了一瞬,而後起身直接跪在了他的麵前,“臣妾想求皇上,將胤禛的玉牒改至臣妾的名下,徹底斷開他與德妃的關係!”

“不成!”康熙想都沒想脫口反駁回去,看著她的眼神也變得有些晦暗,隱隱透著懷疑忌憚的神色。

皇貴妃卻恍若未察,咬牙道:“胤禛的玉牒一日不改,她德妃就是繞不過去的生母親娘,拿著這層身份足夠折騰得孩子死去活來,皇上難道當真一點兒不心疼孩子嗎?”

“今日是幸虧林丫頭發現及時,又膽子大為了救胤禛能豁得出去,這才搬來皇上親自救場,可再有下一回呢?若是下一回無人及時察覺,若是下一回她的手段更加隱蔽……孩子該被折騰成什麼樣啊?隻想想臣妾便覺如芒在背寢食難安,皇上……”

“你想多了,再怎麼說胤禛也是她親生的骨肉,她還能做多過分的事?頂多也不過就是罵幾句罷了。”

皇貴妃都氣笑了,“罵幾句?這會兒胤禛可都還躺在隔壁呢,皇上要不要再去親眼瞧一瞧?臣妾知曉皇上心裡頭顧忌什麼,可臣妾敢對天發誓——臣妾隻是想與胤禛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母子,想叫孩子徹底擺脫那個有病的女人,除此之外絕無他想,若臣妾有半分欺瞞謊言,便叫臣妾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你這又是何必?”康熙眉頭緊鎖,抿著唇沉吟了許久,仍是堅定地搖搖頭,“此事不成,往後不必再提。”

說罷就抬腳匆匆離去,絲毫不給人再次懇求的機會,態度異常決絕。

“娘娘快起來罷。”範嬤嬤趕忙上前攙扶,歎息道:“皇上的態度早八百年前咱們就知道了,娘娘又何苦再次嘗試呢?沒得惹惱了皇上心生不悅甚至防備,娘娘就放棄罷。”

皇貴妃卻隻坐在炕上沉默不語,蒼白的臉色尤其陰鬱難看。

從胤禛抱到她身邊那天起,她就不止一次請求想將孩子的玉牒改了,可皇上卻說什麼都不肯答應,就叫她這麼不清不楚地養著胤禛。

私底下不知多少嬪妃都在背地裡笑話她是在幫德妃養孩子,蓋因這玉牒一日不改,從名義上來說胤禛就始終都還是德妃的孩子,甚至隨時都能因帝王的一句話而被送回去,她連個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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