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玉漏遲(1)(2 / 2)

她們可以輪值,但殷/紅綾卻隻能一動不動的,雖然身周因為氈帷和炭爐而微微地回了暖,但地上森森然的寒意直侵骨髓,跪的久了,連膝蓋都漸漸失去了知覺。

看守的宮人仿佛當真隻為了看著殷/紅綾的安全,全然不會同她說話、問她寒暖,隻在爐中的炭火漸漸滅下去的時候翻動一二。

這虛假的暖意喚醒了殷/紅綾有些散漫了的意識。

她忽然聽見氈帷之外,寂靜的天地之中,有一陣車輪碾過碎雪的吱嘎聲漸行漸近。

“太後娘娘聽說了郡主的事。”有人下了車,仿佛在門口迎上了什麼人,就笑著歎了口氣,道:“給貴妃娘娘添了麻煩!連早膳都沒有來得及用,就立攆著奴婢來請貴妃娘娘過寧壽宮一敘。”

“瑤翠姑姑說哪裡的話。”另一個人笑吟吟地道:“我們娘娘隻怕郡主傷了身子,偏偏郡主是個有性子的,娘娘也不能強壓著郡主不是?”

一麵說著話,一麵就往裡頭去了。

殷/紅綾張了張口,想要發出什麼聲音,到底又從喉間壓了下去。

她目光有些渙散地落在不知名的地方。

看守著她的宮女見她半低著頭,盯著前頭的炭爐,不由得心裡升起了警惕,一瞬不瞬地看住了她。

一直到有人出來摘開了氈簾,含/著笑說“還不快請了郡主上車”,殷/紅綾也沒有做出什麼舉動來。

她呆呆地跪在原地,看著麵前的地麵上拂過一角珠灰色的鬥篷滾邊。

容晚初身前身後擁簇著一大群宮人,穿過大門走下了石階,在殷/紅綾的麵前毫不停留地行過。

殷/紅綾忽然撲了過去,牽住了她的衣角,因為長久的僵直而難以支撐,半個身子狼狽地跌在地麵上,她喃喃地道:“貴妃娘娘,馥寧知錯了,您原諒了馥寧吧。”

容晚初垂著眼睫,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形容狼狽的少女。

就在昨天,這個女孩兒還趾高氣揚地坐在她的對麵,一句一句意有所指地挑釁著她。

身後有著太後鄭氏的偏愛和看重,還有宗室中受儘倚重的趙王府作為依仗。

她微微地笑了笑。

可惜也就在昨天,殷/紅綾飛揚跋扈的兩大依仗,忽然之間就陷入了你死我活的兩難境地之中。

她溫聲道:“郡主上車罷,太後娘娘想必已經是牽掛極了。”

殷/紅綾隔著厚厚的披風和裙擺,握著她的腳踝不肯放手。

有人走上前來,攙住了殷/紅綾的肩,她手臂一麻,不由自主地放開了手,被半扶半抱著帶上了後頭的輦車。

寧壽宮裡人聲寂寂的,往來的宮人手腳都放得極輕。

鄭太後一夜都沒有好睡,眼下就顯出青黑之色,宮人拿茉莉粉替她點了一回,到底也難以遮掩得儘,使她略垂著頭坐在榻上的時候,顯出一種無端的衰頹之氣來。

門外傳來女官瑤翠微微含笑的語聲。

容晚初就在眾人的環擁之中,腳步輕/盈地進了門。

她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似的,笑語嫣然地屈膝行禮,喚了一聲“太後娘娘”:“您老人家祺安。”

鄭太後微微地掀了掀眼皮,道:“貴妃來了。”

她麵上顯出疲態,聲音也短了些中氣,雖然並不一定有多少是情真意切,那卻也不在容晚初的理會之中了。

她身前原本隻擺了個小杌子,容晚初走過來,她就叫著“瑤翠”:“還不給貴妃娘娘設了座來。”

女官忙笑盈盈地道歉:“是奴婢疏忽了。”

將那小圓杌子換成了尊端正的扶手椅來。

容晚初也含/著笑意,大大方方地道:“臣妾不才,反教娘娘垂愛了。”

殷/紅綾由兩、三個宮人攙扶著進到了落地罩底下。

地上原本就落了雪,她膝蓋底下都是**的一片,裙擺僵硬地垂在青金泥的地磚上,露出一小截同樣濕透了的鞋尖。

她被人攙著到了垂簾底下,就扶著門欞,“撲通”一聲,重新跪了下來。

容晚初就微微地歎了口氣,道:“娘娘,郡主還是個沒有出閣的小姑娘呢,這冰天雪地的,受了寒往後可怎麼好!”

