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玉漏遲(1)(1 / 2)

第四十一章、玉漏遲(1)

阿訥得了容晚初的吩咐, 雖然臉上仍舊不大情願的樣子, 但卻沒有再說什麼, 叫了個簾下侍奉的小宮女, 到箱籠裡去拿沒有用過的新褥墊了。

阿敏還在簾下立著腳,等著容晚初的安排。

容晚初微一沉吟,道:“去給寧壽宮送個信, 討了太後娘娘的示下。”

馥寧郡主是鄭太後接進宮來的, 自然該由鄭太後教養轄製,阿訥頓時轉憂為喜,忙道:“還是娘娘處置得好。”

容晚初看著她喜怒皆形於色的模樣, 不由得有些失笑。

倒是阿敏領會了容晚初的本意, 抿著唇笑了笑, 屈了屈膝, 就退了出去。

阿訥放下了心, 見應差的宮女抱著兩副一指厚的厚墊子從簾下過, 生出些興致來,就叫住了那小宮女,同她一道出了門。

容晚初隨她去。

女官替她梳整了鬢發,將犀角梳上纏繞的幾根落發摘了下來,放進妝台上的玲瓏扁盒裡。

“您這些時日睡得都不大好。”女官手腳輕快,一麵柔聲道:“往常旬日也不掉上幾根頭發的。”

“這些時候事雜。”容晚初含笑道:“過了這段時日再看。”

女官就抿唇笑了笑, 福身退了出去。

阿訥怒氣衝衝地往屋裡來, 一個退著、一個轉彎, 險些不慎撞到了一處去。

貼身侍女麵上的神色微微緩和, 道了聲“對不住”,心緒也稍稍平定下來,進了內室到了容晚初麵前的時候,也不再像剛進門的慍怒了。

她壓著嗓子叫了聲“娘娘”,道:“您是先看一時書再用早膳,還是先傳了膳?”

容晚初道:“不急。”

她招了招手。

侍女柔順地屈膝蹲在了她的麵前。

容晚初不由得笑了笑,問道:“怎麼回事?惹得你這副模樣。”

阿訥不意被她留意到了。

她原本就是醒過神來生生壓下去的怒意,這時又叫勾起來了,就皺起了一張臉,道:“那馥寧郡主,好生沒有道理。您好心好意地給她送褥墊,她卻問,是不是您原諒了她?”

容晚初微微揚眉。

“她做了什麼了就指望著您原諒呢!”阿訥義憤填膺,道:“奴婢但說,娘娘憐惜她的身子,才使奴婢送出來墊膝。”

“馥寧郡主卻說,若是您不原諒她,她就這樣跪著,要讓您看到她的誠心誠意,更不要做什麼表麵文章……”

侍女說著話,一雙大眼睛都仿佛熊熊地噴著火,要隔著重重牆壁和窗戶,把宮門口的殷/紅綾燒成灰似的。

容晚初沒有為阿訥口中殷/紅綾的作為而生氣,隻問道:“郡主最後也沒有收下墊膝?”

阿訥搖了搖頭。

容晚初微微頷首,道:“不必理會她。”

阿訥心中仍有些不平,呼了幾口氣,一張小圓臉才重新顯出笑來,道:“那您什麼時候用膳?我先去交代一聲。”

容晚初看她一副總想找些什麼事做來轉移注意力的樣子,索性笑道:“你去傳罷,早些用了省事,免得等一等還要生出彆的事來。”

阿訥得了差使,就脆生生地應了句“是”,轉頭仍出去了。

尋常的宮人都在簾下、外間遠遠地等著,身邊的人都打發出去了,容晚初一時倒有些難得的清淨。

窗子底下的美人觚裡插了新折的灑金梅,在暖烘烘的室內熏了這一時,枝上的殘雪都化成了水,於月白織金的氈毯上洇出淺淺的痕漬來,透白和胭粉的花瓣卻更顯出潤澤之色。

容晚初一時微微有些手癢,就起身往臨窗的大書案後頭去,揭了桌角上有些日子沒有動用過的匣子,朱砂、黛青的顏色從蓋子底下顯出來。

她緩緩地研了一回墨,又在筆山上揀了一回,掂一支在手中,才高懸著腕落了筆。

傳膳的宮人進了正屋,阿訥輕手輕腳地轉進來尋她,方看見她竟然在畫畫。

少女穿了件家常的薊粉衫子,淺丁香色的挑線裙,站在黑漆螺鈿的寬大長案後麵,又襯著更身後的一色黑漆書架、多寶格,顯得清瘦而高挑。

阿訥忽然發現,容晚初剛進宮來的時候,站在書架前,頭頂堪堪地挨到隔板的下緣,如今這樣站在那裡,已經不知不覺地同那一層隔板一般高了。

雖然隻有極小的一點差彆,侍女依然抿著唇無聲地笑了起來。

她也沒有叫,就悄悄地回身叫人重新預備了溫水,又回來站在落地罩底下等了半晌。

到容晚初稍稍收了一筆,終於抬起頭來的時候,才看見了她:“怎麼不叫我?”

