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2 / 2)

這些曆史他早已爛熟於心,無論孩子問到哪一處都完全無需去書中尋找答案。

誰想還沒說上兩句便聽見外頭傳來一陣騷亂。康熙的眉頭微微一皺,李德全便立即揚聲嗬斥,“何人在外喧嘩?”

“皇上恕罪,十八阿哥……不好了……”

康熙大驚,忙將人叫進來詢問,“十八阿哥究竟怎麼了?”

卻原來前些日子十八阿哥就開始有了些症狀,兩頰腫脹有些發燒,不過當時情況並不很嚴重,又因太子接連被人彈劾……故而也就不曾敢來叨擾康熙,隻叫了太醫診治便罷。

誰想治了好幾天症狀非但沒有絲毫減輕反而愈發嚴重起來,這兩日更是連飯都吃不進去了,偏太醫還遲遲拿不出個好法子來。

聽罷之後康熙的臉都白了,“蹭”一下站起身,嘴唇微啟似是想要訓斥什麼,可顫抖半天卻是什麼話都未能說得出來,隻大步流星朝外走去。

“李德全,將弘暉先送回去。”

細瞧之下不難發現,那腳步甚至都有些踉蹌。

先前都死活不敢上報的事,今兒前腳才與太子大吵一架卻急吼吼地跑來了,這說明什麼?

隻能說明十八是當真不好了。

康熙不禁抿緊了唇,臉色難看至極。

早年宮裡夭折的皇子皇女究竟有多少個連他自己都記不清了,甚至到後來都近乎麻木了似的,可誰又能想到,臨了到這時卻還能叫他白發人送黑發人呢。

彼時,得了消息的其他一眾阿哥也都著急忙慌地趕了過去。

要說感情有多深那純粹是哄人呢,他們這群做兄長的都出宮建府了十八那時都還未出生,打小從不曾一道兒相處過,又不是一個額娘生的,哪兒來多少感情啊。

隻不過皇上都親自趕過去了,便是裝那也得裝出來一副焦急萬分的架勢。

事實情況正如康熙所預料那般,十八阿哥儼然已經到了回天無力之時,不過是等到他過來匆匆說了兩句話的功夫便沒了氣息。

眼睜睜看著年幼的兒子在自己麵前閉上雙眼撒手離去,康熙頓感心頭一陣絞痛,忍不住捂著胸口連退數步,在李德全的攙扶下才勉強站穩。

“皇阿瑪……”胤禔擔憂地輕喚了一聲。

康熙回過頭來看向那一群兒子,忽而眉頭一擰,“太子呢?弟弟病逝,他做哥哥的竟連看都不來看最後一眼?”

冷不丁又回憶起多年前的一個夏天——那時正是烏蘭布通之戰打響的前夕,原想禦駕親征的他在途中病了一場,便下令叫太子前往迎駕,誰想麵對他滿臉病容憔悴虛弱的模樣,太子的臉上卻不見絲毫憂色,就連簡單關懷的話仿佛都充斥著滿滿的敷衍。

相隔多年的兩樁事聯係到一處便瞬間點燃了心中壓抑的怒火,仿佛燃燒了他的理智一般,張嘴就斥,“這個不孝不悌的混賬!”

眾人無不愕然。

就連與太子鬥得死去活來的胤禔在這時都難免有些哭笑不得的荒誕感覺——老爺子您可是忘了,是您親口下令將太子關了起來,無召不得踏出一步。

是夜,康熙坐在帳篷內久久不能入睡,忽而一道身影映在帳篷上,探頭探腦形跡可疑。

康熙頓時心中一驚,大喝,“什麼人!”

結果就見那道身影仿佛受了驚似的哆嗦了一下,而後迅速頭也不回地跑遠。

李德全慌忙上前幾步將帝王牢牢擋在身後,同時高聲呼喊,“護駕!有刺客!”

