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鳥(1 / 2)

野犬 青浼 23501 字 3個月前

北皎太忙了,和大一剛入學的時候偶爾下午沒課還能跑到融創去再就業不同,現在他一分鐘恨不得掰成兩半花——

一半去雪場創收,一半坐在自習室準備考研。

原本他國慶的行程安排是上午七點起去自習室坐到中午十二點,然後去融創,下午上課賺錢,上到冰箱關門,收拾一下回學校早的話去自習室待到十點半,就這樣過完七天假期。

直到九月三十日,他接到邱年的電話,她瘋狂搖人邀請他來哈爾濱,因為薑冉已經如同修仙一般不吃不睡埋頭死磕硬鞋整整三個月……前兩個月還挺正常也就是心情低落一些,這個月開始她連覺都沒怎麼好好睡。

她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了,以至於知道她在乾嘛的人不超過三人,也就是已經殺到她跟前的邱年、李星楠和阿桔。

而北皎,則是捂到捂不住了才知道她當初突然重新碰硬鞋並不是玩玩而已,她加入了黑龍江省職業訓練隊。

“不如等她葬禮再通知我出席,我可以站在家屬那一隊第一個迎接來賓。”

扔下這句讓邱年蛋碎且內疚了一天的話後,他打亂了國慶的自律計劃,當天買了黃金周(機票與酒店最貴巔峰)飛哈爾濱的機票,第一時間趕來了哈爾濱。

平時買個包子發現肉餡要三塊五都想讓人放回去換三鮮餡的瘋子,買二千塊的機票的時候,眼睛都沒眨一下。

第二天拎著滑雪板殺到了哈爾濱融創,北皎發誓直到踏入陌生的冰箱前一秒,他還真的很生氣,已經想好了看見薑冉怎麼把她從雪道上挾持下來再罵一頓(做好了心裡建設真的有勇氣這樣做)然後把她拖回酒店床上盯著她睡,直到睡完這個黃金周……

但是當他真的找到找遍了大冰箱,好不容易找到薑冉時,他的計劃又瞬間破滅了。

——人這一輩子,很難看到另一個人對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泡麵默默流眼淚這種畫麵。

北皎以最快速遞地毯式搜索完哈融三條雪道,拎著他沾滿了哈融爛雪的滑雪板氣喘籲籲……

他默默地站在雪具大廳,看著背對著他的女人渾然不覺他的到來——

泡泡麵,麵無表情地盯著自己的競技滑雪板等泡麵,等滑雪板快被燒出一個洞她打開了泡麵,吃了兩口後,可能是因為泡麵實在太難吃,她捧著泡麵開始哭。

當時北皎怎麼想的呢?

滿肚子的臟話咽回去了,鋪天蓋地的心疼席卷侵蝕了他。

他麵無表情地站在女人身後看她流眼淚,冷靜地心想:我完了,我愛上了一個神經病。

而這一秒的他體貼的沒有上前。

順便宣布放棄了來時候計劃好的一切強硬手段。

他如同做賊一般縮在牆角後麵,直到她放棄了熱騰騰的泡麵,拖過自己的滑雪包,如同街邊的流浪漢一樣委屈地蜷縮在長椅上閉上眼——

他繞到了她的麵前,投下的陰影遮住了半夢半醒的女人,熟悉的氣息靠近時她睫毛不安地煽動著,眼球在眼皮下滾動。

而他輕而易舉地看見了她眼底的淤青,和壓根沒吃兩口的泡麵。

邱年根本沒有危言聳聽,而是窮途末路,因為眼見為實,他現在判定她是真的沒有好好吃飯,也沒有好好睡覺。

“……有病啊你?這麼折騰自己。”

低沉的男音用近乎於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說著,深色瞳眸的眸色變得更沉,他抬手用指尖輕輕撥弄她亂顫的睫毛。

他來之前一天沒碰煙,還反複洗過手,就因為聽說她不喜歡煙味——

所以此時此刻,動手動腳,肆無忌憚。

薑冉大概是真的睡著了,夢中的她以為自己受到了什麼侵擾,柔軟的臉躲過了他手的撥撩……像是小動物似的,身體蜷縮得更緊,臉埋入彎曲的手肘間。

於是他拉開了雪服外套,露出裡麵溫暖乾燥的衛衣內搭,拿開了她枕著的滑雪包,小心翼翼把她放到自己的腿上。

她居然也沒醒。

甚至在嗅到他衛衣上麵洗衣液氣味的第一時間,眉頭舒展臉蹭了蹭,更深層地安睡在她懷裡。

——所以她醒了以後要怎麼收場呢?

遇見椿的時候,北皎正垂眸盯著薑冉那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挺翹鼻尖,心不在焉地思考這個問題。

“你好,請問你是?”

