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白踩著屋門前的廊子跳到馬路上,“講清楚。”
黎唯喘了兩口氣,“有玩家死了,這裡的房子有陷阱!”
耿白眉頭一皺,黎唯原地站好,緩緩喘勻了氣息,帶著耿白往死人的地方走,邊走邊說:“我也是剛聽說的,有個玩家去敲門,屋主人打開門之後,和他不知說了什麼,那個玩家忽然悶哼聲就倒在了地上,死了。”
黎唯低頭看著胸口,“我們的體力值也顯示出來了,你看看你的體力是多少點。”
耿白隻好寬衣解帶,看見胸口的位置隻有三顆紅心。
這次通關難度竟一下子從簡單模式升到了困難模式,連招呼都沒打一個。
“衛衛呢,先彆讓他去敲門。”耿白道。
黎唯道:“他在前麵等我們,我已經和他交待過了,沒事。”
耿白點頭,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
腦海裡,霍總淡淡道:“聽到了。”
一幢房屋前聚集了許多玩家,不用說就是出事的地方。
他們圍觀的很有素質和經驗,以事發地為中心,徑自圈成了一個兩米的圓,讓自己既不靠的太近,又能第一時間獲得最新消息。
耿白大大咧咧扒開人群,看見地上躺著一個玩家,聽風就是雨蹲在一旁,正在檢查屍體。
前兩次通關,即便有玩家死亡,也比較接近遊戲效果,一旦死亡,屍體倒下之後就消失了,這次,躺在地上的屍體卻直挺挺的橫在那裡,乍一看很是嚇人。
而圍觀者心理素質似乎也沒那麼好,一個個臉色難看,視線飄忽,不敢直視屍體,和現實中的人一樣。
耿白注意到聽風就是雨檢查屍體的手法很熟練,明顯是有經驗的,他盯著他的背影,心裡起了疑雲,這個人生前是什麼身份?
“嗯?”耿白揣測著這人的身份,竟還有工夫分神跟著聽風就是雨的動作留意屍體上的異常,他好像看見了什麼,走上前,手插在兜裡,彎下腰,“等等,他的眼睛。”
聽風就是雨回頭看了他一眼,耿白一臉自來熟,道:“哎,你都上手碰了,我就不摸了,幫我把他的眼皮撩一下,讓我再看一眼。”
小猩猩站在圍觀者之列,遠遠的嘲諷:“你能看出來什麼。”
還敢指揮他家大神。
耿白彎唇一笑,蹲到風雨先生身邊,說:“你的追隨者對我意見很大啊,你說他是不是嫉妒我?”
他說完,聽見腦袋裡的霍總淡漠的聲音,“乾正事。”
風雨先生正想給他一個冷冷的眼神,哪知情緒還沒醞釀好,就見耿白忽的收起了一身痞子樣,一本正經的說:“他的眼鞏膜發黃,唔,脖子皮膚也是黃色的,這是典型的肝細胞被破壞。”
誰給裝備,誰就是金主爸爸,耿白一顆紅心向金主,金主就是霍大叔。
風雨先生的表情在臉上冷了一半,眼刀子要甩不甩,看起來很是猙獰。
小猩猩不甘示弱,也走過去,嗤笑道:“這裡是遊戲,遊戲裡的人怎麼可能出現這種死法,胡說八道。”
耿白站起來,聳聳肩膀,“好吧,我胡說的。”
抬起頭,剛好看到那幢房屋裡,與屋門距離不遠的窗戶裡,一雙眼睛正惡狠狠盯著他們,被耿白發現,那雙眼睛飛快消失在了窗戶的陰影裡,就在眼睛躲開的刹那,耿白看見他身上纏著繃帶,一片黑紅的血色氳出。
原本以為敲開屋門就能得到這輪通關的線索,線索來的輕而易舉,卻不料,天上掉下來的餡餅不是誰都能咽的下去,畢竟誰也不知道下一個餡餅裡有什麼餡,會不會被添加了狗屎。
線索戛然而止,就在玩家人心惶惶之際,那輪掛在公路儘頭太陽落山了,沒有黃昏西斜的過程,直接從白天變成了一片漆黑。
隨著漆黑罩下,驚恐的尖叫聲也隨即響起,在其他玩家驚慌失措的慌亂聲裡,馬路兩旁的房屋整齊的亮起了燈。
熏黃色的燈光從窗戶裡照出來,溫暖的像家的港灣。
“那邊……”有人倒抽了一口氣。
那小鎮的入口處,公路的儘頭,一個足有房屋那麼高的人形陰影站在那裡,沉默,陰森,詭異。
耿白伸手一摸,摸到衛衛冰涼的臉,將他和黎唯拉到了自己身後,警惕的盯著遠處。
大地忽然震顫。
巨大的陰影忽然動了起來,一步一步,從黑暗中走到了馬路上,房屋燈光能照耀到的地方。
眾人仰起頭,看見一個無頭巨人,一手持斧,一手牽著一匹栽滿鮮花的木馬。
恐怖的陰霾鋪天蓋地,讓所有人從頭冷到了腳。
“說話。”耿白忽然聽見霍總的聲音,迅速回神,低聲說:“天黑了,有……一個怪物。”
手機外麵是下午五點,金色的夕陽落進陽台,霍沛璋帶著耳機,冷靜道:“能打過嗎?”