不過短短幾息的功夫,原本靜謐的深夜一片沸騰。

見到一眾護軍將自己的帳篷裡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泄不通,康熙也總算是稍稍放下心來。

這時,先前跑掉的那“刺客”也被人給抓了回來。

一個照麵在場的人就都認出來了,這小太監竟是太子身邊的人。

“皇上明鑒,奴才不是什麼刺客,是太子殿下聽聞十八阿哥去了,擔憂皇上的龍體故而才命奴才出來瞧瞧……”

李德全瞥了眼帝王,看向底下的小太監厲聲喝問:“那你又何故非得深更半夜前來?皇上不過是嗬斥一聲你便嚇得落荒而逃又究竟是為何?如此形跡可疑究竟安的是什麼心?還不快快從實招來!”

“冤枉啊!是……是皇上下令將太子殿下嚴加看管,奴才……奴才……”

小太監磕磕巴巴的不敢再說,但在場的人也都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

當主子的都被幽靜起來不得行動自由,身邊的奴才自然也得陪著,趁著深夜時分看守放鬆偷偷溜出來打探一下消息也就不難理解了。

一眾阿哥和大臣們不約而同都暗暗將目光投向了上頭那位。

這事兒說大可大,違背皇命、窺伺帝蹤是為大忌,真要是想,摘了腦袋也不為過。

可要說小卻也不是不能,做兒子的擔心父親太過傷心壞了身子,情急之下出此下策罷了,雖犯了忌諱,卻也是情有可原。

是以,端看上頭那位怎麼想罷了。

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過後。

“太子胤礽,不法祖德,不尊朕訓,肆惡虐眾,暴戾□□,朕包容二十年矣。”

撲通。

眾人齊刷刷跪了一地。

風雨欲來。

“皇上……使不得啊……”人群中亦不知是誰顫抖著喃喃。

然而康熙卻仿若未聞,招招手命李德全拿來一摞奏折,而後一一打開一條一條念,竟全都是彈劾太子的。

隨著一條條罪狀列出,那股子壓抑的氣氛也達到了頂峰,偌大的帳篷內一片死寂,唯有帝王陰沉的聲音在耳邊不斷炸開。

直到最後一本奏折念完,康熙的臉色早已是漆黑陰鬱一片,隨手將折子往旁邊一扔,亦陷入了沉默。

跪在地上的眾人無不死死低垂著頭顱,饒是再怎麼對“廢太子”一事充滿了期待激動的那些,此時此刻也都不敢造次,甚至連稍稍抬眼觀察一下帝王神色的勇氣都沒有,隻恨不能將自個兒變為隱形人徹底消失在此處才好。

粗重的呼吸聲在這一刻都顯得是那麼清晰。

短暫的沉默過後,康熙終於緩緩開了口,“朕繼位以來兢兢業業、孜孜以求大清繁榮昌盛,然朕所立皇太子胤礽無義無孝、寡廉鮮恥、秉性暴戾、驕縱不羈,及至今日更為鬼邪附體,神智顛倒、不可救治、難當重任,故此廢黜皇太子胤礽,以免斷送大清盛世。”

“皇上三思啊!”

“皇阿瑪……”

“朕意已決,爾等無需再勸,退下。”

臨出去前,四爺的眼睛不禁掃過帝王的麵容,卻見其麵色陰沉似水、眼神中隱約有些傷感之色,卻又無比堅定決絕。頓時心中一凜,隻怕“廢太子”一事早已在帝王心中琢磨多時,今日所發生的一切不過隻是給了他一個看似合情合理提出來的理由罷了。

究竟是從何時起,曾經最親密的父子二人竟已發展到如此水火不容的地步了?

直至回到自己的帳篷,四爺仍還未能回過神來,整個人仿佛靈魂出竅一般飄忽著。

“爺?”林言君親手端了碗熱茶給他,滿懷擔憂地輕喚了一聲。

四爺回過神來,接過茶呷了一口,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某個角落,緩緩道出了方才帝王評價太子的那些話。

末了,忍不住有些難過地說道:“太……二哥為人秉性究竟如何沒有人能比他更清楚,這些所謂的罪狀恐怕就連大哥都未必相信,偏偏……”

是真是假不重要,相不相信也不重要,重要的隻有一點——皇上的心意。林言君低下頭暗暗扒拉了一下手指頭。

康熙說“朕包容二十年矣”究竟是個什麼意思?

