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鳥(2 / 2)

野犬 青浼 23501 字 6個月前

“……沒事。”

“神經質。”

這一晚,薑冉喝了三碗粥。

然後匆忙洗漱,九點半準時爬上床,排山倒海的困意席卷而來。

閉上眼,滿腦子都是斷斷續續的不連貫思想時,薑冉知道自己大概率是要順利地睡著了……腦子裡即將沉睡的疲倦,與無比清晰的在雪道上得以重新控板奪回主動權的快樂,與困倦並肩而行。

薑冉翻了個身,昏昏欲睡。

這一晚她睡得就像是剛從宇宙的另外一端回到地球,恍惚之間隻感覺過去的幾個月猶豫夢遊,她全身酸痛,累得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

再睜眼是第二天下午兩點。

一夜無夢,她昏睡了超過十二個小時。

……

國慶假期很長。

雖然算是想開了生活就得勞逸結合不能死磕鑽牛角尖,但放假期間,薑冉也沒放棄去雪場這件事。

但更多的情況下她沒有死磕硬鞋而是根據心情選擇是滑硬鞋還是軟鞋。

隻是當抱著板經過來來往往積極響應”三億人上冰雪”的人,看著他們投來的打量的目光,薑冉發現自己再也不必做圍牆裡的人,站在圍牆邊,努力扒著牆試圖去竊聽圍牆外的人的快樂。

滑雪應該是一件“隻要我滑得快,煩惱就追不上我”的事。

放鬆下來後,薑冉正常吃飯和睡覺,她也沒覺得自己這樣做就立刻進步了或者是有什麼變化,直到五號這日,國慶假期接近尾聲,訓練隊恢複正常訓練。

一大早薑冉抱著板與女隊的小姑娘們談笑著進冰箱……除此之外還有一些玩兒刻滑的一塊頂門,薑冉視線從椿的肩膀上掃過,發現沒幾個認識的,就收回了目光。

最近滑雪的人越來越多,雪圈貌似再也不是一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小眾圈子了。

趁著雪好,她們瞎滑熱身了兩趟,之後訓練隊的工作人員來了,抱著一堆旗門,吆喝讓她們一塊兒來幫忙。

薑冉想湊過去,被隊友們摁在山頂的椅子上,在群裡叫“銀河係美少女”的小姑娘名叫鬆鬆,外號“慫慫”,慫慫說:“一會兒彆讓鑽機飛出來的雪蹦著你的臉嘛!”

薑冉:“我的臉上每一個角落都是真的,不怕被蹦。”

慫慫:“彆廢話了,讓你坐著。”

薑冉:“……”

薑冉就摘了板,跑旁邊坐著去了,閒著沒事隻好打量今日滑雪的遊客,伴隨著時間推移,雪道上的人逐漸多了起來……

薑冉的視線被一個抱著板上纜車,抱著板下纜車的人吸引——

他身上抱著的是融創租來的遊客滑雪板,頭盔和鞋子、衣服也都是租來,標準的菜雞四件套。

奇怪的是雪鏡又是Burton今年新出的M4。

為什麼看他呢,當然不是因為雪鏡。

隻是因為很少有人能把融創的那身醜的要死的雪服都穿出一點不一樣的味道。

他很高,紅黑色的寬鬆雪服穿在他身上卻依然能看見他寬闊的肩膀,還有隱約可見的完美腰臀比……

融創的滑雪板被他拎在肘間,就像是玩具一樣。

下了纜車,他往薑冉在的這邊雪道走來,此時薑冉正彎著腰捏小腿放鬆肌肉,不經意的一個側臉,與他對視上——

大概是對視上了。

他帶著護臉,雪鏡又是那種反光鏡片,臉上捂得嚴嚴實實一點皮膚沒露出來,薑冉也看不清楚他的眼睛。

隻覺得大概是在看她的。

她動了動唇,正想禮貌性地露出一個微笑,這時候那菜雞卻毫不猶豫地把頭擰開,手裡的雪板往腳下一扔,開始穿板。

薑冉:“……”

剩下的時間薑冉都在盯著他看,看他很有氣勢地穿完滑雪板,然後慢吞吞地挪向雪道邊緣,到了邊緣停下來,有些遲疑地勾首看了眼腳下的雪道,看著是覺得有些陡峭。

然後他開始後刃推坡。

像推土機似的慢悠悠往下推。

薑冉:“……”

至此,薑冉收回了目光——現在她知道他為什麼捂得那麼嚴實了,男人都要麵子,這樣身材的搞不好是個大帥比,出去被人簇擁受人追捧,怎麼能忍受在滑雪屆當一個剛入門滑得很醜的菜雞?

