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殿前歡(2)(1 / 2)

第五十三章、殿前歡(2)

-

男人沒有低頭, 他呼吸間有細微的酒氣,並不熏人, 卻讓容晚初覺得自己的醉意更深了一層。( )

冬夜的風並沒有刮得凜冽, 隻有微微的冷意拂動領口的風毛, 男人肩頭金線紋繡的日月光輪隨著步伐微微的頓挫, 不自覺地刮擦著臉頰柔細的肌膚, 說不清這兩種觸感哪一個更瘙/癢。

容晚初軟軟搭在他肩頭的手不自覺地攏緊了。

近在咫尺的喉結微微滾動, 胸廓的震動也染了笑意:“醒了?”

容晚初搖了搖頭。

她神色困頓,到這一刻也並沒有覺得清醒,反而更從骨子裡生出些倦意,讓她喃喃地道:“我沒有醒,我還要去陪著七哥。”

殷長闌勾在她膝彎的手臂扣得更緊。

他聲音低柔,像是哄著小孩兒入睡似的,啞聲問道:“為什麼要去陪他?”

“他看到我沒有醒,他會擔心的。”女孩兒音調已經漸於囈語。

殷長闌抱著她從輦車裡下來,一路穿過儀門,又繞過門後隔斷的照壁, 除年夜裡, 滿庭都升滿了高低的燈火,明光璀璨, 將宮闕都照得宛如白晝。

這突如其來的明亮刺到了女孩兒的眸子。

她閉著眼,側頭向他肩窩裡拱了拱, 殷長闌探出手來遮住了她的眼角。

男人的手掌乾燥溫熱, 容晚初在熟悉的黑暗裡重新安靜下來。

她輕聲道:“七哥, 我沒有事呀。”

“嗯,哥知道。”殷長闌眉眼微斂,溫柔地回應她:“你隻是累了,多睡一會。”

女孩兒在他手掌的遮掩底下輕輕地點了點頭。

殷長闌回過頭去,對女官和內侍稍稍地示意,就有人輕手輕腳地退出人群,不多時,靠近後殿的燈火就靜悄悄地暗了許多。

宮人點亮了寢殿的壁燈。

殷長闌俯下/身,將懷中寧靜溫順的少女安置在了窗下的榻上。

他看著迷夢中不知何時將眉尖微微蹙起的少女,不由得抬手在她額上輕柔地揉了揉。

侍女端著溫水巾櫛盥沐之物走進屋來。

殷長闌聽到聲音,回頭看了一眼,微一猶豫,就直起身來準備讓出個位置。

臂上忽然一暖,原本安靜躺在榻上的少女卻握住了他的手臂,掙紮著爬了起來。

她還穿著宮宴上的翟衣,這衣裳光華萬端,但形製十分的嬌貴,做出太大的動作時,不但拉扯得衣料失了模樣,行動也十分的束手束腳。

偏偏女孩兒酒至微醺,原本就有些憨態,這時被衣裳困得暈頭轉向的,模樣不免有些笨拙。

笨拙的可愛,像隻被毛線球纏住了的小醉貓兒。

殷長闌心中柔軟,不等到容晚初終於丟完了人,就俯下/身去,撐著她的背,將女孩兒扶住了。

容晚初固執地抱著他的手臂,折騰了這片刻,固定在衣領上的貓眼石結扣就蹭開了,稍稍露出裡麵一段雪白的中衣。

殷長闌搭在她衣領上的手頓了頓,修長而靈活的手指微微轉動,將那顆扣子徹底地解了開來。

他動作輕柔,目光專注地落在衣襟上,斜上方的燭火照過他的眉額,長長的睫毛在眼底投下青鬱的陰影。

連原本要近前來服侍的阿訥和阿敏都不敢出聲打擾。

殷長闌兩世為人,都不曾做過這樣的活計,這件鈿釵翟衣又形製富麗,穿脫都格外麻煩,等他解開了腰間最後一枚扣子,額際都在燭火照耀下沁出了淺淺的一層汗珠。

容晚初跪坐在榻邊上,將他一隻手抱在懷裡,額抵著他的上臂埋著臉,溫順又恬靜,仿佛已經重新陷入了睡夢之中。

殷長闌眼神溫柔。

他低下頭,唇附在女孩兒的耳畔,嗓音低柔地喚道:“阿晚,抬起手來。”

女孩兒淺淺地哼哼了兩聲,順著被他握住手腕的力道抬起了手臂。

衣袖從她手臂上順利地剝離下去。

失去了翟衣的束縛,剩一身柔軟貼身的中衣,女孩兒的神情都比之前好了許多。殷長闌撫了撫她的鬢發,對著她頭頂的花樹步搖,微微有些犯愁。

阿敏和阿訥察言觀色地靠近來,道:“陛下,奴婢替娘娘通頭淨麵吧。”