耿白看著巨人強壯碩大的身軀,分析了敵我雙方的力量,坦誠道:“懸。”
霍沛璋的電腦上,一張空白畫布打開,寥寥幾筆,一個小鎮輪廓出現在上麵。
“試試?”沒聽見回複,耿白問,摸向了褲兜裡的手|槍。
霍沛璋在小鎮裡添上一筆,標記為怪物,想了想,道:“周圍有躲避的可能性嗎?”
耿白立刻看向那些亮著燈的房屋,眼睛倒影著灼灼燈光,肯定道:“有。”
巨人拖著斧頭和木馬,在馬路上發出沉重的拖拽聲,大地震動,向他們緩步走來。
霍沛璋道:“先躲,分析戰略再動手。”
他話音剛落,無頭巨人抬起巨大的斧頭,在寂靜的小鎮中高高舉起,帶起一陣濃鬱的血腥味,朝馬路上的他們砍去。
耿白大吼一聲:“散開,躲進房子裡!”
拉著衛衛和黎唯就近跑到一幢房屋前,也不管裡麵住的什麼人,一腳踹開屋門,衝了進去。
他們跌進燈光照耀到的地方,回過頭,從大敞的屋門往外看去,看見一個反應遲鈍的玩家好像怕極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被巨斧砸成了肉泥。
黎唯發出一聲難受的吸氣。
巨斧遲鈍的從地上抬起來,清晰的骨肉粘粘聲傳入他們耳中,這時候,那些還未進屋的玩家鬼哭狼嚎四腳並用,紛紛爬到了離自己最近的房子裡。
無頭巨人拖著巨斧和木馬,對兩旁的房屋視若無睹,緩慢向前繼續走。
逃過一劫的玩家終於有空把胸口的恐懼喘了出去,心有餘悸的扒著房屋的窗戶往外看。
他們從窗戶裡看到馬路對麵窗戶裡的其他玩家,視線在漆黑充斥著血腥的街道上交彙,都露出劫後餘生的表情。
忽然,一間窗戶裡傳出慘叫聲,暖黃色的燈光裡,一個玩家緩緩轉身,他不知看到了什麼,尖叫聲幾乎要撩翻屋頂,接著,叫聲驟然消失,變成了痛苦的嗚咽,就好像喉嚨被一大團棉花堵住了。
這個倒黴蛋玩家誤入的房子恰好就是白天被耿白‘胡說八道’診斷為肝細胞被破壞死了的玩家去過的房屋。
隻有離的近的對麵房子裡才能看見發生了什麼事,耿白三人恰好就在慘叫的斜對麵,透過玻璃,將案發現場看的一清二楚。
屋主人的上半身被繃帶纏著,有的地方已經鬆散,被屋裡的燈光照出一片烏黑的爛肉,他摘掉自己的左臂,利索的好像能發出‘咯嘣’一聲,然後麵無表情把糜爛的臂膀塞進了誤入房子的玩家嘴裡。
不幸目睹了這一幕的耿白等人頓時泛起了胃酸。
黎唯道:“我以後再也不吃豬蹄了。”
衛衛愣愣的,看上去不太害怕,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看不懂,十分天真無邪的提問:“大白哥,他為什麼把自己的胳膊喂給那個人吃?”
饒是耿白見慣了窮凶極惡的暴徒,對眼前這一幕也有些反應不良,齜牙咧嘴道:“可能他以為他餓了。”
黎唯:“......”