往前推二十年,也就是康熙二十七年,那一年才不過十四五歲的胤礽究竟做過什麼呢?印象中仿佛並沒有什麼特彆的事情。

但康熙二十九年那會兒卻發生過一件事——康熙於禦駕親征途中病了,前去迎駕的太子卻未露憂色愁容,顯得很是雲淡風輕似的,甚至令康熙說出“絕無忠愛君父之念”這樣的話。

足以見得此事在康熙心中必定是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再聯想到今日這句看似叫人摸不著頭腦的話……或許也就是從那時開始,康熙心裡就對太子感到不滿了吧?

想到這兒,林言君不由得感到陣陣寒意湧上心頭。

都以為皇上與太子之間的矛盾是這些年、至少是康熙三十幾年之後才逐漸顯露出來的,可誰又能想到,原以為是父子二人蜜裡調油的時候,這根刺就已經深深紮了下去呢。

“彆怕。”許是感受到了她的顫抖,四爺放下茶碗摟住了她的肩輕輕拍打安撫道:“接下來雖說難免要亂一陣,可咱們這樣的情況……怎麼亂也扯不到爺的身上來,咱們隻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就是。”

這些年來也不是沒人想拉他下水蹦躂,尤其佟家是跳得最歡的那個,隻不過他多年來隻守著嫡福晉一人,身邊彆說什麼側福晉了,連個伺候的格格都沒有,子嗣方麵更是艱難得很,成親十年才不過得了一根獨苗苗罷了。

無論從哪方麵來看,他都沒有那份爭奪的資格,是以上躥下跳嘗試過幾回之後那些投機者也就死心了,如狼似虎的兄弟們自然也不會將他視為威脅。

正如當年林言君所考量的那般無二,夫妻二人愣是在這混亂的環境中獲得了難得的清淨安寧,旁人再怎麼你死我活心驚肉跳也都不曾牽扯到他們身上,小日子過得比誰都自在些呢。

隻是時至今日,這卻仿佛也成為了四爺的劣勢。

兩口子向來彼此坦誠,想到什麼也就直說了。

誰想聽罷她的耳語,四爺卻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二哥被廢固然是皇上自己的心意,可二哥走到這一步,大哥卻是絕對功不可沒,你覺得皇上能放過他嗎?哪怕時至今日,爺也可以拍著胸脯保證,咱們眾多兄弟便是綁在一塊兒也不及二哥在皇上心中的分量。”

廢太子胤礽是康熙最滿意最珍視的兒子,這一點毋庸置疑。

父子二人走到今日這般針尖對麥芒的田地,背後的索額圖、胤禔和明珠誰都有一份功勞,而今索額圖早就死得渣都不剩了,剩下的胤禔和明珠又豈能討得著個好?

餘下的阿哥當中選擇誰繼位都有可能,但卻絕不可能是胤禔。

一來康熙必定將“廢太子”一事最主要的責任記在了他的身上,二來胤禔與胤礽爭鬥了幾十年……若說早年彼此還能有幾分兄弟情義在,如今隻怕是真恨不得置對方於死地的程度了,一旦胤禔登上皇位,胤礽必定隻有死路一條。

無論如何,胤礽始終是康熙親手養大的孩子,如何能忍心送他去死?

是以,如今看起來最得勢的胤禔反倒是最不可能的那一個。

“旁觀者清,局中人卻未必能看得清了。”林言君忍不住輕歎一聲。

然而四爺卻搖搖頭,“未必真就看不清這一點,隻不過走到這一步,大哥也早就沒有回頭路了,除了繼續往前走企圖博一條生機出來又還能如何呢?”

