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皇上明鑒,當真不是婢妾乾的啊!”
一番話說得有理有據,倒是叫人不禁犯起了嘀咕。
原本認定的事實突然就有了些許遲疑。
康熙不禁就想到,自打難產喪子之後賈元春就徹底沉寂了下去,平日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更無殫精竭慮複寵之意,若非今日之事他都快將這個人徹底遺忘了。
怎麼看都像是心如死灰的模樣。
又觀其身形消瘦麵色蒼白,的確是一副久病未愈的狀態,一時心裡就更添了幾分疑慮。
招招手,叫來一名太醫,“去給賈貴人瞧瞧。”
深知此事的重要性,太醫對此也絲毫不敢大意,再仔細診脈過後終於是有了定論。
“回皇上,賈貴人先是難產傷了身子,後麵又未能好好調養,兼之長久鬱結於心……如今的確已是油儘燈枯之時。”
話音落地,便連薛寶釵都忍不住有些懷疑是不是弄錯了。
正如賈元春所說,她費儘心機謀害十五能圖個什麼?
都已經是快死的人了,何苦還要冒險乾這種牽連全族的蠢事?
總不會是因為某種原因恨死了家族,臨死也要想儘辦法拖著全家人一起死吧?
不可能。
康熙眉頭緊鎖,沉默片刻又問道:“那長命鎖是打哪兒來的?都有什麼人經手過?”
“是……”似是想到了什麼,賈元春的臉色愈發難看起來,甚至頗有種咬牙切齒的意味,“當初婢妾剛查出有孕,德妃娘娘便賞賜了婢妾許多東西,那長命鎖便是其中之一,後來婢妾的孩子……未免睹物思人平添傷心,婢妾便叫人將那些東西全都仔細收起來上了鎖,直到那日薛妹妹來看婢妾……”
“十五阿哥是在那孩子後麵出生的,往日婢妾雖喜愛卻也不敢過分親近,甚至看都不敢多看兩眼,隻生怕引起傷心之事,而今婢妾眼看著快不行了,故而才拿出長命鎖相贈,隻盼那孩子泉下有知也好保佑十五阿哥這個緣分異常的弟弟平安順遂罷了。”
德妃?
宜妃的眼神頓時就閃了閃。
在宮裡這麼些年,一道兒爬起來的這些個“老人”誰還不知道誰呢?要說德妃能對一個孩子下手,這事兒她信。
滿宮裡這麼多姐妹她最看不上的就是德妃,一則上位手段太過卑劣,二則太會惺惺作態了。
按理來說偽裝而已不算什麼,宮裡的女人誰還沒幾張麵具呢,隻這德妃一麵裝著真善美溫柔小意,背地裡卻是比誰都心狠手辣,手段極其下作肮臟,這就叫人很是惡心了。
隻不過還有一點疑問——德妃害賈元春的孩子圖什麼?
宜妃是百思不得其解,不過轉念想到當初賈元春懷孕時的異常反應……看著像是很平常的意外,可宮裡像皇貴妃一般有所察覺猜測的人其實不在少數,尤其是早年就相識、爭鬥了數年的這些老對手們,宜妃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打從人家一有孕開始就能使出那樣的陰招兒來害人,後麵再有什麼其他手段也不足為奇了,估摸著也不過是做足了兩手準備罷了,這是打定了主意要將賈元春的孩子弄死呢。
雖不知德妃究竟是圖什麼,不過宜妃是有些信了賈元春的說辭。
同樣差不多想法的還有薛寶釵這個知情人。
不過康熙就不大相信了,不是堅信德妃有多人美心善,而是就像賈元春自個兒說的,圖什麼?
看向賈元春的目光愈發銳利,渾身氣勢大漲,“膽敢胡亂攀扯德妃……”
“皇貴妃娘娘駕到!四福晉駕到!”
眾人忙行禮問安。
康熙關心道:“你怎麼來了?”見其腳步虛浮無力,全然是依靠著兩旁的奴才攙扶使勁兒方才勉強行走,臉上不免憂色更濃,怪道:“你身子還尚未康複,好好靜養就是了,這般折騰作甚?快坐下歇歇。”
一路被轎輦抬著過來,不過是進門這短短幾步路罷了就仿佛是耗儘全身力氣似的,坐下之後還不禁連連喘息。
“宮裡發生了這樣的惡事臣妾又哪裡還能坐得住呢?說來也是臣妾治理無方,愧對皇上的信重……”
康熙擺擺手,“跟你有什麼關係?你自個兒都病重到那般地步了。”
皇貴妃也就不曾再說什麼,隻伸長脖子瞧了瞧十五阿哥,憂心忡忡道:“孩子情況如何了?”