背著巨大滑雪包的短發小姑娘靠近,眼裡閃爍著好奇和警惕。

於是,黑發年輕人纏繞著薑冉發絲、一邊替她順著發梢一邊玩耍的指尖一頓,目光不急不慢地抬起——

聽聲音和看大致的外形北皎判定她應該二十出頭。

膽子不太大。

被他的掃了一眼,她甚至後退了小半步。

沒等他問,她就老實自報家門:“我是薑冉的隊友。”

北皎的食指指腹蹭過懷中女人的耳廓,她在睡夢中就翻了個身,臉朝著他的小腹,然後直接埋進了他溫暖柔軟的衛衣。

“我是上一秒還在思考等她醒來應該怎麼解釋我在這的……”

他歪了歪頭,淡粉色的薄唇上翹,“前男友?”

因為過於震驚,椿啞口無言。

想到了謝宇,不出意外的話他應該是涼了,涼的透透的……

因為山豬吃完了細糠都不能回到山上再硬著頭皮拱雜草,更何況人?

……

睡夢中的薑冉確實夢到了那個大雪紛飛的小木屋,那裡鬆軟的木地板年久失修,人走過就會發出“嘎吱”的聲音。

外麵是紛飛的大雪。

小木屋點亮一盞照明垃圾的昏黃老舊燈泡,仿佛被冰雪與世界隔絕,再也找不到比這更有安全感的存在。

她對著彼時還是少年的北皎主動伸出手,擁抱住了他的腰,臉埋進了他的懷中,貪婪地深呼吸,吸入他身上的味道。

她歎息著說:【我覺得所有人都在笑話我,被教練當做寶貝似的招進隊伍裡,卻瘋狂的摔跤,撞杆,滑著39S的垃圾成績,努力了三個月不吃不睡進步到35S,所有人卻都在對我說:薑冉,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她停頓了下,在睡夢中終於有停不下來的傾訴欲:【好在哪呢?隊伍裡墊底的成績,為什麼要用這樣的語氣強行我?是在同情嗎?】

可是弱者才需要被同情。

少年人模樣的北皎溫柔地攬著她的肩膀。

薑冉以為接下來,他會再像是她記得到那樣對她說,你覺得他們能抽幾秒來關心你是不是如同他們印象中一樣高高在上?

然而卻沒有。

她懷抱中的人隻是漫不經心地用一根手指玩弄她的發梢,另一隻手以極其富有占有性的方式攬著她的腰,沉默。

在她等了許久沒有等到回答,奇怪地抬頭望他時,卻發現上一秒少年的模樣發生了細微的變化,臉上的骨骼輪廓變得更加清晰,鼻梁更加高挺,喉結凸出,那是極具代表性的男性標誌……

在由“少年人”向著“男人”蛻變的黑發年輕人,目光慵懶地擁著她靠在床邊,一條腿曲起,目光散漫。

【薑冉,】他薄唇輕啟,【你有病啊,這麼折騰自己?】

她心臟微縮,愣怔地望著滿臉冷淡的少年。

他手上終於不再像是逗弄乖巧的貓,指尖放開她的頭發,有些粗糙的指腹帶著洗手液的淡香,掃過她長長的睫毛——

【讀過書嗎?沒讀過起碼喝過心靈雞湯?聽說那個故弄玄虛的實驗嗎,被連續誇獎三十天的花能夠茁壯成長,絢爛綻放;被連續辱罵質疑三十天的花逐漸枯萎,瘦弱……這麼離譜的故事,你覺得為什麼會被人類編寫出來,然後廣為流傳?】

他說。

【所有人都希望你茁壯成長,在該綻放的時候迎風綻放,但你卻在折騰自己,加速自己的枯萎。】

他說。

【沙握得越緊流失得越快,你做錯了,認死理到一定的程度,那就是偏執和固執,是冥頑不靈。】

窗外的風雪好像加大了,逐漸由一開始的溫柔變成了暴風雪,窗戶被吹出不堪負重的恐怖“嘎吱”聲響。

整座木屋搖搖欲墜。

可可托海之後兩年版本的北皎目光冷漠垂眸望著她,眼中毫無溫情,隻有質問時的殺伐果決。

她驚醒過來。

睜開眼時,一背冷汗。

對視上一雙好奇的淺色雙眸,她心中一驚,把頭從對方的腿上拿起來,近乎是連滾帶爬地爬起來。

剛抬手胡亂擦眼睛確定沒有奇怪的液體,就聽見旁邊的椿問:“你做噩夢了嗎?夢裡看上去好不安穩哦,像是被人狠狠罵了一頓——你餓不餓?我給你帶了蛋糕哦?”

