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她的這位夫君人選可是精挑細選出來的,為的就是增加三皇子的籌碼,如何能容許她亂來?
深深了解她秉性的婆媳兩人誰也不敢將她這話當作耳旁風,頓時那臉色齊刷刷都綠了。
李貴妃頭一回感覺到了後悔,早知會將女兒養成這般任性驕縱無所顧忌,她真不該一次又一次毫無底線地縱容寵溺。
如今可好,晚了。
“六公主……”三皇子妃強忍著怒意,卻還不等她話說完,那位任性的主兒就不客氣地打斷了。
“總之這就是我的意思,你們自個兒合計去罷!”說罷就顛兒了,從頭到尾連個多餘的眼神都未曾給到三皇子妃。
“母妃!”三皇子妃隻氣得兩眼發黑,咬牙切齒道:“難道母妃就任由她這般胡鬨?”
李貴妃撩了撩眼皮子,輕描淡寫道:“難道你有法子?若你有什麼好法子就儘管使出來也成,本宮必定不攔著你。”
三皇子妃被噎了個臉紅脖子粗。
罵又罵不聽,打又打不得,講道理那更是純屬浪費口舌……犯起蠢來那就是一根筋的玩意兒,誰能有法子對付這麼個顧頭不顧腚的蠢蛋?
“沒法子是吧?沒法子就老老實實掏銀子罷。”李貴妃揉了揉太陽穴,歎道:“本宮手裡能動的銀子約莫有十萬,她外祖父支持個二十萬應當也就頂天了,再多,家裡那幾房人就該鬨騰了。”
“這麼滿打滿算也不過隻有三十萬,依著她那性子,府邸沒個百來萬她怕是看不上眼,你看看……餘下的恐怕就隻能指望你了。”
三皇子妃怒極反笑,“合著依母妃這意思,竟是要兒臣給這個公主府出大頭?張嘴就是百八十萬的要,虧母妃能開得了這個口,不知情的還隻當我會生金子呢!”
“你何必說得這樣難聽?百八十萬對你來說並非很難。”李貴妃有些羞惱,又覺得自己身為婆婆的尊嚴受到了冒犯,語氣愈發嚴厲起來,“六兒是你妹妹,跟你夫君是一個肚子裡出來的,你們做兄嫂的不幫襯她還能指望誰?今日既能不悌,他日怕是也敢不孝了!”
“況且此事還關係到你自個兒的夫君、關係到你自個兒的將來,輕重緩急你心裡頭沒個掂量不成?眼界放長遠一些,彆一天天就知道盯著那點子黃白之物,沒個出息!”
“得了,母妃大可不必給兒臣扣這一堆的帽子,便是說破了天去也沒有人會指摘兒臣一句不是,誰家也沒有小姑子要新房卻隻可著嫂子敲骨吸髓的。看在她喚兒臣一聲嫂子的份兒上、看在三皇子與兒臣夫妻一場的份兒上,兒臣可以拿十萬兩出來,多餘一個銅板也沒有。”
“母妃身為親生母親也不過隻拿十萬,兒臣這個做嫂子的也算是仁至義儘了。母妃若能想著法子給她湊齊這筆銀子那自然是好,若沒法子也甭想著拿三皇子的要緊事兒來脅迫我,總歸我是個不能生的,他如今也再不近我的身,這日後……”
“日後便是真叫他走了運又如何?我這皇子妃的位子都不定還能坐到幾時呢,真等到那一天隻怕我也沒那個命,我又跟著費什麼勁啊?給他人作嫁衣裳不成?笑話。”
說罷,三皇子妃便站起身來,撣了撣裙子,笑道:“兒臣這就先告退了,回頭打發丫頭將銀票給您送來。”
身後,李貴妃臉色驟變。
“她說的是真的?三皇子當真許久不與她親近了?”
“這……底下的人傳進來的消息是如此。”
“難怪她是愈發陰陽怪氣肆意妄為了。”她原還奇怪呢,賈元春已經成了皇上的嬪,按理說先前的誤會應當是解除了才是,結果這個兒媳婦卻仍舊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合著根子在這兒呢。
男人總也不近身,擱誰心裡都得犯嘀咕。
鴻兒究竟是在鬨什麼?
李貴妃眉頭緊鎖,眼裡閃過一抹心疼,咬著牙根兒低聲吩咐道:“傳個話給三皇子,叫他老實些彆胡鬨,九十九步都走過來了還差這最後一哆嗦不成?千萬要穩住。”
“娘娘,賈嬪娘娘來了。”
“賈嬪?本宮記得榮國府也是赫赫有名的豪門勳貴之家吧?”
……
若從前有人跟她說,有朝一日她會為了銀錢而發愁,那賈元春是打死不帶信的。
誰能想到她堂堂榮國府的大姑娘也當真會有今日呢?
“六公主的公主府與娘娘有哪門子關係?還一張嘴就要二十萬,這也太欺負人了!”才一回到房裡,抱琴就已忍不住抱怨起來,“咱們府上雖不差錢,可也萬沒有這樣到處給人撒錢的道理啊,這是拿娘娘當冤大頭宰呢?”
