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三十章(2 / 2)

可是等把人揍暈了,氣也解了,煩心事就來了。

羅村長正沒主意,張玉寒就吩咐一旁看傻眼了的親爹和羅德水找來繩子,把人綁住,又說了一番話,就是這番話,讓羅村長心有感慨,覺得張玉寒讀書不過半年,顯然已經深諳讀書人殺人不見血的妙竅所在。簡直是口齒如刀,刀刀入骨,僅憑一張嘴就能叫人心潮澎湃。

“村長彆擔心,我心裡有數呢。咱們這裡原也不是富裕的地界,這些年來受了這些鳥人多少惡氣。”張玉寒頭回收起了那副吊兒郎當的神色。

“村裡的人都是苦日子過來的,什麼叫苦,幾十年前搬來村裡前,天災戰禍無人救濟是苦;十幾年前,村人饑寒交迫無衣無食是苦;這幾年,惡吏盤剝百姓無人做主更是苦。可隻要每日有米入肚,日子能過的,我們小老百姓便能把苦楚咽在肚子裡慢慢消化。

“可就是有些人,連活路也不願給咱們留一條。”張玉寒神色疏淡,半點不見笑意。

“民憤是什麼,就是百姓被逼走絕路的時候,發出的怨恨憤慨。彆人不讓我們生,我們也要讓他們無路可走。今夜咱們把他們綁起來,也是一番好意不讓他們繼續激起村人的怒火。”

“我們南山村的人從來都沒有想過要不交稅,這麼多年都是老老實實,到了時間說交就交,一口吐沫一個釘,寧願餓肚子也要把稅交齊了。”

“人世間的事情,都逃不過一個理字!就是把官司打到縣裡,在縣令大人麵前,咱們也是行得正坐得直,對得起天地良心!這事需要擔心的絕不是咱們,而是這兩個眼看就要惡有惡報的王八蛋!”

說著就給他們安上一個意圖激起民變的罪名。

什麼叫大帽子,這才是大帽子。

這等天馬行空的思路,就連羅村長也沒想到。

不過,因為張玉寒的話說得有理有據,羅村長也覺得,自己把這兩個惡吏綁起來是對的,就連他這個略有見識的人都是如此,周圍聞訊過來的村民,一個個也被煽動得情緒高漲。

張玉寒被門役帶進去見著鄭縣令時,這番話也是原封不動搬過來。

比起南山村的村民,鄭縣令便多了不少理性,情緒明顯被調動得有限。

縣衙門的書房擺著冰盆,即便在炎炎夏日天氣悶熱,屋裡也沒有半分暑熱,這種待遇比起剛才在外頭已經好很多了,張玉寒在鄭縣令的冷臉下,語氣一直不快不慢。

不得不說,臉皮厚還是有好處的,張玉寒麵對鄭縣令時,就總能保持出一幅淡定從容的姿態。

“大人是個好官,小子能進縣學,也是蒙大人提攜,心裡對大人一直十分感恩戴德。”

“要彆個事,我也是不會這麼激動,偏偏惡吏魚肉百姓、蠹國害民,我也是不忍有人誤會了縣尊對本地百姓的一番好意,也不願意被兩個蛀蟲破壞大人在縣裡的經營,這才一時心急。”

“這麼說你做這件事,還是為我好了?倒是還挺有理由的。”鄭縣令聲音裡帶著幾分諱莫如深。

“縣令大人明察秋毫,即使我說再多,也肯定能看出我的真實用意。”張玉寒是多機敏的人,聽鄭縣令這句話便知道不能藏著掖著,立刻承認了自己確實有些彆的心思。

由於他話說的坦蕩,鄭縣令先時的不悅也散了幾分。

張玉寒麵上一片赤誠,繼續朝著心裡設定好的話題方向道:“我是大人提拔上來的,大人也知道我的底細,就是農家子弟出身,也是這半年才進學讀書。”

他溫聲道:“以前在村裡時,我經常覺得村人勤勞樸實善良,其實哪裡的百姓不是這樣呢。”

“底層人過日子是最簡單的,一輩子就是看老天爺賞不賞臉,要能幾十年風調雨順,再遇到個好官就算是福分了。”

說到這裡,張玉寒對著鄭縣令笑了笑:“像大人這樣清正廉明的官員,就是百姓們最喜歡的。我們北關縣的百姓們盼到望眼欲穿,才盼到一個,也算是老天爺給麵子了。”

鄭縣令對張玉寒的馬屁表麵上不可置否,心裡卻還是被這接二連三的奉承弄得麵色一鬆。

當你真正與一個人接觸時,就會明白,容貌隻是第一印象,接下來,你的言談舉止,神色表情,乃至各種微動作才能體現你整個人的本質修養。

在鄭縣令看來,張玉寒此時的眼神坦誠得一眼就能看到底,渾身的氣度根本不像他說的農家子弟出身。

張玉寒不知道鄭縣令在想什麼,繼續道:“就是大人才到縣裡半年,許是不太清楚,惡吏橫行是咱們縣多少年的積弊沉屙,前頭幾任的父母官並未管過這些事。”

“當然,他們沒有大人這麼英明神武,咱們百姓也從沒指望過他們能為民做主。”張玉寒深諳說話的藝術,一下就把鄭縣令跟那些人劃分為兩類,也讓鄭縣令心中頗為舒泰。

這人即使說些奉承的話,語氣也是大大方方的:“我們這裡的百姓從來都是最記恩的,隻要一點點恩惠就能牢記很久,鄰縣那座為前朝青天大老爺鑄造的塑像現在還有人常去祭拜。”

“像我們這種民風淳樸的地方就是這樣,來時村人還說,咱們運道好,碰到大人這麼一個愛護百姓的好官,縣裡才能過些太平日子,不能讓大人為了我們吃虧又受累。就是以後像領縣那樣為父母官鑄像送萬民傘的也是應有之意。大人為我們北關縣百姓做的事,人們心裡都是知道的。”

鄭縣令聽了這麼多,也沒有露出半分滿意的意思,不過倒是讓丫鬟上了茶。

張玉寒極為有眼力見,喝著熱茶,這心就安了一大半。

鄭縣令慢條斯理喝了口茶,又回複縣考場上那種威嚴自若,道:“你知不知道,地方有民變,一般而言都是要立時上達天聽的。皇上乃是聖明天子,”鄭縣令朝著天際合手一供,“不會這麼容易被你忽悠瘸的。”

張玉寒自然也早就做好準備,他從袖袋裡拿出一條白布,鋪開之後,上頭全是村人按的血紅手指印,他做這個事時就是想著法不責眾,朝廷想要處理也得掂量點。

當然,布上順便也把此事的來龍去脈寫了一遍。

張玉寒這半年多的字已經很像樣了,著重寫明了是酷吏在鄉下欺男霸女,盤剝敲詐,村人明明已經繳過稅負,還要再被勒索,實在是忍無可忍,又知朝廷恩德,縣令仁義,不忍遷怒到官府身上,隻得把惡人綁起來送到衙門,希望青天老爺為他們做主。

小吏再小也是代表衙門,尤其是張玉寒這種在外頭混過的,更是知道這事有多得罪人,要是沒有鄭縣令的庇護,這回打了衙門的臉麵,恐怕村裡以後就要艱難了。

鄭縣令看完了這封血信,此時瞧著張玉寒才覺得順眼了些,能闖禍也能兜底,要是留個爛攤子給他,他餘下這兩年半的任期都得是一臉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