他頭一扭,打算去吐點東西出來。
轉過身,才看見屋裡有個人,正默不作聲看著他們。
“嗬!”黎唯用儘全力才憋回了脫口而出的叫聲,看來是晚上被嚇得次數太多,好歹有了點免疫,不過腿肚子仍舊哆嗦,像一朵在風中淩亂的花朵,急需被嗬護安撫一番。
奈何周圍隻有剛夠學齡的花苞衛衛,以及開的格外風騷浪蕩無所畏懼的耿大白。
耿白不解風情的拍了拍黎唯的肩膀,誇讚道:“騷年,你進步了。”
他唯一能接受的尖叫就是瑪麗蓮夢露站在鼓風機邊捂裙擺尖叫,不然其他的尖叫都是耍流氓。
“……”
屋裡的人是個男子,三十多歲的模樣,皮膚黝黑,長相……看不清,隻覺得太黑了,但又不是非酋那種黑,他的黑中還泛著一種清透水潤的感覺。
男子長得黑就算了,還穿著一身縹緲曳地的黑紗,乍一看,跟個蓋了黑布的高腳燈罩似的,仔細看,又感覺像古代電視劇裡神秘的祭祀。
“你們是何人?”男子說話語速很慢,在燈光照耀下,耿白清楚看見他一雙黑眸裡流淌的眸光,濕漉漉的。
這是一個怎樣的可人兒呢,黑幽幽的,但水靈靈的。
耿白被他的水靈打敗了。
“呃,咳,我們是來旅遊的,天忽然黑了,外麵出現了……”耿白話還沒說完,黑水靈就點點頭,慢慢道:“哦,我也不喜歡天黑。”
耿白心想,可不嘛,大兄弟你晚上一出門就隱身,往馬路上一站,彆人還以為電線杆滲水了。
“可以坐下嗎?”耿白關上被自己踹開的屋門,估摸著他們晚上要在這裡對付一夜了。
黑水靈點點頭,去搬了一個凳子過來,他走路時帶動黑紗飄飄,從背影看,像娥蝶玉立。
耿白環顧屋子,發現所有的家具都是木製品,除了桌椅之外,沙發,裝飾品,連桌上擺的茶杯都是木頭雕琢的。
“嘖,是個狂熱的原木愛好者。”耿白心裡想著,坐在了桌邊的一張圓凳子上,屁股剛沾上椅子,椅子腿就發出垂危的‘吱呀聲’,幸好耿白反應極快,雙腿一繃,就站了起來。
但那個被他碰過的椅子卻原地呻|吟一聲,四分五裂,酥成了一片一片。
耿白:“……”
黑水靈用水靈靈的眼眸幽怨的望著他。
“咳!不好意思。”他蹲下查看,發現那張凳子的芯竟是腐朽木做的,難怪這麼酥脆。
這時,衛衛和黎唯坐的沙發也承受不住了,接二連三的碎成了渣。
用朽木製作家具,所以,他們是被遊戲裡的npc在線碰瓷了嗎。
黑水靈心痛的抱住碎成渣的家具,憂傷的說:“我很喜歡它們的。”
下一句是要賠錢嗎。
耿白很想求助霍總,遇見npc碰瓷怎麼辦才好,動用武力吧,他看著這麼一個水靈靈的男人,實在下不去手啊。
但屋子裡人太多,他不好直接對話霍總,隻好蹲過去,說:“我幫你修修?”
黑水靈搖搖頭,輕聲細語道:“沒關係,這樣我也很喜歡的,你們泡澡嗎,我請你們啊。”
耿白:“……”
如果每一個碰瓷的人都有他這樣的覺悟,世界早就充滿了愛和芳香……和澡堂子。
撂下這句話後,黑水靈便不再理會他們,從地上抱了一把朽木,順著屋裡的樓梯飄到了二樓。
衛衛感慨:“這個哥哥人真好啊,還請我們洗澡。”
黎唯看著滿地碎木頭,愧疚道:“我們要不要上去幫他搓個澡?”
耿白:“……”
給npc搓澡?搓掉一層數據嗎。
屋外,無頭巨人沉重的腳步時遠時近,似乎是沿著馬路來回行走,巨斧和木馬在地上發出二重拖拽聲,像遲鈍的刀片剮在鏽跡斑斑的金屬上,聽的人心裡發慌。
凳子和沙發都碎掉了,他們隻好盤腿坐在地上,麵麵相覷。
“這次的遊戲應該怎麼通關?你有頭緒嗎?”