偶像包袱。

都是偶像包袱。

在那個偶像包袱很重的菜雞推坡推到半路時,薑冉被聶辛叫住,旗門插好了,今天的訓練開始。

薑冉站起來,餘光總感覺半山腰的菜雞大哥回頭看了她一眼,但是等她條件反射看過去時,對方好像又並沒有在看她,而是後腦勺朝著她,很認真地望著山下,推坡。

她隻好收回目光——

最近她整個生活節奏放鬆了下來,要說有什麼不太好的,大概就是整個人一閒下來就變得疑神疑鬼,總覺得好像走哪都有人在角落裡悄咪咪盯著她看。

……像他媽中邪了似的。

薑冉挪到出發欄,聽著隊友在耳邊嘰嘰喳喳,小姑娘們的聲音青春活潑,人群路不知道是誰在嚷嚷著:“節後複健,有一把能進個35S今天就可以很滿意地下班!”

聶辛罵罵咧咧她們這群混子這輩子還能不能有一個人能進冬奧會資格賽,一群人笑成一團。

在笑聲中,聶辛為薑冉掐了表,她就出發了。

和過去沒有什麼不同,折疊,選擇路線,隻是連續好幾天沒碰旗門,她打杆不是很熟練,連著三個旗門的彎型走得大了些,到倒數第二個旗門還有點兒打滑,整個人差點兒呲溜出去——

等她頗為艱難地繞完最後一個旗門放板下中級道,她一邊蕩著板滑中回轉,左右手掌輕撫地,一邊在心中心不在焉地盤算著,這把哪哪都是毛病,路線差還打滑,估計能有個38S的驚人龜速,能氣死聶辛。

然而她自己倒是沒覺得要死要活了,甚至挺有閒心地滑到不遠處勤勤懇懇推坡的帥比菜雞跟前,給他表演了下刻滑中回轉——

希望他被自己帥到。

畢竟長那麼高,以後也隻有玩玩刻滑。

薑冉很快重新上了纜車,滑得飛快的她並不能看見在她到了雪道下方彎腰摘板時,萌新菜雞也不推坡了,腳下力量一收,起速——

兩個刃後以和她幾乎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姿態,沿著她剛才滑過的刻痕滑出了同樣的中回轉。

兩道刻痕在雪道上並駕齊驅,整齊的像是兩道平行線。

……

聶辛掐了下秒表,麵無表情地扔下一枚重彈:“還行啊,國慶的玩耍沒白玩,差點上了個熱搜推廣單板滑雪事業,硬鞋訓練也沒拉下,33S哈,今天爭取進個31S。”

薑冉原本正彎著腰用雪卡刮板子上粘的雪,一聽整個愣住,還捏著雪卡抬頭茫然地問:“多少?”

聶辛:“是的哦親親,33S。”

薑冉尖叫:“啊!!!!!!!”

聶辛:“33S而已。”

薑冉尖叫:“啊啊啊啊啊!!!”

聶辛:“……行啦行啦,知道你進步了,下一輪努力。”

在薑冉像個十六歲少女似的捏著滑雪卡在原地跺腳時,纜車再次送上了一個穿融創滑雪服的菜雞,菜雞扔下了雪板,站在旁邊,轉過頭看著她上躥下跳的背影。

在薑冉回歸隊伍時,他收回了目光,彎腰穿板。

顯然椿她們也注意到了這個男模身材的菜雞,閒著沒事也討論兩句——

椿:“他後刃推得好熟練哦!”

慫慫:“就是老蹲著推坡不累嗎?”

薑冉:“怎麼可能不累?”

椿:“如果我今天不訓練我就免費教他換刃。”

慫慫:“長啥樣你都沒看見你就免費!”

