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紅豆(3)(1 / 2)

第三十章、雙紅豆(3)

容晚初怔怔地回過頭去。

男人察覺到她的視線, 微微低下頭來看了她一眼。

他麵上猶帶冷肅之色,而目光落在容晚初麵上的那一霎就染了安撫的溫度。

大約是誤解了她這一眼的意思,容晚初感覺到他的掌心稍稍用了力,將她手指握了一握, 就輕輕地鬆開了。

指尖離了溫熱的包覆,重新暴露在微冷的空氣裡,她有一刹那想要探出手去挽回。

容晚初有些悵然若失地垂下了頭。

但也許是因為殷長闌忽然的到來, 又義無反顧地站在了她的身後, 又或許是那一句話擲地有聲的緣故, 關於鴆酒帶來的、一直在她胸臆間翻騰的反胃感,在無聲無息之間平複了許多。

她微微斂著睫, 有些放鬆地向後靠了靠。

容晚初的身體無意識地向著殷長闌的方向傾了傾,她自己毫無所覺, 坐在對麵的秦碧華卻看得一清二楚。

方椅是堅硬的酸枝木質地,因為鮮少有人來, 搭著的椅袱也隻是意思意思,薄薄的一層遮覆,橫梁鮮明地凸在那裡,容晚初靠過來的時候, 殷長闌就探過了手去, 墊在了她的背脊後頭。

秦碧華冷眼看著這一邊。

她看著像一棵筆挺的鬆樹、一柄淩厲的長/槍一般站在容晚初身後的殷長闌,也看著因為他突如其來的到來,便倏忽間從那種倦怠而幾無生氣的情緒中鮮活回來的容晚初。

當她打量著殷長闌的時候,男人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應, 而當她的視線落在了容晚初的身上,年輕的皇帝就若有所覺地抬頭回視過來。

那一眼說不上是酷烈或者淩厲,而她在那頃刻之間隻覺得麵前並不是一個熟悉或陌生的人,而是一片蒼茫的海,說不清哪一刻就有潮嘯翻湧將人滅頂。

秦碧華的笑聲被這一眼堵在了喉間。

她劇烈地嗆咳起來,身體都蜷成了弓形,頭埋進膝蓋裡撕心裂肺地咳著。

殷長闌卻低下頭來,溫聲道:“這裡不清淨,李盈說你辛苦了一中午,膳都還沒有用。教他們先服侍你出去休息一會吧。”

他音調低沉,猶然有些微啞,明明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你先回房去等我”,語氣卻溫和而不輕狎,聽在人耳中全是熟稔和愛重。

從前不敢往這上頭想的時候,處處都覺得怪異。

如今心裡一旦生了念頭,這樣的溫柔相待,兩世裡也不過這一個人。

容晚初心中微微黯然。

她沒有拒絕,而是順從地站起身來,阿訥和李盈就侍立在門口,李盈手中還端著一個小小的托盤,上麵放了個小盅兒,想必就是她前頭令人去要的東西了。

看見她過來,都紛紛地行禮。

殷長闌背對著這邊,卻仿佛知道是個什麼情形一般,沉聲吩咐道:“李盈把東西放下,服侍貴妃往前頭去,傳了膳請貴妃先用著,不必等朕。”

處處都想得周到了。

李盈心中微微感慨,悄悄地去看貴妃麵上的神情,卻見容晚初神色淡淡的,仿佛並沒有什麼彆的表示。

他一時摸不清楚這兩位主子之間究竟是個什麼情形,就躬身應喏,和阿訥一同帶人侍候著容晚初回主殿去。

容晚初站在門口,有些猶豫地略停了停腳,回首向著室內看了一眼。

年輕的男人身影微微瘦削,卻仍如舊時的頎長,將她眼底的一片天地都挑起了。

她垂下眼,搭著阿訥的手轉上了回廊。

這時辰已經到了申正,日頭都斜落了,矮矮地壓在西側高閣的屋脊上。

容晚初的精神繃了一整天,這時也終於感受到轆轆的饑腸。

她在九宸宮/內殿的正堂落了座,李盈不假人手地親自替她斟了茶水,就聽見她腹中一點低鳴。

他忙道:“娘娘,陛下這裡有前頭鴻臚寺送進來的一罐‘羊奶/子茶’,奴婢替您衝一盞來?”

