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雪獅兒(2)(2 / 2)

“彆胡思亂想了!”容縝卻已經恢複了再之前的模樣,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似的,道:“我大伯把容大送回了京,要我替他去柳州,我最近忙得很,今天還是皇帝見了容大,把後麵的事兒都推了,才得了這一點空。”

他回身到桌邊去,俯下/身吹滅了暗暗的燈火,屋子裡失去了最後的一點光源,就徹底地黑了下來。

“回去吧,在宮裡好好待著就是了。”

殷/紅綾下意識地“嗯”了一聲。

容縝從她身邊走過,抬手拍了拍她的臉頰,輕佻地笑道:“好姑娘。”

他打開了門,月色就從門扉中傾落進來。

突如其來的門樞扭動聲把守在門口的宮女嚇了一跳,她抱著燈籠,戰戰兢兢地抬頭看了過來,錦袍的男人已經頭也不回地踏著石階離開了。

宮女壓低了聲音,向著房內輕聲喚道:“郡主?”

房中半晌都沒有響動。

宮女又等了片刻,咬了咬牙,就要壯著膽子往門內去。

殷/紅綾卻已經走了出來。

她神態沉沉的,宮女不敢觸她的楣頭,就屏聲靜氣地跟在她的身後,主仆兩個仍舊如來時一般,取小徑回到了寧壽宮裡。

宮門已經過了下鑰的時辰,角門裡等了個婆子,急得在原地團團地轉,直到看見殷/紅綾二人分花拂柳地過來,才眼前一亮,迎上前來,道:“郡主,您可急死奴婢了。”

殷/紅綾從袖裡摸出個小荷包來,壓在了那婆子手裡。

荷包雖小,裡頭拿手一捏,卻是硬硬的兩顆。何況馥寧郡主親自出手,就沒有賞銀子的道理。那婆子得了賞賜,登時什麼閒話也不再說,眉開眼笑地迎了兩個人進門,才回身將門板掛上了沉甸甸的大鎖。

夜色低低地垂下來,籠罩了靜謐的重重宮闕。

-

殷長闌和容嬰閉著門,在書房裡停留了很久。

同時等在茶房裡的容縝早就告退離開了,書房的門還沒有打開的跡象。

李盈又看了一遍時辰,對跟在身邊亦步亦趨的乾兒子蔡福道:“去給鳳池宮和尚膳監都傳個信,今兒的晚膳大約要推遲些。”

蔡福垂著手應了句諾,回身就要出門去。

身後的書房門卻“吱呀”一聲開了,殷長闌麵上神色溫和而平靜,手中還提了個镔鐵纏金的籠子,率先從檻內跨了出來。

容嬰微微地低著頭,跟在他的身後,氣氛看上去十分的平和愉悅。

蔡福不免有些猶豫,又看了身前的義父一眼。

李盈已經笑盈盈地迎了上去,叫了一聲“陛下”。

殷長闌轉過頭去,笑容暄和地道:“容卿回京不易,貴妃心中想必也十分的牽掛,不如同在宮中用一頓便膳。”

容嬰微微退了一步,躬身道:“陛下/體恤,臣安敢辭。”

他態度十分的客氣,頗有些不冷不熱的味道,殷長闌卻隻是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容嬰目光落在那隻他未曾離手的籠子上,心裡不由得生出反複來。

君臣對話的時候,分明是個明君之相,同——從前那個——再不相類的。

可是接見臣子之前就在那裡逗弄寵物,到這個時候,還不忘把寵籠不離手地帶著。

京中最浪蕩的紈絝,也不過如此了。

晚初怎麼就嫁了這樣的一個男人?

容嬰到底不由自主地稍稍皺起了眉。

鳳池宮裡的晚膳已經溫過了一遭。

容晚初披著衣裳,倚在桌邊不遠的羅漢榻上看書。

榻圍緊貼在窗台邊上,窗台上放著一小盆淺褐的碗蓮,容晚初把書翻上一、兩頁,就回頭去撥/弄碗裡枯凋的殘葉。

她平日裡讀書專注,罕有這樣心不在焉的,阿敏忍不住道:“娘娘,那葉子如今都枯了,您不是愛看它在梗上‘留得殘荷聽雨聲’的模樣?”

容晚初一麵隨手亂撥,眼睛卻遊移地落在窗外庭院的方向,被侍女的話驚醒過神來,麵上不由得淺淺生紅。

她縮回了手指,倒有些心疼起花來,道:“夏天的紗都收進櫃子裡了麼,翻一匹出來給它做個罩兒。”

阿訥為阿敏的話生了一點氣,就搶著道:“娘娘放心吧,我明兒就做一個出來。”

又有意哄容晚初高興,道:“奴婢聽輪值的侍衛說,今年元日的大朝會可熱鬨了!四夷都有來朝拜的,如今陸陸續續地都住進了鴻臚寺裡……”

她道:“聽說鴻臚寺的驛館都要住不下了,今天這個帶來一頭獅子,明天那個又獻上一隻鷹,要是住得太近、太窄,這不得打起來!”