椿:“看到腰了沒,關了燈都一樣,隻剩腰。”

薑冉:“……”

慫慫:“他要後刃推到啥時候啊,這他媽夠熟練了,也該換個姿勢了。”

慫慫嗓門還是有點兒大的,這會兒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家聽見了,就看見勤勤懇懇在推後刃的人突然停了下來,原地坐下了。

像熊似的在地上打了個滾,艱難都翻了過來,而後他慢吞吞地麵朝山上爬起來,換了個姿勢,變前刃推坡。

薑冉:“……”

薑冉差點笑死在椿的懷裡。

說笑間,幾乎每個人都完成了今日第一輪訓練,聶辛在懷中表格上登記好了每個人的數據,然後把撞杆的、打滑飛出去的,顫悠著劃出39S的都拎出來罵了一頓。

十分鐘後。

薑冉重新站在了出發台,腳下的雪板沉甸甸的,她深呼吸一口氣,冷靜下頭腦開始計算路線——

軟鞋時她的路線是怎麼規劃的,她無比熟悉。

而今日她需要思考的是,這些天她軟鞋與硬鞋交替使用,已經逐漸適應了兩種鞋型和板型在力量、邊刃、速度上的不同。

根據剛才她以為滑的很差實則直接突破了原本的最好記錄可以猜到,她自己沒察覺的情況下,已經逐漸能將兩種滑法逐漸融合而不是割離——

“預備!”聶辛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走你!”

薑冉雙手一撐扶杆,如離弦之箭射出——

到第一個彎起速,儘量貼杆,速度給到最大。

第二個彎開始調整路線,折疊,給板施壓,重心居中,雙腿彎曲給鞋右側前方施壓。

她整個人都離地極近,因為立刃已經高到一個驚人的角度,所以整個人幾乎是貼在地麵——

彎中跳刃,直接換後刃,肩膀打杆貼杆滑行,是她相當熟悉的節奏!

她很快!

這次就連自己都能感覺到,腳下的雪板並不再是沉重不可控的,不是板乘著她,而是她控製著板,去想要去的任何路線,上想要上的、能接受的任何速度!

冰冷的風拂過麵頰,編成粗馬尾的黑發在風中飛揚,她能聽見風在耳邊呼嘯的聲音——

繞過最後一個旗門,她一個蹬板猛地刹車,呲出一道極其高的雪牆之後,她回過頭,有些迫不及待地回過頭看著山上的人。

山上,一群人圍著聶辛扒拉著他的手,爭先去看他手裡的秒表,聶辛被圍在中間煩不盛煩,然而隔著那麼遠,薑冉卻好像還是能看見他在笑。

慫慫遠遠都衝她揮手!

椿一把奪過聶辛的秒表!

隊裡的另外一個小姑娘叉著腰,彎腰衝著山下高級道儘頭的她喊:“29S!!29S哦!!!牛批透了啊!!!豌豆姐姐!!!”

嗯。

29S。

成了。

……

邱年收到薑冉帶著尖叫成分的報喜時,正靠在家中的烤箱旁邊慢悠悠地烤紅薯。

她拿著烘焙夾子給滋滋冒著糖漿的紅薯小心翼翼地翻麵,懶洋洋地說:”嗯嗯,做得好,做得好!幾點收隊?今天乖乖的彆加班了,我烤了紅薯,回來給你熱烤箱裡,熱的才好吃。”

十月的哈爾濱夜晚已經接近零度,暖烘烘的烤紅薯當然是不二首選。

“好的,不加班!啊啊啊啊可惜沒人給我錄像!否則就讓你看看……啊算了,我自己都沒法欣賞我穿著硬鞋瀟灑過旗門的英姿!”

電話那頭的人嘰嘰喳喳,嗓音裡都透著雀躍,三個月來前所未有的有活力。

邱年把手機換了一邊耳朵,揉揉鼓膜被她喊得發癢的那邊,“哦,哈哈哈哈哈哈!沒事,看你滑那麼多年了,一點都不新鮮!”

“你怎麼一點不遺憾!”

“遺憾個屁。”

說著這話的時候,邱年的唇角卻忍不住上翹……

其實看到了啊,她看到了。

掛了電話,坐在烤箱邊,耳邊是烤紅薯的糖漿“滋滋”聲響,嗅著紅薯香甜味,邱年慢悠悠地打開了另外一個人的聊天對話框,那人發來了一個視頻——

視頻是在纜車上俯視視角往下拍的,清清楚楚地照著融創高級道旗門,年輕的女人目光專注,腳下雪板被她蹬出了禦劍飛行的瀟灑,她過彎,打杆——

彎外手肘輕抬一帶,是她習慣的手上借力。

板被強大的腿部力量帶動,淩空一秒,迅速切換下一個刃!