“太醫還尚未確定究竟中的是什麼毒,無法對症下藥。”
“可憐見的。”皇貴妃輕歎一聲,拉著薛寶釵的手柔聲安慰道:“你也彆太焦急,十五是當朝皇子,自有上天庇佑,必定會逢凶化吉安然無恙的。”
薛寶釵忍不住又輕聲啜泣起來,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早已腫成了一對核桃似的。
林言君亦不免為她擔心,尤其看著那麼小的一個孩子如此痛苦的模樣,便更是揪心不已,甚至有想要施法救治的衝動。
“方才在門外仿佛聽見皇上說什麼德妃?這事兒難不成還跟德妃有什麼關係?”皇貴妃疑惑地問道。
康熙便將賈元春的說辭簡單複述了一遍,末了,又道:“後宮之事原就歸皇貴妃掌管,不知皇貴妃對此有何看法?”“這……”沉吟一瞬,皇貴妃斟酌道:“姑且不論究竟是真是假,這卻也是一條線索,皇上何不順藤摸瓜查一查?若德妃是清白的,再往下必定也還能挖出點什麼來,若……”
“這倒也是,眼下這的確是唯一的線索。”康熙讚同地點點頭,招招手喚來李德全,“去請德妃。”
“等等。”
“皇貴妃可是有何要補充的?”
“恕臣妾直言,眼下究竟是不是德妃還尚且不好下定論,若當真是她……這般直接去請人怕是難免會給其清理罪證的機會,不若一麵去請人來當麵對質,一麵直接派人前去搜查永和宮,不僅是德妃的正殿,還有這賈貴人的住處也一並徹查一番。”
“還是皇貴妃思慮周全,就這麼辦罷,整個永和宮通通徹查一遍,一個角落都不可遺漏!”
“嗻。”很快,德妃就被請了過來,不過與賈元春當時的狼狽不同,底下的奴才倒是沒敢對她動粗。
“臣妾給皇上請安、給皇貴妃娘娘請安。”
“平身。”康熙指了指地上的賈元春,麵色冷漠平靜地看著德妃,“想來你對她應是不陌生。”
德妃看了她一眼,眉頭一擰,麵露憂色小心翼翼地問道:“可是賈貴人做錯了什麼?”
一旁的宜妃皮笑肉不笑道:“看見小十五的模樣了嗎?毒是一塊長命鎖上發現的,賈貴人說那長命鎖可是當初有孕時你賞賜給她的。”
“將長命鎖拿給德妃瞧瞧。”
德妃隻瞧了一眼臉就“唰”一下白了,當即雙膝下跪解釋道:“這長命鎖的確是當初臣妾所賞那塊不假,可臣妾絕沒有在上麵下毒啊!”
康熙沉默不語,隻冷冷地盯著她的神情打量。
德妃急了,“賈貴人是臣妾宮裡的人,她有孕得寵對臣妾來說也是件大好事,臣妾害她的孩子做什麼?皇上明鑒,定然是有人在背後陷害臣妾啊!”
話倒是不假。
這宮裡的女人眾多紛爭更多,幾個人綁在一塊兒自然比一個人單打獨鬥要強得多,而嬪位以下的小主被分在哪個娘娘的宮裡基本上就等同於是那位娘娘的附屬,可以說天然就是同一派的,正常來說不會敵對。
說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倒談不上,不過自己宮裡的小主分寵總比旁人得寵要好太多了,畢竟人是掌控在自己手裡的,但凡不傻都知道該怎麼選擇。
顯然,德妃不會是個傻子。
所以說她費勁謀害賈元春的孩子究竟為個什麼?又扯不上什麼奪嫡之爭,前頭那麼多年長的阿哥好好立著呢,一個沒出生的奶娃娃也值當冒險?
康熙不解。
正在狐疑之時,身旁的皇貴妃卻開了口。
“本宮隱約記得當初皇上很是寵愛了賈貴人一陣,才剛有孕便被封了嬪,宮裡可從未有過如此先例……”
眾所皆知,嬪妃生育有功大概率是要升一升位份以示恩寵的。
而當初賈元春才有孕就被晉升為嬪,一旦平安產子很難說會不會被封妃。
雖說這樣的晉升速度快得有些荒唐,可有孕就晉升卻也同樣沒有先例啊。
一個自己宮裡的卑微附屬突然之間扶搖直上與自己平起平坐,誰能淡定得了?
不得不說,這的確是個謀害賈元春腹中胎兒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