怕容晚初沒有聽過這樣東西,還特地解釋道:“聽說是胡人拿羊奶和茶磚煮到一處,極鹹香解餓的。”

大齊從泰安年間容玄明率軍克複陰川,恢複同北地胡族的互市,至今也不過十幾年的工夫。中原腹地的齊人,見過胡人飲食器物的反而絕占少數。

阿訥就沒有聽過這個,這時候忍不住問道:“羊奶/子那麼腥膻,連平日裡洗手都不愛用,怎麼能喝得下去呢?”

這個問題李盈也沒有想到,就支支吾吾的,反而是容晚初笑了笑,道:“胡人一輩子同牛羊馬打交道,有許多自己的法子,沏一杯來試一試不就知道了?”

李盈就笑吟吟地應了聲“是”。

不多時,果然端了個甜白瓷的蓋碗回來,一揭蓋,鹹而濃鬱的奶香就溢滿了屋子,茶褐色的液體兀自緩緩地打著旋兒,用小銀匙一挑,還有些微微的粘/稠之感。

阿訥有些好奇地湊過來看了一眼,道:“瞧著也同咱們家裡煮的杏仁茶相似,隻是顏色深些,聞著也不大一樣。”

又不是什麼罕見之物。

容晚初微微失笑。

雖然後頭這些年大齊在邊事上日漸式微,但是兩百年前,大齊太/祖皇帝也是曾經勒功八百裡、將胡人打到狼山祖地的一代雄主。

她跟在他身邊,什麼東西沒見過、沒吃過。

她想到這裡,不由得微微地斂了斂睫,執著銀匙淺淺抿了兩口,冷不丁地問道:“陛下愛吃這個?”

李盈聞言怔了一怔,道:“陛下倒是不吃。”

他也沒有想過為什麼明明是皇帝當時看了鴻臚寺卿的奏表,就使他留下了這兩罐茶,卻一口都沒有動過,這時被容晚初問了一句,還有些迷茫。

卻看見貴妃娘娘的唇角微微地翹了翹。

他當然不吃,愛吃的是她。

世人都不知道大齊太/祖一向降不住牛羊奶/子的味道。那時他受了傷,她聽說羊奶補身益體,特地從當地的牧民手裡買了一隻下奶的小母羊。

那人看見她手裡端著的碗,就變了顏色。

聽說是她親手熬出來的,到底捏著鼻子一口都喝了,那神色瞧在不知情的人眼睛裡,隻怕要當他是乾了一整碗黃連湯水。

她氣他不愛喝也不肯明著告訴她,索性隻當做不知道,連著逼他喝了兩天。

容晚初羽睫垂落,碗中升騰而起的白霧模糊了她的視線,在她眼睫下凝出了細細的水珠。

屋中一時不知為何寂寂地靜了下來。

李盈和阿訥都莫名地覺得有些壓力,大氣都不敢喘,生怕惹出聲響擾了容晚初的心思。

少女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裡,腰/肢像一株纖細的竹,垂著頭一勺一勺地啜飲那一碗有人默默為她準備的羊奶/子茶。

眼見得一碗茶見了底,尚膳監的膳食還沒有送過來,偏殿中處置昭儀秦氏的皇帝也沒有回宮,李盈也有些無措,不知道要怎麼安置這位貴妃娘娘。

容晚初卻沒有等著他來安排。

她喝儘了茶,拈著帕子拭了拭唇角,就重新挺直了身姿,靜靜地將暖廳裡外環顧了一圈。

九宸宮主體的前後主殿,是個“工”字的形狀,前頭正殿左右翼外書房、問事處,越過穿堂,後頭是寢殿和內書房,餘下的池館亭台又環著這“工”字隨建。

容晚初的視線就落在通往內書房的落地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