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紅豆(2)(1 / 2)

第二十九章、雙紅豆(2)

屋宇之中一片寧寂, 隻有勻長或清淺的呼吸聲沒進空氣裡。

宮人腳步踟躕地站在門口,一時之間似乎覺得自己有些冒失。

容晚初已經停下了在殷長闌額間擦拭的手,微微偏頭看了過來。

她神色沉靜,沒有被打擾的不悅, 那宮人在她這樣的視線裡, 就跟著靜下了心, 屈膝道:“娘娘,秦昭儀一定要見您,說有話想對您說。”

秦碧華。

容晚初麵色如水,握著帕子的手卻微微地緊了緊。

她垂下睫, 將榻上似乎重新安穩下來的殷長闌又看了一眼,向阿訥和李盈道:“服侍好了陛下,倘若有什麼事, 即速來報我。”

就站起了身來。

那宮人似乎沒有想到容晚初真的會應秦昭儀的要求,俟容晚初已經走到了麵前來,才醒過神來替她引路。

九宸宮建築群占地比鳳池宮更闊大,曲曲回回的抄手遊廊連通了塢榭池閣。秦昭儀被安排在偏殿的配間裡。

宮中女子行走都寂寂無聲、佩環不動,容晚初和宮娥一前一後地轉過屋前明廊的折角, 就聽見室內有女子尖銳而高亢的聲音:“容晚初呢?她還沒有來麼?她不肯見我?”

即使是同輩之間直呼姓名, 也是十分狂妄而失禮的行為了。

更何況是以下犯上。

引路宮女的麵色都憋出了些赤紅之色, 她低聲道:“娘娘,秦昭儀方才還稍懂些禮數。”

十分的窘迫。

容晚初並不以為意。

她溫聲道:“本宮知道,這不是你的錯!”

隔窗的低低語聲落進了屋中人的耳朵裡,裡間的人靜了一靜, 道:“貴妃娘娘,您來了!”

“聽聞昭儀相邀,不敢固辭。”容晚初也淡淡地隔著窗回了一句,身影已經出現在了門口。

房中守著四、五個宮女,雖然奉了阿訥的命令在這裡看守,但沒有主子的指令,不能自作主張地冒犯貴人,聽著秦昭儀隨意地呼喝容晚初的名姓,一個個眼睛都有些冒火地盯著她。

容晚初進了門,眾人就紛紛地替她整理了桌椅。

秦碧華靠在貴妃榻上,被殷長闌一劍刺傷的肩頭包上了厚厚的白縑,另一側的肩頭掛著件毛皮子大衣,目光有些詭譎地望了過來。

容晚初還記得她之前在內室時的驚懼神態,此刻見她這樣一副胸有成竹、有恃無恐,全然變了個人似的模樣,眉梢微微地一動。

冬日裡外頭天寒地凍,她貼身隻穿了件水紅色的夏裳,輕薄的羅衣完全不足以阻隔寒風,但卻玲瓏畢見地束出了少女姣好的身形。束腰雪青色的流蘇宮絛,墜了枚小小的元寶香囊,尾端還係著一串細碎的小銀鈴鐺。

雖然姿容並不殊顯,但精心地妝飾過,青春正盛的年紀,襯著大病新愈後失了血色、比冰玉還白上三分的臉,酡顏朱/唇,明璫金鈿,也彆有一番搖曳風情。

容晚初頂著她毫不掩飾的視線,在她對麵不遠的方椅裡落了座。

這一處因為是平日裡並不使用的偏殿廡房,地龍也燒的不甚精心,宮人就把遠處的炭盆都端了過來,放在了容晚初身畔不遠不近的地方。

秦昭儀看著一眾宮娥興衝衝又周到地圍著容晚初打轉,嘴角微微地勾了勾。

她道:“貴妃娘娘,我要同您說的話,恐怕不好教旁人聽見。”

容晚初淡淡地“哦”了一聲,尾音微揚,眉目淡淡地看著她,道:“那就不必了。本宮倒也有些話要問過昭儀。”

秦昭儀抬手去理了理肩上的披風的毛領,手指就緊緊地陷進了皮毛裡。

門口又響起一陣雜遝的腳步聲。

有個男子的聲音微微顫抖著道:“卑職鬥膽求見貴妃娘娘。”

秦昭儀目光微轉,見來人是個侍衛服色的陌生男子,身材高大、麵容俊秀,神色間還有幾分憨厚之相,不由得笑了起來,道:“貴妃娘娘倒是好興致。”

她話語間半是調笑、半是譏誚,本期能看到容晚初色變的臉,卻沒想到少女冷冷地向她望來一眼,就像是有隻冰冷的手輕巧地扼住了她的喉嚨,讓她難以繼續說下去。

容晚初目光落在門口的侍衛身上,問道:“你就是於存?”

