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換物法則(1 / 2)

野犬 青浼 12657 字 3個月前

其實北皎短暫的前半生中有很多難忘的瑣碎鏡頭。

總結起來,他應該是有一個特殊的命格,神明為他譜寫的命書上言:終其一生,此人都在不斷地進行基本換物原則,忙碌奔波於得到與失去。

比如高三那年某一個平常的晚自習後。

他背著書包回到家,書包裡放著一模的總分成績單,腦海裡回響著班主任對他說,你這個分數雖然不是頂尖,但會有很多選擇的範圍,是時候提前考慮一下自己喜歡的職業。

那一刻,他第一次發現人生的選擇權落在了他自己的手裡,他想要把這個新發現分享給不特定的某個人聽。

不一定是認識的誰,可以是街邊的流浪漢,也可以是院子裡的流浪貓。

——這是一次得到。

背著書包回到家,家裡破天荒的居然亮著一盞燈,屋子裡有人在走來走去。

客廳中央有一個敞開的行李箱,在這個世界上為數不多之一與他擁有血緣關係的女人在失蹤了一個月後出現了,她正往裡麵放各種看著還挺貴的衣裙,他打開了客廳的大燈,明亮的燈光下,她握著一件深藍色的吊帶背心說:【我要走啦,這個房子留給你。】

背著書包站在家門口,向來對這個稱之為母親的人沒有什麼話說的少年沉默了幾秒。

他難得地主動發問:【你知不知道我快要高考?】

一個問題換來了瞬間的歇斯底裡。

她說她知道,但是她沒有辦法,她這一生沒有什麼本事,隻靠漂亮的臉蛋依附男人,而這是她最後的機會,如果她不同那個男人去溫哥華,又哪裡來的錢給他交大學學費,難道真的讓她去餐館為人點菜端盤子?

——端盤子當然沒有什麼丟人的,隻是她小姐身子丫鬟命,乾不來這些。

她吼的臉紅脖子粗,那張在同齡人裡絕對漂亮又具有欺騙性的皮囊因此扭曲,她問她的兒子,把他生下來是否就是為了來折磨自己的,過去好幾年她也經常一個月不回家一次,他沒有意見,那這一次又有什麼不同?是不是隻是單純不想看她過的好?

在女人嘶吼得整棟樓都能聽見的尖銳聲音中,從頭到尾隻問出了站在家門口時那一個問題的北皎再次陷入了沉默,他當時隻是有點好奇——

關於把他生下來這件事,她總是掛在嘴邊抱怨,可是其實誰也沒有問過他是否同意。

後來張女士行李箱也不要就走了。

這是一次失去。

再過了大半年,大學錄取通知書送到了他的手裡,郵政快遞小哥羨慕又靦腆地笑著對他說,恭喜你呀,準大學生。

這又是一次得到。

到了大學之後,他成年了,不得不擠出所有的時間去拚命的打零工,為下一個學期的學費發愁。

學生會沒時間參加,社團沒有時間玩,同學聚會沒有興趣且花費太貴,40°C的盛夏,隻為空調開的很足的奶茶店貼在櫥窗的招臨時工廣告駐足。

這又是得到之後的一次失去。

後來,來學校門口那個蒼蠅館子似的煲仔飯店,身穿同款深藍色吊帶的女人蹲在她的旁邊。

她身上很香,這麼熱的天氣她卻沒有一滴汗,白的近乎於透明的皮膚,手肘幾乎要碰到她的手肘。

在洗的碗的泡沫幾乎要沾染到了她的臉上,她卻毫不在乎,抱著膝蓋蹲在他的身邊,隨手拉扯他,任由自己身上的氣息沾染上了他的牛仔褲,帶著一臉天真地問他,【五萬塊要不要?】

——劣質的洗潔精與油膩的洗碗池前,握住了麵前這個乾乾淨淨的女人的手腕,軟得驚人。

那一瞬間,北皎想過,如果他想要得到眼前的這個人,那他需要失去什麼呢?

未知帶來的惶恐是世界上最恐怖的東西。

可是破天荒地,他想試試。

——長久以來,第一次,主動想要得到的。

看。

不軌之心從那時候便開始種下了種子,但當時真的也隻是小心翼翼的一顆種子,也許隨時可能夭折。

誰知道呢?

後來種子突然便得以生根發芽,如今已經根深入土,長成了足以遮天蔽日的參天大樹。

……

雪具店裡依然人聲鼎沸。

但是又好像突然變得很安靜。

如果要讓阿團來說當時的氣氛,那大概就是莫名其妙的好像突然周圍所有的人一下子都不說話了。

他這個目中無人、毫無人情味、甚至上一秒對著小學生都又凶又拽的師父突然像是被人剪掉了聲線,失去了發聲的功能,沉默地站在那像是一個啞巴。

在阿團的懷抱中,竄天猴姐姐倒是一臉驕傲,她仰著下巴,原本圓潤的下顎線緊繃成了清晰的線條,不明顯的喉頭輕微翻滾,阿團覺得自己聽見了吞咽唾液的聲音。

她腰杆挺得筆直。

麵無表情地盯著麵前的黑發年輕人。

大概是過了十幾秒,兩人誰也沒動,就像是在進行一場無聲的博弈,薑冉有點拿不準自己還能撐多久——

感覺自己已經站在了懸崖邊邊,而過去一步,她會跌下萬丈深淵。

摔下去是什麼感覺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如果他敢輕舉妄動造成不可挽回的任何局麵,她一定會拉著他一起毀滅。

