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你聽說了嗎?咱們三公主說是被神仙給點化了呢!”
“你這不是廢話嗎?誰還不知道這事兒啊。”
“你們說這事兒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啊?怎麼聽著這麼邪乎呢?”
“那可是皇帝老爺親口承認的,還能有假嗎?再說了,這次地龍翻身你又不是沒經曆過,要不是真的那又怎麼解釋那些稀奇古怪的命令啊?”
“就是說,好端端的那些官老爺突然就要將大夥兒全攆出家門去,多奇怪啊,弄得咱們一家都稀裡糊塗嚇得直哆嗦呢……現在這麼一來就串聯上解釋通了,分明是三公主預測到了這場災難,朝廷想法子叫咱們趕緊躲躲呢。”
“這回可真是多虧三公主了,不然咱們這會兒哪能好端端站在這兒磕牙啊,指不定擱哪塊廢墟裡埋著呢。”
“就是就是,可是嚇死我了,我家那口子才剛剛給我生了兩個寶貝疙瘩呢,大小三個都在床上躺著,要不是三公主……”
那人頓了頓,紅著眼圈兒愧疚道:“那會兒我還埋怨官老爺欺負咱們平民百姓,怎麼求都死活非要拉著我媳婦孩子出去,如今想想我是真恨不得給自己幾個大嘴巴子,後怕啊。”
想也知道,一個坐月子的女人和兩個繈褓中的嬰兒,一旦遭遇地龍翻身……家裡又是再普通不過的泥瓦房,轟然倒塌不過是眨眼的功夫,根本就來不及逃脫。
真就是險些要從大喜變成大悲了。
而如今折騰一通又受了驚嚇,媳婦和孩子雖說是有些身子不適,可花費些銀子仔細調理調理也就沒什麼大礙了。
總歸人都還在呢,一家子齊齊整整的,這就足夠了。
旁邊的同伴聽聞這話就歎了口氣,拍拍他的肩,感同身受地說道:“誰說不是呢?我家那老母親腿腳不利索,我原本也是想求求情來著,還是我老母親生怕我得罪了官老爺,硬是拄著拐出了門。當時我心裡頭可沒少罵官老爺,如今再回過頭去看,我真是恨不得給那位冷臉官老爺和三公主好好磕幾個響頭才好。”
一起經曆過天災的人,對這兩人所說的話自是深有感觸,一時氣氛都沉重了許多。
“三公主一定是菩薩下凡,專門來救咱們的。”
許久,有人這麼感慨了一句,立即就引來一眾同伴的集體認可。
“沒錯!想想過去,哪回有點什麼天災不得死一堆人啊,有了三公主可就不一樣了,咱們的命可都是三公主救回來的!”
“朝廷那意思是不是說往後咱們就再不必怕什麼天災了?”
“還有什麼好怕的?咱們隻要乖乖聽話按著朝廷的命令做就行了,指定死不了。”
“我活了這麼多年都還從沒想過能碰見這樣天大的幸事……不成不成,我得回去給三公主立個神位,每天上柱香磕幾個頭,指定比去寺廟裡拜菩薩都管用,這可是活生生的活菩薩!”
“這話倒是提醒我了,寺廟裡那些菩薩都吃香火,三公主既是菩薩轉世應當也是需要香火供奉的吧?若是能幫著三公主一星半點兒那咱們也算是報恩了。”
原本閒著磕牙的眾人當即也顧不上其他了,草草話彆就作鳥獸散,各自趕著回家立神位去了。
“他們說的都是真的?三公主當真預知了地龍翻身?”林如海大為震驚。
若僅有個彆幾個人閒話也就罷了,可馬車這一路走來他卻是硬生生也就聽了一路。
乍聽起來很荒誕,可個個卻都說得有鼻子有眼的,況且這還是在天子腳下,光天化日大庭廣眾之下,誰敢這般大咧咧胡亂議論皇室公主?
除非是上頭那位準許默認的。
難不成還能是真的?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奴才打發人去仔細打聽打聽?”
