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雪獅兒(3)(2 / 2)

容嬰緩過了神,道:“陛下恩仁,臣無大礙,遠不至如此。”

殷長闌堅持道:“教太醫看一看,貴妃也放心些。”

容嬰看著站在自己麵前,麵頰通紅的容晚初,反而生出歉疚來,柔聲道:“我沒有事。”

“好了,好了。”殷長闌溫聲打著圓場,道:“不過是樁小事,誰沒有個不經心的時候。”

在容晚初的頸後輕輕捏了捏,道:“吃飯。”

容晚初臉頰紅撲撲的,一句話也不敢多說,眼巴巴地看了容嬰一眼。

容嬰不知道裡頭的緣故,隻當當真是個意外,一麵腹誹著皇帝口味特異,一麵對著妹子露出個安撫的笑容來。

容晚初見他恢複了如常的模樣,就順從地被殷長闌擁著回到了座位上。

宮人在阿訥的示意下,手腳利落地換走了桌上所有的湯甕,不多時換上了新的來。

這一回沒有再出什麼意外,三個人總算是順順當當地用了膳。

容晚初全程沒有抬頭,就埋著頭撥/弄著碗裡的米粒。

容嬰看著殷長闌輕聲細語地哄著她說話,又親自一筷子、一筷子地挾著她平日裡愛吃的東西,在小碟子裡堆成了山,不由得微微有些牙痛。

難怪他走了短短的時間,他家的晚初就被哄到了手裡。

他眼不見心不煩地提出告退來,神色十分的暄和:“柳州之事,臣還有些彆的事要稟報陛下。”

殷長闌沉靜地看了他一眼,正要開口說話,容晚初沉默了一頓飯,這時把兩個人看了一圈,終於慢吞吞地道:“外頭都宵禁了,宮裡也下了鑰,這時候出宮多有不便,恰好陛下又有閒暇,不妨你們隻管去談正事,哥哥晚上就在宮裡休息一晚。”

一句話把兩個人都趕了出去。

容嬰沉默了一瞬,似乎沒有想到她會這麼直接地攆了皇帝出門。

他目光微拂。

殷長闌神色如常,並沒有為容晚初的話而生出不悅來。

甚至連意外也沒有。

容嬰微微頓了頓,在心裡把關於兩個人關係的認知又重新填補了一回。

容晚初說話的時候,手裡還抱著茶杯,微微地低著頭,殷長闌含/著笑意的目光在她頭頂上打轉,她也隻當作毫無所覺。

像隻小烏龜似的,一不小心被戳翻了個跟鬥,好不容易翻回身來,就縮進了殼裡,好像這樣就沒有人能看得到了一樣。

殷長闌嘴角高高地揚著,他站起身來,道:“也好,就依貴妃的安排。”

聲音十分的溫煦。

容晚初的臉又紅了起來,起身送兩人出門的時候,步子也邁得小小的,吊在容嬰的身後,距離前頭的殷長闌差著四、五個身位。

容嬰誤解了她的退避,看著殷長闌的視線又重新不善了起來。

容晚初跟在最後,並沒有注意到容嬰的神色,殷長闌雖然感受到背上如芒的視線,卻隻是微微地笑了笑,並沒有放在心上。

他在台階下撫了撫容晚初的發鬟,溫聲道:“回去吧,夜裡早些休息。”

容晚初這一晚在他麵前心裡就沒有太平過,小聲地道:“你也是。”

她臉頰透著粉,在簷下宮燈柔暖的光暈裡,顯出格外的可口來。

可惜容嬰就在身後虎視眈眈地看著。

殷長闌有些遺憾地徐徐出了口氣,催促道:“快回去,外頭冷。”

君臣兩人又如來時一樣,一前一後地分彆上了車。

容晚初目送著輦車轆轆地駛進了夜色裡,才抬手握住了仍舊燒紅滾燙的臉頰,被宮人擁簇著返身進了宮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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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靜而溫柔的光線裡,有人從佛龕前的蒲團上站起了身。

她起身的時候微微有些踉蹌,在門外服侍著的宮人就輕手輕腳地邁進了屋,扶著她走到一旁的矮榻上,替她撩起了垂落的裙擺。

中衣的布料柔軟細膩,膝蓋的位置縛著兩片墊布,侍女手底下放得輕柔,替她按著小/腿,將綁帶解了下來。

隔著厚實暄軟的墊布,膝下白/皙的皮膚依舊硌出了一大/片紅,侍女不由得有些心痛地道:“娘娘,太醫都說您不能日日都跪這樣久。”

“不過跪七日的經,並不礙事。”

霜雪般皎潔清冷的麵容上微微染了沉鬱,聲音也低低的,霍皎輕聲道:“畢竟就要過年了。”

侍女小聲道:“娘娘明明這樣誠心誠意地祈福,卻不叫陛下知道也就算了,哪怕給貴妃娘娘漏一點風聲,也好過這樣一聲不吭的……”

“我跪經祈福,為的是我的心,又不是為了要誰見我的好。”霍皎微微撩起眼睫,警示式地看了侍女一眼,道:“倘若本宮聽見外頭有人混說,我這裡也容不得人。”