半晌,黎唯問。
耿白靠著牆,一條腿支起,手搭在上麵,姿態肆意而慵懶,他食指和中指輕輕蹭了一下,想抽根煙再思考這些淩亂的線索。
但這裡隻是個虛擬世界,沒有煙。
他歎口氣:“誰給我來根煙。”
耿白舒展了下身體,道:“不管通關的方法是什麼,先保存自己的體力,彆死掉最重要。”
黎唯道,“不知道死了的那兩個玩家是不是已經重新開始本輪通關了。”
耿白道:“睡吧,不知道什麼時候天才會亮。”
黎唯晚上被嚇的不輕,本來是睡不著,但誰知沒一會兒,就和衛衛滾到一團睡著了。
等他們睡熟,耿白溜達到門邊,開始呼喚霍總。
霍沛璋很快給了回應。
“叔,現在幾點了?”耿白問。
天邊掛著清冷的圓月,銀輝落在陽台上,晚風佛動酒店兩層窗簾裡頭的那層薄紗,在月光下輕歌曼舞。
“八點。”霍沛璋回。
耿白愣了下,這次通關的時間竟然用了這麼久,相當於霍大叔一天都沒有手機使用了。
真是一個不太吉利的消息。
屁股下的皇位似乎岌岌可危了。
耿白憂桑的想,多像一個勤儉持家的丈夫,因為某些功能不管用,隻好看著妻子在外麵有了小王,想罵也不知道罵什麼,理解她吧,頭上的原諒帽戴著實在難受,不原諒吧,自己又無能為力。
他天馬行空想著想著,覺得不太對,哪有男人詛咒自己不好使的……男機也不行。
“老叔啊,那你吃晚飯沒?”耿白決定雖然自己偶爾功能不能用,但一定要貼心,想要拴住媳婦……呸,老叔的手,一定要先栓住老叔的心。
“不用管。”霍沛璋目不轉睛的盯著電腦,郵箱裡是他今天下午讓秘書馬文青找的關於公司三名自殺的程序員的個人簡曆。
“那就是沒有吃了,叔啊,您看看,您怎麼能這麼不注重身體呢。”耿白和霍總認識的這幾天,沒見過霍總收到一條關於私人的微信、短信、甚至電話問候都沒一個,憑他多年從警的經驗,他斷定此人就是遇見了中年危機,成了孤寡老人一個。
像這種人,最能觸動他內心的就是出其不意的關懷,所以為了維護自己在霍總心裡的位置,他一定要隨時隨地把霍總感動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這麼晚還不吃飯,這就是您的不對了,隻有您吃好喝好身體好,我們這些做晚輩的才能安心去闖蕩自己的事業,您說對吧,不然就是走到天涯海角,一想起您還沒按時吃飯,我們這些晚輩的心都揪成一團一團了。”
霍沛璋:“……”
揪棉花嗎,還一團一團。
耿白說的都快感動自己了,“要不我下麵給您吃啊,哦不,我忘了我是手機,要不我給您點個外賣吃啊,做老人的一定要身體好,才能家國萬事興。”
霍沛璋:“……”
怎麼他少吃一頓飯,國家都要不太平了?
這鍋有點太大了吧。
耿白說了半天,無頭巨人都在門口又晃了一遍,也沒得到霍總回複,他反思起自己哪裡說錯了。
過了會兒,霍總清冷的聲音才又傳了出來。
“嗯。”
“叔啊,您剛剛去哪了?”
霍沛璋坐在酒店裡的茶色玻璃辦公桌前,看著新手機上APP接單的通知,陷入了沉默中。
他莫名其妙去給自己點了一份外賣。
為了堵住手機精的嘴,霍沛璋給手機裡加了一段代碼。
耿白一摸上衣口袋,竟然摸到了一包煙,唇角幾乎要裂到耳根。
善解機意,簡直是金主裡的楷模!
十分鐘後,外賣送到,霍總帶著耳機對著電腦,吃著一盤芝士蔬菜沙拉,另一個世界裡,耿白靠著窗戶,看著漆黑馬路上血腥暴力的無頭巨人,和霍總討論這次通關遊戲,拚湊他得到的線索。
香煙在耿白修長的指尖點燃,微末的星火忽明忽暗,恰似霍沛璋身後的陽台外無邊無際星河裡一顆格外明亮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