林如海點點頭,“不僅僅隻是三公主……叫幾個機靈些的分彆去茶樓酒館坐坐。”
他離開京城的時間太長了,雖從不曾疏於關注,時常也會與交好的幾個同年書信往來,但到底是脫離了這個圈子,如今既是回來自然得先儘量多掌握一些消息,免得哪兒哪兒都是兩眼一抹黑。
“另外,一會兒你親自去一趟榮國府,先將禮品給老太太送去,順便告訴玉兒等我這邊安頓好就去接她回家。”林如海不由歎了口氣,眼中劃過一抹惦念。
唯一的骨肉離開身邊兩年之久,他又哪有不擔心不惦記的呢?隻恨不能插翅飛奔而去。
奈何他身為朝廷重臣,調職回京頭等要事便是進宮麵聖,其餘一切都得往後排。
彼時,尚不知父親已經抵達京城的林黛玉正一如既往地陪著老太太說笑逗趣兒呢。
她和賈寶玉兩人一左一右依偎在賈母的身邊,餘下的三春姐妹和薛寶釵則是沒有這般特殊待遇了,各自坐在下麵。
唯一與平日不大相同的是,今兒除了這幾個以外卻還多了一個人——正是老太太的侄孫女史湘雲。
小姑娘是個活潑開朗的性子,嘰嘰喳喳鮮有消停的時候,跟誰都能嬉笑打鬨,但凡有她在的時候指定都熱鬨極了。
不過她還是最喜歡纏著賈寶玉身邊玩鬨,一口一個“愛哥哥”叫得是既親昵又甜蜜蜜,加之一張小圓臉兒整天樂嗬嗬的很是喜慶,的確很難叫人不愛。
這會兒她正擠在賈寶玉身邊,抱著他的一條手臂撒嬌賣癡,兩人時不時挨在一處咬耳朵,也不知究竟是說的什麼悄悄話兒。
見此情形,林黛玉心裡便有了些小情緒,臉上的笑容淡了淡,低下頭百無聊賴地擺弄起了帕子。
沒成想頭一個發覺她不對勁的人竟還是賈寶玉。
“林妹妹怎的不高興了?”
“你是哪隻眼睛看見我不高興了?”林黛玉哼笑一聲,微微撩起眼皮子斜睨一眼,“你們玩你們的,好端端的扯我作甚?我不過是天生不喜嬉鬨,安靜了些罷了,不摻和你們一起鬨就是我不高興了?感情我在你那裡就是這樣一個脾氣古怪陰晴不定之人。”
莫名其妙被刺了一臉的賈寶玉有些懵,“我何時說你脾氣古怪陰晴不定了?我不過是見你悶悶不樂才關心一嘴,原是我多嘴多舌了,活該叫你甩臉子。罷罷罷,我再是不管你了,且由你去。”
說罷一扭頭不再看她,一副氣悶的模樣。
林黛玉亦輕哼一聲將頭扭向了另一邊,微微紅了眼眶。
夾在中間的賈母卻是一臉笑嗬嗬的模樣,也不急著勸什麼,似對這對小兒女的彆扭置氣很是樂見其成。
“你這人,平日對哪個姐姐妹妹都溫溫柔柔的從來不吃心,怎的獨獨對顰顰這般較真兒呢。”薛寶釵含笑嗔怪,做起了和事老,“好了好了,快彆使性子了,顰顰都被你氣哭了。”
賈寶玉聞言立即回頭望去,果真看見林黛玉兩眼紅通通的跟那小兔子似的,哪裡還能顧得上氣惱啊。
當下就伸手過去拉了她的手好一通軟言賠罪伏低做小,“好妹妹快彆哭了,一見你哭我這心也揪著疼,有什麼氣你隻管對著我撒就是,我保準兒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你可千萬彆攢著勁兒在心裡折騰自個兒。”
難怪賈寶玉小小年紀在脂粉堆裡就那般如魚得水,頂好的皮囊是其一,最重要的就是這副性子了。
對待女兒家仿佛總是格外溫柔體貼些,也從不介意彎下腰對著女孩兒們伏低做小,甜言蜜語更是信手拈來,偏還不是刻意的油嘴滑舌浮於表麵,他的每一句話仿佛都是真真發自內心的。
這樣一個人,小姑娘家頂不住當真是一點兒不稀奇。