她自己說著,倒“咯咯”地先笑起來。

連廉尚宮也來湊趣地道:“奴婢虛長了這麼大年紀,還從來沒有見過獅子呢。先帝不愛見這個,聽說連太後娘娘前頭養的叭兒狗都丟出宮去了……”

嘰嘰呱呱地說了一回閒話,外頭天色已經徹底地黑了下來,簷下的燈火照徹了中庭。

宮女小跑著穿過了庭廊,道:“陛下來了!”

侍女紛紛地動了起來,那宮人喘了口氣,才說出後半句來:“還帶了舅、舅爺一塊兒……”

容晚初攏了攏肩頭的氅衣,一雙/腿從榻上垂落下來,尋著擺在地上的繡鞋。

殷長闌已經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把沿途俯身行禮的聲音拋在了身後。

“看哥給你帶了什麼……”他言笑晏晏地進了門,就看見一雙白生生的裸足垂在木質的榻板邊上,晃悠悠的摸索著什麼,細白的趾頭猶在不自覺地微微蜷縮。

他下意識地回頭,將身後的年輕男子攔了一攔,順手將門掩上了半扇,手裡親自提了一路的籠子隨手擱了,就在榻邊蹲下/身來。

淺蔥色的繡鞋,鞋尖上綴著紅彤彤的瑪瑙珠子,合著鞋麵、鞋幫上綿延的青草紋,像一對含珠的仙草,擺在羅漢榻下微微靠裡的地方,就讓小姑娘逡巡了好幾回也沒有找到。

殷長闌微微垂著眼,捉住了容晚初向後縮起來的一隻潔白的腳掌。

他低聲問道:“怎麼沒有穿襪子?”

“屋裡太熱了,穿著不舒服。”容晚初還沒有從他突然進了門的驚訝中全然醒神,臉上已經熱氣騰騰的,不知道是屋子裡真的太熱,還是什麼彆的緣故,她有些緊張地縮了縮腿,那隻柔/膩的纖足就在殷長闌掌心微微扭了扭,像一尾不安的小魚。

“彆動。”殷長闌稍稍用了些力氣,不足以讓她覺得痛,但卻成功地製止了她微弱的動作。

男人聲音已經全然啞了,低低地問她:“襪子在哪裡?”

容晚初抬起手來遮住了臉,眼睛都閉上了,說話的聲音又細又輕:“就在榻邊上。”

白色綾子的羅襪,搭在淺色的褥墊邊緣,毫不起眼的樣子,殷長闌卻抬頭一眼就看到了。

他身高臂長,不須站起來,隻探過身去就抓了過來,一手提著羅襪邊緣,捏著她腳掌的那一隻手稍稍向上移了一段,就握住了她的腳踝。

五根趾頭都小小巧巧的,踩在他腕上不安地蜷起又展開。

男人的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

他垂著眼睫,克製地在她腳踝玲瓏凸起的骨節上捏了捏,道:“乖一點。”

聲音也乾澀。

容晚初一動也不敢動,連呼吸都暫時屏住了。

男人原本是蹲著,或許是姿勢並不舒服,就單膝跪在了地上,捧著她的纖足,一點一點地替她穿上了襪子,又取過一旁的繡鞋,套在了她的腳上。

他動作細致又耐心,低著頭一絲不苟,仿佛在踐行某種莊嚴而神聖的儀式。

兩隻腳上都穿好了鞋,容晚初終於重新從他掌心中獲得了自由,就飛快地縮回了腿,目光在房中亂飄了一回,注意到了他提進房來、又擱在了一旁的那隻籠子。

殷長闌把籠子隨手放在了青花瓷的卷缸後頭,因為高低錯落的緣故,容晚初在榻上看不到籠子裡裝了什麼,隻能看到一截提梁,上頭纏著奇異而粗放的金質花紋。

低弱的“吱吱”聲在安靜的房間裡響了起來。

殷長闌還保持著跪在地上的姿勢,聽見女孩兒問道:“七哥帶了什麼進來?”

聲音淙淙的,輕柔又婉轉,還有些不曾褪去的……自己也不自知的微怯。

他斂著眼睫徐徐地出了一口氣,微微笑道:“是北狄的使臣今年獻上了一隻雪貂。”

他說話的聲音還帶著啞,起身的時候,尾音的呼氣在容晚初耳畔擦過。女孩兒的臉跟著他抬了起來,頰上紅撲撲的,眼中還有些水意,卻沒有閃躲,就這樣把視線牽在他的身上。

殷長闌在這樣的目光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露出個苦笑來。

這可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他還沒把跟著他一道過來的容嬰忘個乾淨呢。

也不知道阿晚的這個親兄長在門外看到了多少……

目光在門口一掃,那裡卻空蕩蕩的,並沒有人影。

殷長闌心裡微微地鬆了一鬆。

他俯下/身來,手掌在容晚初眼睫前一覆,柔聲道:“來看看。”

容晚初被他遮了眼,忍不住彎唇笑了起來,應了聲“好”。

殷長闌道:“我看這小東西小小的一個,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他伸出手去,坐在榻上的容晚初就搭著他的手站起了身,跟著他走到籠子前頭去。

趴在籠底的貂兒小小的一隻,通身皮毛純雪白,沒有一根雜色,這時聽到腳步的聲響,一雙小小的三角耳微微地抖了抖,露出耳廓內淺淺的肉粉色。

或許是對上了容晚初的視線,它仰起頭來,又發出了一聲奶聲奶氣的“吱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