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惜芳菲(1)(2 / 2)

呂尚宮也有些頭痛。

她怎麼也想不到,沒有了翁明珠那個被人孤立的,反而是兩個最省心的又鬨出事來。

她陰沉著臉。

她能怎麼辦?

讓她去處置這些未來的帝妃?

她在這宮裡熬了這麼多年,還要給辛柳那個得了崔掌事青眼的小蹄子做配、做副,好不容易時來運轉,熬到了那小蹄子壞事,總算是稍稍見了日頭。

偏偏又因為翁明珠的事,得罪了獨照宮闈、權淩六宮的容貴妃。

她想儘辦法圍著這些秀女,也不過是為著能結一份善緣,將來有哪一個飛上枝頭,稍稍地拉拔她一把而已。

如今護身符臉一翻,倒成了催命鬼。

真是晦氣。

呂尚宮陰得像是要下雨的臉色更沉了沉,顯出些灰敗之色來。

她站在屏風底下,一時又有些輾轉難安。

也不知道廉氏有沒有在容貴妃麵前稍稍替她說兩句好話。

呂尚宮心煩意亂地想著,就聽見前頭又“嗆啷”一聲,她下意識地炸起了一身的寒毛,定睛看過去,是許氏一抖手砸了手中的茶碗,冷冷地道:“賤人,你在看誰?!”

坐在她對麵的袁沛娘側頭扶了扶髻上的宮花,笑吟吟地轉過頭去,音量聽著不高,卻連屏風側後的呂尚宮都能聽得清清楚楚的。

她道:“也不知道是哪一家閨秀的規矩,滿口子不離‘賤’不‘賤’的。”

許氏臉色微微發青。

呂尚宮心裡覺得不好,隻怕兩個人就要再度撕在一處,不得不挪動了腳步,從圍屏後頭走了出來。

她沉著臉,神色嚴厲地道:“宮有宮規,姑娘們都是大家閨秀,行止坐臥,總不能離了大格……”

又不敢說出什麼重話來,隻能說著些冠冕堂皇的訓誡之詞。

她就眼睜睜地看著在自己說話的時候,許氏轉過頭去“嗤”地笑了一聲。

呂尚宮的臉色從灰敗而漲得通紅,支支吾吾的,眼看就有話要從嗓子眼裡擠出來。

小跑著走進屋來的小宮女打破了室內緊繃繃的尷尬:“貴妃娘娘到了。”

呂尚宮沒有來得及聽清,麵上已經順勢一緩,咽下了後頭逼上來的話,就道:“慌慌張張的,急什麼呢。誰到了?還不請了進來。”

旋即才反應過來,又道:“貴妃娘娘到了,還不隨我出去迎接。”

那小宮女被她反複的態度說得一愣。

呂尚宮顧不上小宮女的腹誹,就抬起手來一路捋著衣領、袖口、裙擺,一時心裡頭亂糟糟的,也不知道是就這樣自己鼓起氣來處置了許氏和袁氏好些,還是交給容貴妃去頭痛,自己就跟在後頭不功不過的好些。

隻是一口氣被打斷了,吊在半空裡晃悠悠的無依無靠。

她憋著氣,帶著一眾宮人出門來。

容晚初依舊如前一回來的那樣,被一大群宮娥使婢擁簇著,浩浩蕩蕩地下了車、進了門。

呂尚宮帶頭俯下/身,三跪六叩地行禮。

容晚初笑容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呂嬤嬤,辛苦了。”

呂尚宮訥訥地道:“奴婢失職,驚擾了貴妃娘娘,隻盼娘娘不為奴婢生了氣,就是奴婢的萬幸了,哪裡當得起辛苦這兩個字。”

容晚初微微地笑了笑,腳步不停地從她身邊走了過去。

跟在後頭的廉尚宮看了呂尚宮一眼,示意她起身來。

呂尚宮聽到舊友輕輕的一聲短歎。

她不敢多想這聲歎息裡的意思,就連忙站起身來,跟在了一眾人的後頭。

許氏和袁沛娘也已經從屋中迎了出來,同一眾秀女一起,姿態謙恭地等在殿門口,全然看不出方才的張揚,前呼後擁地捧著容晚初跨進了門檻。

砸在地上的茶盞碎片已經被宮人收走了,水漬卻還沒有來得及擦拭乾淨,阿訥一垂眼就看見了地上顏色微深的一片。

她攙著容晚初的手臂,柔聲道:“娘娘仔細些,地上有些濕,莫沾了腳。”

侍女沒有指名道姓,也沒有質問、斥責,卻讓袁沛娘有些譏誚地看了許氏一眼。

許氏漲紅了臉。

兩個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重新冒了出來。

跟在一旁的秀女們都不由得顯出些退避之色。

一向敏銳而洞察的容晚初卻好像對這樣針尖對麥芒的緊繃氣場一無所覺似的,在主位上回身落了座,就笑盈盈地看向身後泱泱跟了滿地的眾人,開門見山地道:“本宮今日來,是有樁事,要同諸位知會一聲。”

