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探芳訊(1)(2 / 2)

容晚初在他身後,對著阿訥吹眉瞪眼。

阿訥忍著笑意,規規矩矩地屈了屈膝,道:“並沒有。”

殷長闌就轉回身來,捏住了小姑娘的臉頰,道:“哥的阿晚,越發的長進了。”

有眼色的宮女早就悄悄地退出去交代了小灶上,等容晚初終於把殷長闌哄得緩了臉色,就看見宮人已經端著小托盤進了門。

容晚初知道躲不過了,索性就自暴自棄地伸出手去,等著宮人把茶盞放進手裡。

半路上卻探出一隻手來截住了那盞薑茶。

殷長闌微微垂著眼睫,他手掌寬大,粉彩的茶碗包在他手心裡,倒顯出些嬌小來,一手執著銀匙攪動著水麵,低著頭輕輕地吹了兩口氣,水麵上升騰的霧氣就散去了些許。

男人這樣一副姿態太過溫柔,容晚初定定地望著他,一時有些失神。

殷長闌已經無奈地看了她一眼,道:“來。”

女孩兒一手還挽在他手臂上,就借著力傾過身去。

年輕男人的手臂卻比鑄鐵還要穩定,沒有一點搖動,縱容地任由她掛在他的身上,從盞中舀起了一勺,喂到了她的唇畔。

薑味辛辣,還有些難言的刺鼻,一向不是容晚初喜歡的口味,但她這一次卻仿佛一點都沒有感覺到異味似的,就著殷長闌的手,一口一口地將那碗薑茶吃了個乾淨。

粉彩的瓷盞見了底,她抬起頭來看著殷長闌,神態乖巧又溫順。

女孩兒前頭送走了外客,早就洗去了臉上的胭粉,花瓣似的唇上沒有了口脂,顏色比春日裡開到最盛的桃花還清豔,微微的水光殘留在唇上,又像是花瓣上清晨未晞的露水。

殷長闌眼眸深深地暗了下去。

他克製不住地抬起手來,捏住了女孩兒精巧纖細的下頜,拇指從她唇角輕輕地滑過,又像是怕觸疼了她。

他這樣深深地垂著眼睫,仿佛藏匿著某種難言的危險,讓容晚初一顆心止不住地敲打著胸腔,像是就要跳出來一般。

他在她的麵前,一向是溫柔而包容,保護她、尊重她、縱容她,她從來沒有見過他表現出這樣的一麵。

像是幽夜裡蟄伏的獸,在逡巡著自己的領土,伺機而動,就要將鐘愛的獵物拆吃入腹。

她被他目光所懾,一時間失去了反應,隻能怔怔地看著他。

殷長闌卻用儘了一身的理智和力量,克製住了想要俯下/身去的衝動。

他的阿晚。

他不能這樣唐突了她、輕慢了她……

他指腹在容晚初唇/瓣上不輕不重地擦過,像隻是專注地替她拭去了薑茶殘餘的水珠,才輕輕地放開了她。

他啞聲道:“朝中還有些事,我先回去了。”

容晚初猶然有些失神,呆呆地仰頭望著他,說不出來的嬌憨可愛,讓男人忍不住再度抬起手來。

這一次他極力地克製著,隻是撫了撫她的發頂,柔聲道:“你早些休息。”

轉身時隻像是有些倉皇,大步流星地離開了鳳池宮,留下/身後一片不明所以的“恭送陛下”的聲音。

皇帝和貴妃相處的時候,鳳池宮中的宮人往往都避退出去,因此殷長闌旋來旋走,眾人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阿敏和阿訥原本有些擔憂,生怕是兩個人之間生了什麼齟齬——在她們眼中,自家的姑娘忽然同皇帝貼心貼肺地好了起來,原本也是一件極突然而意外的事情。