小姑娘的聲音柔軟又溫情,迅速地將薑冉從夢中搖搖欲墜的木屋中拉扯回現實,她眨了眨眼,心有餘悸地看了看四周——

“怎麼了?”椿好奇地問,“你在找什麼嗎?”

”……沒有。”

女人沙啞著嗓音,腰一軟靠回長椅,說不上是悵然若失還是鬆了一口氣,她隻能安慰自己:

不愧是做夢啊,那條語文很差勁的野狗,哪怕是在罵她,又怎麼可能說得出那些文藝又挺有道理的話來?

“你怎麼來了?”

“哦,瘋子教練不放心,讓我來看看你,順便送個午飯,國慶冰箱的人很多啊怕你搶不著飯吃……”椿看了看旁邊冷掉的泡麵,“他的擔憂是對的,豌豆姐姐。”

睡不了硬床的豌豆公主,當然也吃不了泡麵。

“……”

薑冉揉了揉臉,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她隻睡了不到四十分鐘,卻突然覺得比早上出門的時候有精神。

嗅嗅鼻尖,好像還像夢中一樣能嗅到令她心安的廉價洗衣液味……

可她剛才是睡在椿的懷裡,椿不用那個牌子的洗衣液,是另一種味道。

難道她隻是想被人抱抱?

薑冉滿腦子問號,這時候椿從背包裡掏出了蛋糕和打包的外賣,“來,吃飯,吃完我陪你進去再練練。”

薑冉下意識想拒絕,說不用。

然而此時夢中,冷漠的黑發年輕人盯著她,質問她為什麼要折騰自己的畫麵卻很是時候地蹦入腦子裡——

打了個冷顫,就好像說這話的人此時此刻正蹲在哈融的某個柱子後麵,森森地盯著她,

她眨了眨眼,幾乎不過大腦,接過了隊友手裡的食物,乖乖地說:“好。”

椿:“……”

第一次不用費勁口舌得到薑冉毫不猶豫妥協。

椿有點震驚——

難道這就是愛情?

她都不知道他來過耶,就肯好好吃飯了!

……謝宇啊,不是姐姐咒你,你是真的可以下課放學回家了啊?

可能是泡麵過於難吃,薑冉接過隊友遞過來的食物,把蛋糕吃光了,飯也吃掉了大半。

她的進食斯文卻快遞,等椿從震驚中勉強回過神來時,她正慢吞吞地擦嘴,一抬眼看見隊長滿臉詫異地望著自己,她挑起一邊眉。

椿:“……沒事。”

就是你剛才吃掉了過去大概三天左右的午餐進食量。

薑冉休息了十分鐘,抱起了板,說:“進雪場吧?”

還沒等椿來得及回答,她卻突然自言自語般地說了句“等等”,然後在前者奇怪的目光打量下,她抱起了自己的競速板,回到了儲物櫃前,打開櫃子,把競速板塞進去,小心翼翼地抱出了被束之高閣已久、如同封印般的Gray紅樹。

競速硬鞋扔進儲物櫃,換上軟鞋。

當回歸大眾技術滑行的裝扮造型的薑冉出現在椿麵前時,她甚至有些愣怔,盯著麵前的女人好一會兒沒說話……

身著黃色競技硬鞋、抱著競技板的豌豆公主固然為平行大回轉屆最好看的那個,而此時此刻抱著普通刻滑板的她,卻好像終於和三個月前,穿著軟鞋過旗門過得嗖嗖快,引起了微信群裡此起彼伏的土撥鼠尖叫的她重疊在一起——

那時候的薑冉高高在上,眼中閃爍著狡黠,將男隊的隊員們的尊嚴踩在腳下。

隻是後來她眼裡逐漸沒有了光。

“走嗎?”薑冉將手裡的刻滑板換了隻手拎著,“過節,我決定給自己放假,今天不滑硬鞋了。”

“哦,”椿說,“好。”

接下來的一下午,在融創的高級道諸位有幸目睹了單板競速硬鞋與軟鞋並肩而行的盛況——

他們看見了職業隊隊員在大角度固定器下的下壓與折疊,競速板在雪道上留下深深的刻痕;

他們也看見了Gray紅樹的使用可能性,在競速板留下的劃痕跟前,如同門板一樣又寬又沉的紅樹高高起跳,以各種高速平地花式的技巧巧妙越過那一道道可能會使人滑行受阻的刻痕……