也是。

停下來就會死,隻能拚命搏一搏那萬分之一的可能罷了。

想通了這一點,林言君就不禁暗道,當年康熙誅殺索額圖時曾罵其為“本朝第一罪人”,要她說明珠也不遑多讓。

無論是直郡王還是廢太子,其實都是允文允武德才兼備之人,到頭來卻硬生生毀在了兩個狼子野心的亂臣賊子身上,著實令人惋惜。

“大哥以外,三哥文采斐然卻並無多少為君為王的能力,五哥是太後養大的,老七生來殘疾,老九一心鑽在錢眼兒裡拔不出來,老十娶了個蒙古福晉,十二是蘇麻喇姑養大的,十三文武雙全亦是個難得的忠義之人,卻不見得有那份心思,至於十四、十五那就更不可能了。”

一個有烏雅氏那樣犯了大錯的額娘,一個又是商戶女生的,再往下幾個阿哥就更小了,幾乎沒什麼可能性。

“爺可是落了八弟?”

“老八……”四爺微微眯了眯雙眼,思忖道:“這人是個有心的,亦是個有大才有能力的,隻是出身卻是他的短板,再者說……這‘賢王’的做派固然令不少大臣折服簇擁,可問題是,老八賢過頭了。”

倒不是說老八做戲做過了頭,或多或少的確有做戲的成分是不假,但老八骨子裡也的確是個謙遜寬和的,若不然也絕不可能吸引到那麼多老奸巨猾的大臣甘願為之驅使。

這是他的優勢,卻偏偏也是他的劣勢。

為君者的確要“仁”要“賢”,可卻也不能一味的仁義賢德,若不然那就是軟弱了。

老八或許秉性並不軟弱,但他卻禮賢下士慣了,太過於在意底下臣子的看法和主意,這對於一個皇子來說不是什麼大毛病,但放在君主的身上可就是大忌了。

況且老八身上還有一個極其致命的缺陷——成親多年膝下無兒無女。

或許有人會說無兒無女也並非他不能生,怪隻怪八福晉肚子不爭氣還極其霸道善妒。

可縱是事實如此那又能說明什麼?無論說他是太過重情重義不舍福晉傷心也好,還是性情軟弱也罷,總之被一個女人拿捏掣肘到這個地步都足以叫人搖頭歎息,不見康熙都曾不止一次明裡暗裡訓斥他這一點呢?

擱在一個普通的皇子身上都是這般令人難以忍受忽視的缺陷,更何況為君為王?

如此看來弘暉這小子的出生可真真是謝天謝地了,雖說隻獨獨擁有一個嫡福晉和一個嫡子這一點的確是為那條路平白增添了不少阻礙,可好歹不是絕境。

林言君不由暗暗鬆了口氣,愈發往四爺的懷裡貼了貼。

當今的兒子乍一看起來是不少,可這麼仔細扒拉一圈兒下來卻陡然驚覺,如今真正還能有那份希望的仿佛並沒有剩下三兩個了,甚至相對來說四爺的可能性還挺大?

與此同時,終於下定決心做下了斷的康熙獨自枯坐於案前呆愣著,心中鈍痛難忍,兩行清淚竟順著日漸蒼老的臉龐緩緩滑落。

冷不丁聽見帳篷外隱約傳來些許聲響,康熙這才回過神來,抬手拭去臉上的淚水,沉聲問道:“外頭是何人?”

不一會兒,李德全弓著腰從外頭走了進來,略帶遲疑地低聲說道:“回皇上的話,是……二阿哥吐血暈厥了……”

康熙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個“二阿哥”是誰,不禁沉默了一瞬,“叫太醫去守著,都小心些伺候,便是……朕的兒子也輪不著旁人來欺辱作踐。”

這樣的反應傳開之後,令擔心廢太子的人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同時心裡也不禁又生起一絲期望來,可對於日夜期盼著廢太子倒台的人來說卻絕非是個好消息,一時不免焦躁起來。

無論如何廢太子是當今聖上最寵愛的兒子這一點都是毋庸置疑的,如今雖說是將其給廢了,可誰能說這不是一時氣上心頭衝動的決定?誰能保證在看見廢太子的慘狀之後這位不會心軟後悔?

但凡見識過這位爺打小是如何寵愛太子的,就絕不可能真正安下心來。

而在這其中,感受最深也同樣最為焦躁不安的就要屬皇長子胤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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