“您難得有些閒情。”阿訥笑眯眯的,這時候才湊了上來,看見紙上畫了一樹梅花,朱紅的梅花隻點到了半枝,大約是還沒有畫完。

她並不懂畫,隻覺得那花樹看著都明豔又蕭颯,一點也不像從前大公子看見姑娘畫梅時評價的“孤標落拓”,心裡就更加快活起來,又叫人進來服侍容晚初沐手:“前些日子一睜眼、一閉眼都是那些個賬本子,奴婢瞧著您也憋壞了。”

容晚初一生性情,“詩書琴棋畫”是打小養在骨子裡的,日子就這樣過了十幾年,早就成了習慣。

她微微地笑了笑,擱下了筆,就著溫水重新洗了一回手,道:“偏你就知道我憋著了。”

阿訥笑嘻嘻的,並不一定要和她爭辯。

早膳用到一半的時候,殿門口稍起了一點響動,阿訥就悄悄地退了出去。

後頭半頓飯吃得風平浪靜的,容晚初幾乎要以為之前的響動是自己的錯覺。

等她撂了筷勺、漱了口,宮人井然地收拾著碗碟,阿訥和阿敏才肩並肩地走進屋來。

阿敏是奉了容晚初的意思去見鄭太後的,這時麵上稍顯難看,進門來行了個禮,道:“奴婢到了寧壽宮,瑤翠姑姑隻說太後娘娘還沒有起。”

阿訥下意識地看了看外頭。

時候已近辰初二刻,雲層低低地垂著,夜裡下的一場小雪原本已經停了,這時又有再度飄起來的征兆。

她嘀咕道:“我可不信。”

阿敏也有些無奈,她道:“瑤翠姑姑這樣說,還說,太後娘娘但一醒,她必定先把這件事報上去,隻是如今郡主是主子,也沒有奴婢冒昧管束主子的道理。”

容晚初淺淺地笑了笑,道:“看來太後娘娘是下了決心了。”

阿訥猶然有些不解,不由得問道:“下了什麼決心?”

阿敏扯著她的袖子拉了一把。

容晚初沒有理會丫鬟之間的眉眼官司,阿敏止住了阿訥的話頭,就問道:“娘娘,奴婢看著外頭又要下起雪來,馥寧郡主……”

容晚初道:“替她支一柄傘,圍個氈簾,再多預備幾個暖爐,她不愛要膝墊,那也隨她去。”

宮人端上了膳後的清茶。

“各人的身子各人自己照管,還能指望了彆人不成。”茶水熏暖,容晚初端在手中淺淺啜了一口,笑吟吟地交代了,就站起身來仍往書房裡去。

鳳池宮的宮人依著容晚初的交代,抱了蓋傘和炭爐往門外來。

馥寧郡主殷/紅綾靜靜地跪在鳳池宮大門口的青石階底下,一張粉/白的小/臉凍了這半日,唇上都顯出些青色來。

她生得美豔,平素裡穿大紅、飾金玉,如一團烈火一般張揚,如今罕見地褪去了紅妝,荊釵布裙,顯出一種格外的可哀可憐來。

廉尚宮是宮中積年的女官,從前多見過她的,這時看到她這副模樣,不免有些歎息。

她親自執了細帚,將殷/紅綾膝前身後的殘雪都掃去了,低聲勸道:“郡主,您這是何必呢。”

殷/紅綾見一眾宮人出了門,原本眼眸微微地亮了亮,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了一圈,卻沒有找到正主,不由得重新冷了回去,道:“貴妃不肯見我嗎?”

廉尚宮的沉默讓她知道了答案。

她喃喃地道:“好狠的心腸。”

廉尚宮昨日並沒有跟著到寧壽宮去,也無從知道容晚初和殷/紅綾之間的恩怨,這時也隻能徐徐地勸道:“貴妃娘娘不是個吃硬的,您跪在這裡,傷的是您自己的身子。”

殷/紅綾低著頭,並不理會她。

幾句話的工夫,一旁的宮人已經手腳利落地撐起了華蓋,又將厚厚的氈簾撐著地,上端勾在傘蓋的邊緣,圍住了這一方小小的空間,炭爐裡壓住了火,放在一旁,蒸出徐徐的暖意來。

殷/紅綾再一次拒絕了廉尚宮替她墊上膝墊的好意。

廉尚宮無奈地歎了口氣,就站起身來。

外頭天寒,宮人們出來這短短的工夫,都不由得縮手縮腳的。有個小宮女往手上嗬著氣,卻沒有同眾人一道離開。

“氈子不耐火,奴婢在這裡守著郡主,免得出了意外。”她笑盈盈地道:“敏姊姊交代了的,等一等還有人來同我輪班。”

廉尚宮沒有想到阿敏想得這麼周全。

她目光在殷/紅綾身上打了個轉,到底沒有說什麼,就帶著一眾宮人回去了。

現有個鳳池宮的眼線在這裡盯著,殷/紅綾想要活動活動、做些什麼都不得成,偏偏前頭話都已經說出了口,再想到自己聽到的那一席話,隻能咬住了牙,一聲不吭地挺著。

那小宮女沒有說謊,她在外頭守了一刻鐘的工夫,果然就有另一個宮女出來,把她替回了屋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