她雖然脾性清冷,但並不是苛刻的性子,更少有這樣嚴厲的言辭,侍女被她警誡了,也輕易不敢造次,就溫馴地應了聲“是”。

霍皎眼睫重新密密地垂了下去。

侍女知道娘娘總有些不言不語的心事,並不打擾她,就不輕不重地捏/揉著她的小/腿,替她放鬆直直繃了這大半天的筋骨。

佛堂裡半晌都沒有響動,那侍女替霍皎揉完了腿,見她重新站起身來,又到佛龕邊上拈起了香,不由得道:“娘娘。”

她道:“娘娘,您今日真的不能再跪了。”

霍皎恍若不聞地微微垂著頭,小指粗的香頭已經挨近了蓮燈上的火苗。

她跪經的香是高香,檀紫色的表麵上,金粉的蠅頭小楷細細地寫著經文,一炷燒過少說也要半個時辰,那侍女有些焦慮,勸阻道:“娘娘,您的心至誠,就是天皇佛祖感應,也隻有念您好的。隻是身子到底是自己的,傷了腿、骨頭,這不是容易的事。”

她全為霍皎考量,話說得懇切,胡亂中甚至要講起主子的閒話來:“您隻看馥寧郡主……”

“罷了。”霍皎抬起手來打斷了她。

不知道被侍女的哪一句話戳中了心事,霍皎當真就這樣放下了手裡的香,對著佛龕拜了一拜,在心裡靜靜地祈願了一回,束手退了出來。

侍女微微籲了口氣,連忙跟上去扶住了她。

霍皎腳步不疾不徐,侍女跟在她的身邊,悄悄地看著她麵上的神情,卻聽見她忽然開口道:“貴妃娘娘這幾日忙不忙?替我遞個帖子。”

侍女應了聲,就道:“聽說貴妃娘娘的兄長今日進宮來探望,想必今兒是不得閒的了。”

她隨口說著,卻察覺被自己攙住的手臂微微地繃緊了,腳下也停了下來,問道:“容將軍回京了?”

察覺到自己仿佛有些失態,霍皎垂下了眼,輕聲道:“聽說柳州僻遠,民風素悍……王師出征未久,實在是令人擔憂。”

侍女不疑有他,但笑道:“奴婢也是早間出門,碰上了鳳池宮的姐妹,聽見提了一嘴,興許聽岔了也未可知。”

見霍皎仍有些怏怏的,就勸慰道:“天威煌煌,必能無往不克的,娘娘就是太過悲天憫人了些。”

霍皎抿起唇,微微地笑了笑,沒有再說下去。

鳳池宮接了帖子,倒很快就有人親自來送回信:“德妃娘娘祺安。我們娘娘說,德妃娘娘難得有興致出門,娘娘自然在宮中掃雪烹茶,相迎娘娘。”

霍皎頓了一頓,淺笑道:“倘若貴妃娘娘有客,本宮便不去叨擾了。”

廉尚宮笑道:“娘娘今日有暇,並沒有客的。”

霍皎就微微點了點頭。

她過鳳池宮來的時候,容晚初果然正閒暇,倚在當窗的榻上看阿訥調/教宮人。

兩個新選上來的宮女都是何氏精挑細選的上等,規矩隻有好的,跟在後頭學了幾天,就慢慢地上了手。

容晚初並不管這些瑣事,隨口喊的還是用慣的舊人,這時候聽著阿訥“捐紅”、“白芍”地叫著,倒生出些興致,問道:“好好的女孩兒,怎麼名字取得這樣隨意。”

兩個宮人都不由得有些赧然,道:“原是進宮來的時候,教引嬤嬤隨口取的,和同來的姊妹們一般序齒……”

這宮裡頭,普普通通的宮娥內侍,連性命都不值一錢,何況是名字呢。

容晚初旋就想通了裡頭的緣故,不由得微微地歎了口氣。

她溫聲道:“既然如此,到了我這裡,就依著我來取名。”隨手卷了掌心的書,挨個點了一點,道:“一個青女,一個素娥,生的都這樣漂亮,配來恰恰好。”

宮人不曾讀過詩書,不知道什麼是“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裡鬥嬋娟”,隻是伏下/身去行禮謝恩,站在一旁的阿訥就看見有個眼角都掛了濕紅。

她在心裡輕輕地歎了口氣,生出一點難得的感慨來。

宮女在簾子底下含笑通報:“德妃娘娘來了。”

容晚初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聞言就從榻上起了身,阿訥連忙上前來服侍她換衣裳。

將作監奉中旨辦事,手腳十分的利落,鳳池宮的窗子已經一色全換了琉璃,天光通透地照進宮室裡,窗下大盆清供的影子矮矮地印在地上。

容晚初已經有些時日沒有見過霍皎,隻覺得她比之前最後一麵的時候更加清瘦了些。

她原本就是清豔如梅花覆雪的麵相,再消瘦一些,盈盈地坐在黑漆方椅上,卻像是隨時隨地都可能因風飄去一般。

容晚初對她的心事若有所覺,這時也不由得微微地歎息。

她刻意地放重了腳步,椅子裡目光縹緲的少女醒過神,亭亭地站起身來,屈膝道:“貴妃娘娘。”

“霍姐姐。”容晚初在主位上落了座,神色溫煦地道:“多日不見,霍姐姐說有事要與我商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