賈元春就幽幽瞟了她一眼,暗道這才哪兒到哪兒呢。
想起這兩日夜裡皇上狀似無意歎息國庫空虛的那些話,她這腦仁兒就突突的。
後宮不得乾政,這是祖宗規矩。
沒有哪個帝王會閒著沒事兒跟後宮嬪妃提及任何朝堂之事,再是寵愛也不可能。
而今皇上冷不丁跟她提起國庫,還不止一次……她可不會天真地以為真就隻是隨口一歎。
閒話家常呢?
雖然或許十分離譜,但她覺得,自己應當還不至於連這點弦外之音都領會不到——皇上分明是在跟她要錢呢。
裝傻充愣必然是行不通的,除非做好了失寵的準備。
她苦熬這麼多年才好不容易熬出頭來,屁股都還沒坐穩呢,怎能失寵?
給是一定要給,可給多少呢?
給得少了又怕皇上不高興,到頭來割了肉還討不著個好,得不償失。
多給些吧,家裡也不定能支持得上,畢竟榮國府又不隻有他們二房。
誰曾想這邊還沒等她糾結出個結果來,李貴妃竟突然又金口一開就要二十萬。
她簡直都忍不住要懷疑這帝妃二人是不是合謀坑她來的了,一個兩個都拿她當錢莊呢?
旁人攀上皇上那家裡多多少少也能沾點光,再不濟也還能時不時得些賞賜,她倒好,除了個位份什麼也沒撈著不說,反倒還要給皇上倒貼。
給皇上倒貼勉強忍忍也就罷了,卻還要被其他娘娘勒索呢。
這輩子就再沒見過混得似她這般慘不忍睹的嬪妃。
越想,賈元春就越是覺得自己活得簡直像個天大的笑話,一時不禁悲從中來,眼淚汩汩流淌。
“娘娘彆哭啊,實在不行……實在不行咱們告訴皇上算了。”
皇上?皇上也等著拿錢呢!
賈元春哭得愈發傷心了,可除了哭卻也再彆無他法。
“你打發個人明日回家一趟,就說我這邊有急用,叫家裡先支取二十……二十五萬吧。”
“二十五萬?”抱琴倒吸一口冷氣,“娘娘難道當真要如她所願啊?這也太多了,家裡未必能給啊,大老爺必定是要鬨翻天的。”
賈元春搖搖頭。
她頂多也就隻能給李貴妃五萬罷了,否則皇上那邊可就沒法兒交代了。
李貴妃固然可怕,卻還是扒緊皇上更重要。
“你記著交代一句,到家裡隻私下裡與老太太和太太說就成了,避著些大房。就說這筆銀子關係到我的前程,叫老太太和太太務必想法子湊齊了。”
“前程”二字一出來,賈母和王夫人兩個到底還是咬咬牙給湊出來了。
不僅賈母悄悄掏了私房銀子,王夫人這些年撈的現銀也掏出來有一半之多,而後還又從薛姨媽那兒“借”了五萬,好歹算是給了個交代。
不是不想從公中支取,隻一來公中這些年下來早就沒什麼銀子能用了,緊巴巴的連每個月的例銀都要往後壓一壓。
二來如今管著公中的是王熙鳳,若要從公中下手必然繞不開她,到時候大房指定得鬨,二十五萬兩對於任何一戶人家來說都不是個小數目。
是以再怎麼不情願也沒法子,掏出那樣一大筆銀子之後王夫人愣是在床上躺了好幾天,肉疼心疼渾身疼。
而宮裡頭隻拿到五萬兩的李貴妃自是不滿意的,可任憑她怎麼威逼利誘,賈元春也隻默默流淚哭窮,隻道實在是沒法子了。
無法,李貴妃隻好作罷,暗地裡沒少給她小鞋穿。
這裡湊一點那裡湊一點,到頭來攏共也才不過湊到不足五十萬,蓋個公主府勉強都還差了足足一半呢。
具體又是打哪兒想的法子也沒人知曉,總之也沒差幾天,單若泱就驚奇地發現自己府邸隔壁的那塊地皮也跟著繼續施工了。
眼珠子一轉,她就悄悄對著自己身旁的小姑娘耳語一句,“回去告訴你父親,有空多琢磨琢磨那邊……”手指了指隔壁,“少說大幾十萬的銀子呢,不定是哪兒來的。”
許是頭回被“委以重任”,小姑娘一時興奮得臉都紅了,連連點頭,“公主放心,我省的了。”
“走罷,這會兒忙著蓋房子到處塵土飛揚的,看一眼就得了。”
二人坐上馬車朝著東城而去。
直到再看不見那塊地,林黛玉這才放下簾子,“這進度快倒是快,可公主府畢竟工程巨大,能趕得上婚期嗎?”
“應當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隻要肯花費,工人總是不缺的,又是兩班倒,一天十二個時辰夜以繼日,片刻不帶耽誤的。
這個時候一切用料又都是純天然無汙染,前腳蓋完後腳立馬就能入住,省時的很。
“前段時日給你的那些話本可曾都看完了?”見小姑娘紅著臉點頭,單若泱就笑了,“看完之後有何感想?”