果不其然,這一通纏磨下來林黛玉很快也就繳械投降了。
雖仍不曾賞個笑臉,可哪怕是那一眼嬌嗔都叫賈寶玉樂得跟個傻子似的。
此情此景落在眾人眼裡自是各有想法。
賈母一隻手拉著一個,將他們兩人的手疊放在一起,左瞧瞧右看看,笑得是見牙不見眼,那一臉心滿意足的模樣任誰都能看出她究竟是個什麼心思。
薛寶釵亦附和著嘴角含笑,甚至還打趣了幾句,可心裡頭卻是不免添了幾分沉重,目光掃過賈寶玉和林黛玉二人,誰也不知她究竟在想些什麼。
而與她的深沉相比,史湘雲的心思就淺顯多了,喜怒哀樂都在臉上。
“方才愛哥哥還說日日盼著我呢,這會兒瞧著怎麼壓根兒不是那麼回事兒啊?瞧瞧,但凡她往跟前這麼一杵,愛哥哥的眼裡就再容不下旁人了,既是如此我還在這兒做什麼?倒顯得多餘又可憐。”
“罷了罷了,我也不死乞白賴招人嫌了,這就收拾包裹家去!”說罷真就起身作勢要走。
賈寶玉急忙拉住她,陪著笑臉哄道:“雲妹妹這是說的什麼話?哪個敢嫌棄你?我可不曾。我說的句句都是真話,不信你問問老太太,看我可是果真天天念叨你呢。”
原也不過就是使使小性子,這會兒被他這麼一哄,史湘雲立即就喜笑顏開了,親親熱熱地抱著他的手臂左一個“愛哥哥”右一個“愛哥哥”,再不提要走的事。
冷眼瞧著這一幕,林黛玉不由抿了抿唇,方才因他軟言歪纏的歡喜仿佛也跟著淡了幾分。
是了,有什麼好歡喜的,他給她的從來不是獨一份,哪個姐姐妹妹在他心裡都是一樣的。
正在這時,一個婆子匆匆走了進來。
“老太太大喜!姑爺回京了,這會兒正派了人來給老太太送禮呢!”
林黛玉“蹭”一下就站了起來,“你說誰回京了?”
“咱們家姑爺,姑娘的父親啊!”
這時,賈母也終於從震驚中回過了神來,忙不迭吩咐叫人進來。
來人是林家的大管家,亦是看著林黛玉出生長大的,進門頭一件事就是先匆匆看了她一眼,邊才給老太太請安。
“林管家快快請起。”賈母很是客氣地給看了座,又叫丫頭端茶送水。
“謝老太太。”
“忠伯,父親他……身子可還好?當真回京了?不走了?”林黛玉迫不及待問道。
林管家和藹地笑了笑,“姑娘放心,老爺的身子早已調理好了,一路舟車勞頓都還精神得很呢。此次是被皇上調職回京的,往後就留在京城再不走了,老爺說了,待他麵聖過後處理好公事就來接姑娘家去。”
林黛玉當場喜極而泣。
然而原還滿心歡喜的賈母此時卻是心裡頭咯噔了一下,兩隻手不由緊了緊。
“林妹妹要走了?”賈寶玉大驚失色,慌忙一把拉住林黛玉的手,“不成不成,你走了我可怎麼辦?我不叫你走!”
林管家的目光落在他的那隻手上,又思及他那無厘頭的話……一時眉頭微蹙,又見其他人包括他家姑娘都是儼然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登時心中就隱隱生起一絲不太妙的預感。
他家姑娘已經八歲了,這賈家的小子仿佛比他家姑娘還要大一歲吧?表兄妹如此拉拉扯扯成何體統?在人前都如此不知避諱,私底下又究竟是如何相處的?
林管家不敢深想,心裡頭堵了一口氣不上不下。
當初他家太太仙逝,是這位老太太一封封書信送到林家,說是可以幫著教養姑娘,以免姑娘家將來叫人有所指摘。
老爺信了,這才忍痛將唯一的骨肉千裡迢迢送到京城,結果鬨了半天就是這般教養的?