鄭太後也跟著長長地歎了口氣,道:“她如今曉得了自己行/事的不妥,心裡頭愧疚,隻盼著你寬宏大量,不與她多計較,才能安的下心。”

容晚初就微微地笑著,閉上了嘴不再說話。

殷/紅綾聽見容晚初開口的時候,原本抬起了臉來,但後麵沒有了後續,她扶在木棱上的手扣的緊了,頭卻重新垂了下去。

鄭太後道:“貴妃,你是個通透的人,哀家心裡頭這些話,也隻好同你說一說。”

“先帝爺駕崩之後,皇帝還是個孩子,外頭的大事,都是幾位老大人參議,可是我們孤兒寡母的,哀家是個深宮婦人,橫豎有風也刮不到哀家的身上來,卻要為皇帝考慮一二。”

她聲音淡淡的,仿佛含/著許多的悲慨感歎之意,但說出口的話終究是點到即止,道:“如今皇帝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哀家心裡是再高興不過的。”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她道:“連紅綾這樣從小被先帝爺和哀家寵壞了的,都知道自己犯了錯,知道要請罪了。外頭的事,就交給皇帝聖裁罷,哀家是再不能插手的了。”

鄭太後,果然是殺伐決斷。

單看那些匿於賬冊之外的賞賜,也知道她待趙王是何等的倚重。

如今眼見著火不滅就要燒到自己的身上,輕輕巧巧地,說舍也就舍了!

容晚初幾乎要為她喝起采來。

她笑微微地看著鄭太後,道:“娘娘何必為這些事擾心?您是這宮裡獨一份的太後娘娘,陛下待您一片孺慕摯誠之心,您直管每天抹抹牌、聽聽戲,隻怕神仙都要羨慕您的逍遙。”

“我也老了。”鄭太後看著她,神色稍稍和緩了些,歎息道:“你呀,同皇帝兩個這樣要好,也不肯給我生個孫兒來抱。”

雖然兩個人都隻是麵上的客套和睦,也知道鄭太後提起這個話頭是另有所圖,容晚初頰邊依舊止不住地生出紅暈來。

她沒有說話,鄭太後就順勢道:“依哀家看,倒不如把紅綾和小十二養在哀家這裡,也能陪哀家解一解悶。”

兜了個圈子,原來是為了殷/紅綾。

容晚初笑了笑。

鄭太後道:“人老了,也不愛管外頭的閒事了,便就總想著身邊熱鬨些。紅綾雖然嬌了些,到底是哀家眼看著長大的,如今也懂事了,哀家這心裡也舍不得她往後到外頭去吃苦。何況小十二打小就同她親近,也算是替哀家分憂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容晚初就笑著看了殷/紅綾一眼,道:“郡主怎麼還跪在這裡?外頭冰天雪地的,這地上也這樣冷,腿上可有什麼不適麼?”

回頭叫著“阿敏”:“去拿了本宮的帖子往太醫署去,請人來給郡主看一看脈,不要坐下了病根。”

鄭太後麵上終於露出個笑來。

太醫接了信,很快就趕到了寧壽宮來,宮人替殷/紅綾剪去了濕透的一截裙擺,膝蓋上烏青青的,看著都有些嚇人。

容晚初略坐了坐,等禦醫出了脈案和方子,說了“細心調養,開了春或無大礙”,她就同鄭太後作了彆。

回程的路上,阿訥有些不解地問她:“難道就這麼輕易放過了她?”

容晚初卻微微有些慨歎的意味,道:“太後娘娘待馥寧郡主,也算是情真意切。隻盼郡主不要辜負了太後娘娘待她的好了。”

阿訥撅了撅嘴巴,道:“隻盼郡主再不要來找您的麻煩。”

容晚初失笑。

她出門去不長的工夫,回來的時候,鳳池宮門口的馬樁邊上卻就停了昨日那匹黑馬,濛濛的細雪裡,那馬兒打了個響鼻,有些無聊地踢著腿。

容晚初眼眸一亮。

她提著裙角,腳步飛快地進了門,穿過儀門、回廊、前殿、穿堂和落地罩,在珠簾底下停住了腳。

男人站在她書房的大條案後頭,正拈著一支細筆,低著頭在紙上點畫。

聽見門口輕捷的腳步聲,就含笑抬起頭來,道:“回來了?”

容晚初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一雙杏子眼彎成了月牙,不答反問道:“七哥怎麼又有空?”

“怕你看見下了些雪,就顧不上冷地往外跑。”殷長闌微微有些無奈,就把手中的筆放在了一旁,自桌後繞了出來,又順手從架子上抽/出條巾帕。

容晚初立在原地,有些懵懂地看著他手拭過她額角和發鬟,又落在肩上:“不是去了寧壽宮?從哪裡淋了一身的雪。”

碎雪被擦拭下去的時候,留下微微的寒意在肌膚上,又很快被手的溫度撫平。

容晚初有些赧然地抿起了唇。

她下車的時候動作太快,擎傘的宮人跟不上她的腳步,就被她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殷長闌沒有指望她回答,替她把雪痕都擦乾了,就握了她的肩,力道輕柔地推了她進屋:“先去換了衣裳,散一散寒氣,有什麼話出來再說。”

他指腹上有一點淺淺的朱砂痕跡,容晚初含笑一瞥,書案上還鋪著早間她畫了大半幅的梅,枝上又開出了數朵新花。

倘若不是記得清楚,她幾乎分不出哪一朵是後來添上去的。

這是個原本全不通這些文人之事的男人。

他的一筆一墨全是為她學的,也全是學足了她。

她低下頭,嘴角卻忍不住高高地挑了起來,溫順地進了內室的門。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