殷長闌頷首。

容晚初這一晚卻特彆黏著殷長闌。

他剛準備抽身讓開,女孩兒就如影隨形地直起了身,眼睫淺淺地撩/開了,露出一雙燈火裡流光溢彩的水杏眼眸。

她有些呆呆地看著殷長闌,也不說話,就這樣抿緊了唇,兩隻小手還緊緊地握著他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藏了藏。

男人在這樣的視線裡再度敗下陣來。

他微微歎了口氣,歎息裡也含/著笑意,就轉身在她身後的榻沿上坐了下來,一手扶住了她的肩。

溫熱又重新貼回女孩兒的身邊。

殷長闌清晰地感受到身前的小姑娘似乎鬆了口氣,呢喃著念了句什麼,身子向後微傾,就靠在他的肩臂上。

小巧的耳廓挨在他的唇畔,明月璫上的東珠微生一點圓潤的寒意。鬢邊細軟的黑色絨發蹭著他的下頜和臉頰,癢從皮膚上一路搔到了他的心裡。

殷長闌微微勾起了唇,他探手將那枚礙眼的耳璫摘了下來,指腹在晶瑩而微涼的耳珠上撚了撚,忽然側首輕輕地吻住了。

耳廓上鼻息的溫熱和耳珠上軟暖的觸感隨著血液流過全身。

感受到擔在手臂上更重了些許的分量,殷長闌微微地笑了笑。

寢房並不偏狹,甚至稱得上豁亮,但處身一室之內的侍女卻依舊莫名地覺得自己的存在太過多餘。

連空氣的流動都顯得有些粘/稠。

阿訥和阿敏不敢窺視兩位主子之間的相處,垂著頭手腳麻利地替容晚初摘了頭上的花冠,淨了手臉和雙足。

廉尚宮端了醒酒湯進門來。

醒酒湯的口味多半不善,這一碗顏色淺蜜,熬得清淡,效力總歸要打折扣,味道卻改善許多。

容晚初卻扭頭把臉埋進了殷長闌懷裡。

“我沒有醉。”她鼓著腮,有些氣悶似的,道:“我隻是想休息了。”

“我不睡的話,七哥會擔心的。”她口齒清晰,除了一雙落在殷長闌麵上也有些迷茫失焦的眼,幾乎全然看不出異樣來,道:“他那麼忙,還因為我不醒,就幾天幾夜不眠不休地陪著我,把身子都要熬壞了。”

她道:“我答應過他的,不會再讓他等我了。”

她說的話旁人聽來多半是顛三倒四的。

這世間隻有殷長闌懂得她此刻惦念的是什麼。

那時他還沒有對她的來曆生出更離奇的懷疑和猜測,有一天早上,她卻在昏睡中遲遲沒有醒過來。

那時他們剛剛脫離代王的勢力,在九陸暫時安頓下來,他身邊已經有了許多追隨者,他以為他已經可以把這個小姑娘護在羽翼之下,縱然不能大富大貴,至少也可以安穩無憂。

亂世之象再難遮掩,安穩這兩個字,在那個時候已經是許多人奢而求不得的事了。

他躊躇滿誌。

那個小姑娘卻忽然陷入了沒有預兆的昏睡之中。

他延請了九陸附近所有的醫者,沒有一個人說得清她為什麼不醒。

人人都說她沒有任何病症,大約隻是疲倦,隻是安睡。

但他看著她睡了一整個白日,心中漸漸升起難以掩飾的恐慌。

那是他一生中第一次生出這樣的恐懼之心,讓他剛剛明白這個女孩兒已經成為他生命中再也不能割舍和失去的一半生命,就讓他也知道這天下間還有許多他力所不能挽的命運。

小姑娘紅/潤的臉頰在燈火裡折著微光,他卻像是看到她麵色蒼白地躺在綾羅錦繡之間,眼睫微微翕合,桃花一樣粉/嫩的唇/瓣失去血色,喃喃地叫他“七哥”。

他衣不解帶地守在她的床邊。

身邊的幕僚、軍師和部屬都來勸他,說他的身體,說軍報狼煙,說天下大勢。

他隻納了其中一個人的一句諫言:“將軍不飲不食的話,拖垮了身子,等到晚姑娘醒過來,誰又能照顧她呢?”

他守了她三天三夜,蒼天垂憐他的煎熬,她終於在四更梆子響過的闃寂暗夜裡睜開了眼。

他知道那個時候他一定很狼狽。

小姑娘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有刹那的怔愣失神。

他在她的眼睛裡,看到一個眼窩深陷、胡子拉碴的頹廢男人的影子。

她卻抬起手來,被他養回柔細的手掌心貼在他的頜顎上,粗而硬的短須紮著她的手掌心,癢意卻隔著一層薄薄的皮膚,滲進他的骨頭裡。

那時她也是這樣抱著他的手臂,念他的名字,一聲又一聲,像是大雨裡的雛鳥終於找回了自己的暖巢。

殷長闌微微低下了頭,唇在女孩兒濃密垂落的黑發上印了印,柔聲道:“哥看到你了。”

容晚初有些迷茫地仰頭看他。

他道:“阿晚,以後就留在哥身邊了好不好?”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