她的肩膀打過練習時旗門路線保準杆發出“啪”地一聲響亮又清脆的聲音。

黑色的發編淩空飛起。

她的每一個姿勢都從容且自信。

邱年勾勾唇,把視頻保存了下來,又轉發給李星楠和阿桔,這才跟發視頻的人打字對話——

【年年:推了幾天坡,就為了抓拍這麼一個視頻……辛苦了辛苦了,動物世界裡趴草叢蹲拍獅子和大象的攝影師也就這樣了。】

【北皎:………………她們還笑話我推坡,起碼母獅子嘴沒那麼碎啊?】

邱年“噗”地笑出聲。

【年年:誰讓你老推坡,你看誰把推坡當犁地,這他媽佳木斯春天開耕就該換你上,明年米價能全國統一跌個幾毛,因為多種了幾百畝地?】

【年年:那麼老實乾什麼,好歹換個刃啊!】

【北皎:?】

【北皎:不推沒辦法,我穿的再像個遊客,但凡敢換一個刃她一秒就能認出來。】

【北皎:融創的公共頭盔臭死啦,那鞋也臟的要命。】

【北皎:不行,我臟了,一會我得找個澡堂子蛻層皮。】

【年年:……】

邱年給那邊喋喋不休的嘟囔“我臟了”的家夥播了個語音電話,問他什麼時候回去。

“不知道啊?”微信那邊,剛完成了一項偉大事業,年輕人的嗓音聽上去慢悠悠的,大概是坐在纜車上,還有一點兒風聲,“應該是今晚吧?都五號了,這幾天我一張卷子都沒做,回去還得加班加點的學習。”

“哦,耽誤正事了?”

“嗯?沒有。”北皎說,“你怎麼敢說薑冉這個祖宗不是我的正事?”

邱年牙酸了幾秒,心想年輕真好,她想聽這種話怕不是得下輩子投胎完趕早高中之前認識李星楠才有機會。

“不見一麵再走?”

“……不了。”

“田螺姑娘。”

邱年換了個坐姿,想了想還是說出了自己的困惑:“我還以為你來的第一天就會揪住她罵一頓,然後強行把她綁回家摁住讓她睡覺,最後再給她上一節長達一個國慶假期的心理素質教育課。”

可他沒有。

邱年很好奇這件事,然而當她提出疑問的時候,電話那邊陷入了長久的沉默,背景隱約傳來哈融創冰箱的音樂聲,還有年輕人清淺的呼吸。

良久,他略微放低的聲音,帶著歎息響起。

“原本是想這樣的,但是那天在融創抓著她的時候,她正他媽對著一碗泡麵掉眼淚,哭得好像世界上最可憐的人。”

“而且,我能說什麼呢?該說的在可可托海已經說完了。”

“你發現了嗎,她都這樣兩回了——第一回是在可可托海,滿心期待、躍躍欲試,想要回到賽場又不敢承認自己想比賽,想贏……像是拽著一遝鈔票站在櫥窗外望著想要的蛋糕但不敢推開店門去問問價格的小孩。”

“現在同樣的毛病又犯了,就好像人生一定要順風順水,不能有一點挫折,否則她就會迷路——但是哪裡有這樣的好事?人活一輩子,就是有這樣那樣的難題,可是這又有什麼關係?難道就因為怕挫折就不要活了?哪怕下輩子投胎不做人了,山林野獸也有它們自己的煩惱啊?”

“第一次可以有人耐心地推著她,哄著她去試一試……第二次呢?還這樣嗎?那一定就會有第三次。”

他停頓了下。

“我不想這樣。”

“如果一個人總是迷路,要在岔路上跌的頭破血流,或者一點風吹草動就當做洪水猛獸被攻擊到抱頭鼠竄……

那她就得知道,不能依賴會等在路邊的引路人,不要妄想會有解救她於困境的好心人,隻有自己成為一隻鳥,飛起來,飛到誰也傷害不到的、很高很高的蒼穹之巔,才能清楚地看見腳下的路。”

“至那日,她就再也不會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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