那侍衛叩首道:“卑職正是。”

這名字讓秦昭儀有些許熟悉之感,尤其在當男人跪下/身去的時候,視線在她身上一掠而過,就有不知名的戰栗從她心底裡泛了上來。

她無意識地打了個冷顫。

容晚初看了她一眼,就轉頭繼續問道:“你所來何事?”

一陣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挲聲。秦昭儀睜大了眼睛,看著門口那人在袖中摸索了一時,索性橫臂到嘴邊,齒關合緊,“哧啦”一聲,硬生生地撕開了袖口。

秦昭儀不由得“啊”了一聲,輕輕掩住了口。

於存沒有抬頭,他用蠻力撕了袖子,就仍舊十分拘謹地端正了身形,冬日的衣袖是夾綿的,但在那袖底的綿之外還有一道夾層,這時候被扯開了,就有顆鵝卵灰的小布包骨碌碌地掉了出來,滾在青磚的地麵上。

那布包隻有成/人手指節大小,掉在地上俄頃就被於存抄在手裡,卻有股幽異的香氣已經在這短短的時間裡擴散了開來。

秦昭儀突然拄著貴妃榻撐起了身子。

她身上帶著傷,這一下似乎抻到了創口,就有股殷色從纏著的素縑裡洇了出來。

她恍然不覺,身子用力向前探著,目光死死地盯著侍衛手中那隻小小的布囊。

那香味妖異又繾綣,乍一入鼻腔中,就使人稍稍地生出一股酸/軟無力之感,又有股無明的燥火從心底“騰”地燃燒起來。

容晚初原本心中就有些惱意,被這股邪火拱得益盛,不由得將帕子在鼻端拂了拂,中正寧和的檀香氣稍稍驅走了那一縷異香,

她微微蹙了蹙眉。

於存已經低下頭去,雙手捧著那隻布囊,低聲道:“卑職昨日受人所托,要將其中此物置於陛下書房外的香爐之中。陛下待卑職隆恩浩蕩,卑職卻生出背主之心,請娘娘稽查其中首尾,降罪責於卑職。”

他音調中還有些難以掩飾的顫抖,那雙手也是戰栗的。

容晚初微微地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秦昭儀卻已經尖聲道:“你撒謊!誰知道你是從什麼地方尋來這等醃臢之物,穢亂宮廷!你該死,該死!”

她這樣的失態,在場誰還不知道她於中有些乾礙。

容晚初沒有理會她的嘶喊,隻是看著於存,問道:“你受誰的所托?”

於存微微猶豫了一瞬。

容晚初沒有催促、逼/迫他。

——此人既然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想必心中已經有個輕重和取舍。

她神色並不嚴厲,就麵容沉靜地坐在那裡,仿佛對方才聽到的話也沒有驚訝。

於存的遲疑並不長久,就低聲道:“回娘娘,是臣的同鄉,夕雲宮的陳滿公公。”

竟然是鄉黨。

這世道忠孝節義大於天,律法還講一句親親相隱。為了向天子儘忠,輕而易舉就將孝義都賣了個乾淨,這可不是尋常人能做得到的。

容晚初這一次重新地打量了麵前的這名年輕侍衛。

他跪在她麵前的時候,那種由衷的、無法掩飾的尊敬和畏懼,同樣逃不過容晚初的眼睛。

看上去也儼然隻是一個事君忠直、純心不二的臣子。

她隻在片刻之間,就把這一點心思暫時擱置了,微微地靜了靜,道:“本宮知道了。”

於存囁喏著,像是猶想要說些什麼,容晚初已經溫聲道:“於侍衛,汝身功過,當有陛下裁奪。本宮先當有賞。”

於存唇角翕動,一時難以說出彆的話來。秦昭儀見容晚初自顧自地同人說話,全然沒有人理會她,隨手從手邊抓了什麼就丟了出去。

小瓷瓶跌在地上發出碎裂的清響,清苦的木氛流了出來——原是太醫留給她敷傷口的藥粉,此刻白白地濺灑了一地,秦昭儀就抱膝坐在那裡,怔怔地盯著地麵上的白色痕跡。

容晚初眉梢微蹙,側首稍稍地示意了一下,就有宮女知機地上前來,引著於存離開了。

少女已經站起身來,走到貴妃榻前,一手按住了秦昭儀的傷肩,秦昭儀“啊”地失聲喊了出來,劇痛之下毫無反抗之力地被她壓著肩,仰在了靠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