有人從這一句“知會”裡品出了些不同尋常的意味,悄悄地向後退了兩步,離站在前頭的許、袁二女更遠了些。

容晚初說完了這句話,卻沒有急著開口,而是微微地笑了笑,道:“都站著做什麼,坐。”

她態度溫煦,不像是含怒而來,一時間原本怕她借勢發作的人紛紛鬆了口氣。

許氏捏緊了手中的帕子。

容晚初這一副態度,反而讓她心中愈發焦慮起來。

她忽然意識到,之前的事,或許是她從最一開始就想錯了。

——在有人暗示地告訴她“貴妃娘娘喜歡嬌憨直率的性情,覺得這樣的女孩兒便於掌控”的時候,加上翁明珠在貴妃麵前的種種特權,讓她幾乎對此深信不疑了。

但翁明珠被帶走這樣久了,宮裡卻連一點“翁氏要受封名位”的消息都沒有流傳。

翁明珠,可是禦史的女兒。

翁禦史會容忍、甘心自己的女兒沒名沒分地,就這樣白白蹉跎在深宮裡,成為彆人固寵的工具?

除非翁明珠壓根就沒有承恩。

除非容氏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讓翁明珠承恩……

不,不。

是容氏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讓她們這些人,與她分享天子的恩澤……

許氏麵色微微發白,呆呆地站在原地。

有宮人站在她麵前,笑吟吟地輕聲提醒道:“許姑娘,您有事要同娘娘說嗎?”

“啊。”許氏茫然地回過神來,隔著宮人的肩膀對上容晚初意態淺淡的眸子。

她無緣無故地輕輕打了個寒顫,腳下慌亂地退了幾步,道:“妾身失禮了。”

容晚初笑意不達眼底,微微垂了垂睫。

儲秀宮的宮人得了點撥,壯著膽子奉上了茶水。

容晚初將茶盞端在手裡,沒有啜飲,隻有一搭、沒一搭地拈著瓷蓋,刮著水麵上微微浮起的乳沫,一麵笑微微地道:“眼看就要到年下了,姑娘們在宮裡住了小半年了罷?”

頭年冬天,也就是泰安三十四年的臘月底,先皇猝然崩逝,沒有熬過元日。

幾位皇子烏眼雞似的鬥了半年,才有今上登基。

新君登基之後,圖個吉利彩頭,改元“升平”,就在兩可之間,把泰安三十五年的舊稱改作了升平元年。

秀女的初選也在夏秋之交,到遴選出這一批人,住進儲秀宮裡來細細地教養、篩選的時候,連容、甄、霍三位帝妃還沒有入宮。

眾人不知道容晚初這時候提起這樁事是什麼意思,都屏息凝神,不敢隨意接話。

許氏從前頭生了那樣的猜想,心裡就止不住地往下沉,手裡一張宮絹的帕子都要揉搓爛了。

她這樣的不寧之態,不免落進了一直注意著她的袁沛娘眼睛裡。

袁沛娘微微抿起了唇。

容晚初歪了歪頭。

沒有人應她的話,她也並不顯得生了怒,目光在滿座的少女麵上一一地拂過去。

呂尚宮在一旁屈下膝來,道:“回娘娘的話,確是已然有四個月了。”

容晚初就微微地點了點頭。

她道:“天子體仁喻德,自思國事繁忙,連時常承歡太後娘娘膝前都不可得,而諸位年少,卻隻因要為天子一人的享樂,而無端罹受骨肉分離的痛苦,心中十分的憫疚。”

她聲音溫溫柔柔的,沒有一點疾厲之色,卻讓屋中許多人生出恐慌之意來。

有人不由自主地開口道:“娘娘……”

“嗯?”容晚初含/著笑意看了過去。

她柔聲道:“你有什麼話要對本宮說?”

那人卻在她的目光中埋下了頭,訥訥地閉上了嘴巴。

許氏一顆心在她的輕聲細語裡直直地向下沉了下去,隻覺得一身都浸在了冰水裡。

她想的並沒有錯……

隻恨她為什麼直到這個時候才意識到這一點。

許氏坐在椅子裡,卻聽見自己的牙齒上下打著顫時“”的聲響。

容晚初眼風都沒有往這邊再蕩一下。

她依舊慢吞吞地撇著茶沫,仿佛隻是隨口說著什麼飲食天氣的閒話,慢慢地道:“如今民生常苦,天子欲以身為則,儉簡內幃,推恩天下,因此幾番思量,特擬恩旨,使諸卿歸返雙親膝下,往後婚嫁隨心,也使世間少些思親、思子的哀苦。”

她話音未落,殿中忽然傳來一聲重物跌落的悶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