那頭賈寶玉還拽著林黛玉在鬨騰個沒完,軟磨硬泡非得跟她要句準話兒——無論如何定得應承他不離開。
賈母亦是不想放人的,隻不過有些話實在不必對著一個下人說,故而一時間也沒有表態,隻岔開話題關心了幾句女婿這兩年的狀況。
與此同時,已然身處景福殿的林如海卻正與周景帝相談甚歡。
拋開彆的都且不提,隻憑他這些年為國庫做出的巨大貢獻就足夠叫周景帝滿意了。
畢竟若非林如海這般清廉剛正、不畏險惡去下死手整頓兩淮鹽業,他也沒有那麼多銀子去遍尋天材地寶煉仙丹呢。
這樣一個大功臣,他自是要好好賞賜重用的。
關於林如海的去處他也早就想好了,當下隻道:“愛卿一路舟車勞頓想來早已精疲力竭,就且稍作休整兩日,而後去吏部任尚書一職罷。”
正一品吏部尚書,是為六部之首,又稱天官。
掌管著整個大周朝文官的任免、考課、升降、調動、封勳等事務。
說是捏著文官命脈的一個位子也不為過。
林如海知道自己十有八.九能往上升一升,卻也沒敢肖想這麼一個極其重要的位子,頓時心中一喜,連忙領旨謝恩。
他如今膝下就那麼一個寶貝獨苗苗,站得更高權利越大才能成為一個強有力的靠山。
更何況他還即將要做駙馬了……能迎娶公主自是天大的福分,可難免也叫人頗感壓力,尤其他不僅年紀大還是個帶孩子的鰥夫,這要再不努力些可怎麼有臉站在公主身邊呢。
到頭來自個兒沒臉抬不起頭來,公主也麵上無光叫人恥笑。
要麼說這人就是經不起念叨呢,他這才不過想了一想三公主,外頭就有太監稟報說三公主來了。
林如海不知其父女究竟有何要事,當即就要退下,卻誰想竟叫周景帝給攔了。
“不必如此,你們兩個都是要成親的人了,至今卻還從未見過一麵,今兒既是碰巧了便見見罷,也省得將來蓋頭一揭大眼瞪小眼誰也不識誰。”
“……”這話當真是一個父親能夠打趣的嗎?
林如海心中詫異,眉心微擰,總覺得這位皇上與他印象中的模樣出入極大。
仿佛變得有些……不靠譜……
正在他暗自胡思亂想之際,身邊陡然飄過一縷幽香,一道清脆悅耳的聲音響起。
“兒臣見過父皇。”
“坐下說話吧。”周景帝笑著指了指,“這位是林愛卿。”
“微臣見過三公主。”
“林大人免禮。”這就是林如海?
單若泱有些好奇地多瞧了兩眼。
隻見他身材修長,著一身官服更顯氣勢,皮膚白皙不見瑕疵,看著還挺細膩,儼然就是個養尊處優的官老爺形象。
細看五官單拎出哪個來都找不出有什麼不足的,組合在一張臉上看起來有些斯文俊秀,卻並不顯柔弱女氣,很標準的一個美男子模樣。
許是真應了那句“腹有詩書氣自華”,那通身的氣質實在是好得很。
溫潤儒雅舉止端方,仿佛是古畫裡的謙謙君子走出來了一般。
這就是傳說中的那個,死了老婆帶著孩子的老鰥夫?
究竟是哪個傳的這麼不靠譜的話?
單若泱懵了,轉念掰掰手指頭一算才後知後覺,所謂的老鰥夫仿佛也才不過三十四歲?
擱這個時候來看的確是“老”了,正常來說都快到能做祖父的年紀了,可若是放在她原來的那個世界來看,三十多歲的男人恰恰正是最成熟最有魅力的啊。
鬨了半天竟是不知不覺被旁人給帶偏了。
單若泱不禁覺得有些好笑,對這樁婚事倒是更滿意了不少,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林如海倒是沒敢冒犯公主,不過隻是餘光匆匆一瞥,卻也足夠令他驚豔。
“你且仔細瞧瞧,朕是否有不妥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