深褐色的瞳眸閃爍了下,他清楚地在她眼中讀到了凶狠的暗示,

這時候,有人因為兩人之間無法抑製四溢的詭異的氣氛轉頭看過來,並輕而易舉地認出了北皎和薑冉——這兩位各自盤踞一方、從前王不見王,愣是因為北京冬奧會強行相遇的大佬。

看他倆這麼僵硬地站著,薑冉身上還掛著個小崽子,這會兒小崽子抱著她的腰回頭茫然地望著北皎……

還以為兩位在某方麵發生了衝突。

猶豫了下,有個人喊了聲:“北哥,咋的了?”

有話好好說,好歹是一個俱樂部的,彆在自家地盤上就打起來了。

眾人都是害怕得很,俱樂部的工作人員從收銀台後麵走出來了,擺好了姿勢準備拉架,剛才叫住北皎的也是他。

薑冉掃了他們一眼,剛想說什麼和什麼你們見過誰吵架氣氛這麼纏綿。

結果沒給她開口的機會,他擰著眉,用近乎於含糊的聲音說了句“沒事”,而後抬腳,與所有人擦肩而過,往雪具店門外走。

腳步很快。

要說他是躲避瘟疫一般好像也沒什麼毛病。

薑冉盯著他的背影,好看的眉毛也後知後覺一般慢吞吞地皺了起來,可能是她臉上的表情太可怕,那先前叫住北皎的工作人員壯著膽子喊她:“冉姐,有話好好說嗷,北哥年紀也不大,你讓讓他。”

薑冉說:“我讓他個屁。”

扔下這句話與接收這句話後瞬間屁滾尿流的工作人員,她把阿團往工作人員手裡一塞,指了指鞋盒裡被扔下的那雙奶牛配色滑雪鞋:“拿這個同型號純黑那雙給他試,碼數讓他告訴你。”

然後沒等他們開口,她轉身追了出去。

……

雪具店的門被她用肩膀頂開,外麵商業街來來往往,雖然雪服顏色五花八門,但是放眼看去還真是一個樣。

人多到隨便一個人隻要走入人群就像是沙礫掉進了沙灘裡。

薑冉“嘖”了聲,眉頭擰的更緊,心中已經操起了八十米的大刀,心想這狗崽子怎麼回事,他是什麼意思?

不熱淚盈眶地抱著她感恩戴德、欣喜若狂順便為自己的冷漠鬨脾氣道個謙就算了,扭頭就走?

給他能耐死了。

薑冉已經過了剛才那一瞬間的緊張和羞澀,現在隻想給他腿打折。

在鬆北滑雪場商業街,除了雪具大廳門口,每個商鋪的門前也都放置著那種讓雪友臨時放滑雪板的簡易架子。

薑冉把自己的雪板扔上架子,準備去地毯式尋人,找不到就上兒童失散中心報道,讓全雪場喇叭廣播循環播放:北皎,你媽媽在兒童失散中心等你,請迅速找到你身邊的工作人員讓他們帶你回家。

她打定了主意,放好了自己的雪板,抬腳剛想離開——

這時候,從簡易雪板架子右後方下邊,突然有一隻溫熱乾燥的大手伸出來,捉住了她垂於身側的右手小拇指。

突如其來的觸碰讓薑冉嚇了一跳。

她強忍下了尖叫的衝動,低頭一看,這才看見在擺滿了滑雪板的簡易雪架下方,蘑菇似的團身蹲著個黑發年輕人。

他蜷縮著蹲在那,一隻手捂著眼不肯看她,隻是耳根可疑地泛著紅。

渾身緊繃,薄唇幾乎抿成了一條直線。

鼻尖被凍得有點紅,肩上甚至還落了一些飄下來的雪花……

估計是出門就右轉蹲這兒,已經蹲了有幾分鐘了。

頭頂上倒像是長了眼。

捂臉之外另外一隻手,精準而牢固牢地勾著她的小拇指。

“去哪?”

他聲音低沉,從喉嚨深處的發音顯得有些含糊。

薑冉冷冷地盯著他,他再也沒說話,就是捏著她小拇指的那隻手無聲地動了動,像是怕她跑掉,他用自己的小拇指勾住她的,而後剩下的四根手指慢慢攀爬——

三根手指先抓住她的大拇指與半個手掌。

再稍微往上,進而扣住她的手腕。

他抬起頭,盯著她的眼睛,良久,牽著她的手拉扯了下,像是無聲地催促她說話。

薑冉一陣火“噌”地就竄起開了,猛地甩開他的手,縮回了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