有個在纜車上的人將薑冉與椿並肩而行的一幕錄了下來發到網上,配字“哈爾濱單板滑雪神仙下凡”,然後一不小心視頻出圈,點讚變幾十萬。

差一點兒上了熱搜排行。

點讚前麵幾個,除了誇獎“單板滑雪好酷想學”“女生也能滑得這麼好看”這種,剩下的都是——

【是薑冉啊「星星眼」】

【給大家科普一下,滑板底有一塊紅色的那個滑雪板的滑手叫薑冉,如你們所見,是女生哦!】

【BCTeam&Gray大冉冉本尊在這!給你們出來了不用謝。】

【點進來之前,看地標哈爾濱融創我就知道,點開會看到的應該是薑冉,然後我點開了,果然是她!咩哈哈!】

……

天快黑了薑冉才回家。

打開門她聞到了家裡飯香四溢,正差異這是李星楠來探班了還是邱年變異了,就看見戴著料理厚手套的邱年從灶台上端下一鍋粥。

放到桌子上她看似很滿意地伸頭看了眼鍋裡的內容,隨後抬起頭,像是這才發現薑冉回來一樣,笑眯了眼:“你回來啦,今天下午玩的挺開心哈?我看到視頻啦!”

沒等薑冉回答,她又說,“洗手吃飯啊,給你做了泥丁粥,大補噢!”

泥頂粥就是用新鮮沙蟲、海參、瑤柱共同熬製的海鮮粥,味道鮮甜,廣東人士最愛。

薑冉挑眉,換上拖鞋,走到餐桌旁看了眼鍋裡煮的東西,沉默了下:“你叫的外賣還是李星楠來過?”

說邱年有這麼像話的烹飪水平,她是不信的,認識那麼久,邱年做飯是個什麼情況……她又沒瞎。

“嘿嘿!”邱年將空碗遞到薑冉麵前,當著她的麵給滾燙的泥丁粥灑上蔥花,“開著視頻,李星楠隔空操控嘛!”

她甚至給薑冉看她和李星楠的視頻通話記錄,下午開了大概二三個小時的視頻通話,結束時間也差不多正好是飯點時間。

薑冉半信半疑。

但泥丁粥很好喝,讓她想起了北皎在她家住的時候,曾經因為從她冰箱裡掏出過乾沙蟲,指揮她買菜做了一桌子泥丁宴——

從粥到蒜蓉蒸泥丁到炸乾泥丁,還有其他五花八門的菜,整整擺了一桌子。

當時她還調侃,如果他以後當不上醫生,可以當廚子,橫豎都是白大褂。

為此,北皎翻著白眼給她舀了一大碗飯。希望借由吃的堵住她的破嘴。

……不小心好像又想到他。

薑冉發現今天自己想起北皎的幾率也太大了,舉手投足,好像都能想起他來。

一條死狗的存在感在這天如同詛咒般死灰複燃,這不應當,國慶大好節日,陽氣不應該很旺嗎?

“中午好好吃飯沒?”邱年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少一些不必要的幻想,“沒把光吃兩口泡麵就叫吃飯吧?”

差點就被她猜對了。

還好後麵劇情發生了反轉。

“隊友給我送了吃的,吃了一塊蛋糕和半盆煲仔飯,還喝了半瓶飲料。”

薑冉指了指桌邊她帶回來隨手放在那的半瓶飲料。

她慢吞吞地喝完了一碗粥,又在邱年震驚的目光中主動自己盛了一碗,香噴噴、熱騰騰的海鮮粥安慰了她一下午在雪地上打滾、翻江倒海的胃,暖流傳遍四肢。

“可以啊你今天,”邱年嘟囔,“不僅好好吃飯了,還把櫃子裡落灰的刻滑板拿出來發光發熱,怎麼著,受了什麼啟發啊突然就想開了?”

……是做了一個很文藝的夢。

薑冉當然不會告訴邱年,前男友變成了阿斯蘭或者是鄧布利多,以高高在上救世主的姿態出現在她的夢裡,把她奚落了一頓,卻讓她混沌的腦子好像逐漸清醒。

薑冉雙手捧著碗,吃的很認真。

這粥的味道非常讓人感到熟悉,讓她仿佛回到了廣州那個公寓的餐桌旁,少年指著那一鍋粥,威脅她不要妄想減肥,要好好吃飯,否則就是不尊重廚師也不尊重糧食。

“這粥味道還挺熟悉,北皎也做過,”薑冉答非所問,慢吞吞地說,“很像。”

邱年也不追著她糾纏許多,麵不改色:“謝謝誇獎,李星楠還怕我做不好,等我一會兒就告訴他,我的廚藝得到了認可,已經是能和那隻狗相提並論的人了。”

“……”

薑冉扔下碗站起來在屋子裡轉了一圈。

當然一無所獲。

回到餐桌邊,邱年剔著牙,滿臉雲淡風輕,“找什麼呢?要我幫你找找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