侍女懷著憂慮進了門,容晚初還倚在羅漢榻搭著迎枕的圍子上,麵上有些暈紅,微微地閉著眼,像是在想著什麼心事。

不像是出了事、起了爭執的樣子。

殷長闌的異樣表現就被侍女們丟到了腦後去,仍舊一心一意地服侍起容晚初來。

俟後的幾日裡,容晚初每天的飲食三餐,依舊被九宸宮時時地關照著。

皇帝每每早間上朝之前,天色猶暝暝昏黑的時候,親自往鳳池宮來探望一趟。

前夜裡李盈來傳過話,宮人們升鑰、開門,都輕手輕腳的,也不再像頭一回那樣急慌慌地敲雲板報信。

碧紗櫥裡一片安穩,全然沒有被外頭細小的聲音驚擾。

殷長闌在熏籠邊上烤了半晌的火,將身上的寒氣都驅散了,手也暖熱起來,才在床邊略坐了一坐。

女孩兒縮在被子裡睡的酣然,眉目都舒展著,房中沒有掌燈,粉瓷似的肌膚在黯藍的天光裡蒙蒙地折著光暈,呼吸起伏間能看到絨毛細細的顫抖。

沒心沒肺的。

殷長闌忍不住伸出手去捏她的臉,落到頰上卻變成了輕柔的一撫。

他不過坐了這頃刻的工夫,就仍舊站起身來,又在宮侍的擁簇之下,踏上禦輦赴勤政殿去了。

容晚初起床的時候茫然不覺曾有人來過,隻依稀記得做了個溫暖寧靜的好夢。

宮人淘出了新鮮的胭脂,稍稍地點在她的頰上,氳出清透的薄薄粉色,冬日才過到一半,卻仿佛已經有春華開在了她的鬢邊。

甄漪瀾攜了一罐杞花蜜來看她。

“聽說貴妃姐姐身上不適,我那裡也沒有什麼好的,單這蜜是我爹從前從任上寄回來的,釀了三年,說句托大的話,比宮中的貢品還好些。”

她笑容晏晏的,真誠地望著容晚初,道:“女孩兒家身子是最要緊的,受了寒可不是易與之事,要好好地調養才好。”

她貴為四妃之一的賢妃,這一罐花蜜親自拿出手來未免顯得有些含酸,但她態度落落大方,容晚初也微微笑著接了:“甄姐姐有心了。”

宮中送吃食原本就是件極敏感的事,阿訥在一邊忍不住看了好幾眼。

容晚初就點了她的名字:“可巧我這裡在煮桃膠,恰好甄姐姐就拿這個蜜來,阿訥,去送到灶上去。”

侍女頓了一頓,順從地接了差使。

甄漪瀾笑著道:“還是貴妃姐姐這裡閒適。”

容晚初摸不出她的來意,就含/著笑隨口同她搭話。

甄漪瀾說了幾句閒話,才順勢問道:“昨兒才知道秦氏竟做下那等誅九族的事來,貴妃姐姐可受了什麼損傷?”

容晚初不動聲色地道:“這原是誰都沒有想到的事,好在陛下吉人自有天佑,大約沒有教她得了手去。”

甄漪瀾沉默了片刻,微微歎了口氣道:“我同貴妃到底是生分了,為那樣一個犯婦,卻總有些不值得。”

容晚初微微地笑了笑,道:“甄姐姐說哪裡的話。”

總是不肯把這話接住。

甄漪瀾麵上就有些苦澀,忽然推心置腹地說起心裡話來:“……前頭畫船那一次,是我迷了心竅,貴妃姐姐可是生了我的氣?”

容晚初微微側了頭,撚著披帛上不知何處沾來的一小截線頭,溫聲道:“秦氏的事,不說也罷了。”

甄漪瀾道:“我知道貴妃一心都是為我好。”

“隻是我那時一頭紮進了牛角尖裡,一時回轉不來,辜負了你的心。”她眉目間有些黯然,道:“我們原都是一樣的人,外頭看著花團錦簇的,現有個長輩呼風喚雨,就覺得過的必都是神仙日子,沒有一點煩惱。”

她聲音低低的,仿佛在這個時候,也有種剖挖心事的窘迫之感。

容晚初目光落在她身上。

甄漪瀾卻側過了頭去,道:“貴妃,我時常羨慕你。”

她徹底拋卻了“姐姐”的稱呼,落在容晚初耳中稍稍地舒適了些許,倒也樂意聽一聽她要說的話:“就是容大人待你嚴苛些,你總還有個哥哥可以可以依仗。我呢?”

她聲音有了些微微的顫抖,容晚初靜靜地替她斟了一杯茶,推到了她的麵前。

甄漪瀾仿佛被她這個動作從某種情緒中驚醒,就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抿著唇對她點了點頭。

容晚初沒有插話,甄漪瀾也沒有逼著她、等著她的回應。

她仿佛真心實意地隻想對容晚初說一說心裡的話,連笑容裡也有些苦意,道:“我們這樣的人家,我也不同貴妃說虛話。我父親從前頭那一任上回了京,就一直在鴻臚寺蹉跎時日,外人一個個都加官進爵的,家裡人反倒要講起‘避親’來。”

甄漪瀾的大伯父甄恪,是先帝臨終親點的顧命大臣之一,當朝的吏部尚書。

容晚初微微地點了點頭,甄漪瀾歎了口氣,又道:“我哥哥也早就過了進學的年歲,身上卻一個功名都還沒有。”

“我們家同你們家還不同。容大人出將入相,兒郎身上都有戰功。”甄漪瀾低低地道:“聽說前些日子容大人南下平亂,容大公子也跟著前去了。往後你也算是有個盼頭。”

“我竟不知道,我卻有什麼意趣可言了!”

她說得句句都在人情常理上,讓人忍不住地也要與她同理起來。

容晚初靜靜地看著她,忽然微微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