林黛玉擰眉思索片刻,如實答道:“有趣,卻也無趣。”見其作出一副洗耳恭聽之姿,她便接著說道:“那些話本大多寫的是那窮書生與富家小姐的故事,原本素不相識、天差地彆的兩個人不過偶然之間一次擦肩而過,便如同一眼萬年般……”
一見傾心、兩情相悅,為了奔向彼此不惜與世間萬物為敵,拚勁全力跨越一切障礙也要廝守終生。
這樣的感情多純粹多激烈啊?唯美而又令人感動。
可這也不過是乍看之下的感受罷了,看得多了,卻漸漸琢磨著有些不對味兒了。
翻翻那些話本,每一本裡頭的男女主人公無不都是一副頂頂好的相貌。
為何無一例外皆是如此?倘若是相貌平凡甚至醜陋之人,還會一見鐘情嗎?
若不會,那這一見鐘情又鐘的是哪門子的情?
當忍不住開始質疑這一點時,再回過頭去看那些故事也就再不覺得有什麼好感人的了。
“所謂一見鐘情不過就是見色起意,實在無趣得很。”
單若泱倒是有些詫異她的關注點竟在這一層,若是換作這個時代的其他“正常”姑娘,最先注意到的“不對”之處恐怕應是禮教才對。
畢竟這些話本講的都是窮書生和富家千金的故事,什麼忤逆父母、出走私奔那都是慣常行為,於世俗眼光來看的確堪稱離經叛道。
偏小姑娘的關注點並不在此。
單若泱喝了口茶,不由又多瞧了她兩眼,對這姑娘的性情隱隱有了些更清晰的認知,也仿佛能夠理解為何她與賈寶玉能夠相互吸引了。
這兩個人,打內裡就是那叛逆的主兒,對於那些封建禮教頗有些嗤之以鼻,骨子裡其實是向往自由的人。
這種性子單若泱倒是挺喜歡的,但讓她有些犯嘀咕的是——從小姑娘的關注點來看,她對於“情”之一字仿佛看得很重要。
生性浪漫,熱烈而又極致純粹。
難怪原著裡會落到那樣一個結局,這種性子但凡碰上個渣男可不就完犢子了。
“公主?”見她沉默不語,隻盯著自個兒出神,林黛玉不免心中忐忑起來,小心翼翼地問道:“可是我哪裡說錯了?”
單若泱搖搖頭,笑道:“倒也不能說這世上絕不存在所謂的一見鐘情,隻不過絕大多數仍是俗人罷了,既是俗人就難逃一個‘俗’字。”
頓了頓,略微低沉的聲音仿佛帶著某種牽引魔力,“向往那美好事物是人之本性,陡然間遇見一個皮囊極好的人會被吸引實在太正常不過了,越是這個時候才更要冷靜,彆稀裡糊塗被‘本能’迷惑便誤以為那就是愛情。”
林黛玉不禁就想起了自己與寶玉的相識,初次見麵便覺得莫名熟悉,仿佛與旁人皆不同。
可那當真不是被皮囊所吸引嗎?就如同那些話本裡的男女主人公一樣。
如願看到她陷入糾結思索,單若泱卻一點兒也沒有忽悠小孩子的負罪感。
她雖不曾刻意去跟小姑娘聊起過賈寶玉這個人,但從這些側麵種種了解來看,她覺得小姑娘對那個鳳凰蛋的濾鏡應是挺強大的。
或許是所謂的前世因果,也或許是皮囊所惑就先入為主好感倍增,總之林黛玉看待賈寶玉其實與賈家那些人並沒有太大區彆,皆自帶濾鏡。
既是想要她自個兒去扒了賈寶玉光鮮的皮囊親自仔細看看內裡,那這層濾鏡可就萬萬不能要了。
碎不了不著急,至少叫她先對自己產生質疑,引著她主動去探索挖掘皮囊之下的真相。
想到這兒,單若泱不由得幽幽歎了口氣,捧著茶碗莫名惆悵。
前世今生兩輩子都沒嫁過人呢,這會兒倒是先為教孩子愁禿了腦袋。
馬車不急不緩來到酒樓前停下。
才一下來,卻不料正碰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
“三哥?”單若泱詫異地看著對方,赫然正是三皇子單子鴻。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對方眼睛裡仿佛快速閃過一抹慌張。
還不待多想,就被一道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了思緒。
“林妹妹!”
循聲望去,一個渾身豔紅的身影正從對麵的馬車上鑽出來,腳還沒站穩呢,就眼睛一亮衝著小姑娘奔來了。
“寶玉?”林黛玉愕然。
她不認識單子鴻,但能被三公主喊一聲“三哥”的還能有誰?
她實在是想不通,寶玉怎麼會跟三皇子相識,還一道兒出來用飯,這關係想來也是挺親近了,可她卻從未聽寶玉提起過。
思及此,再加上方才馬車上單若泱的蓄意引導忽悠,她這心裡頭頓時就有些不是味兒了。
以為無話不說的人,其實並非如此。
“賈寶玉?”單若泱多瞧了他兩眼,一挑眉,笑得很是意味深長。
可這笑容落在單子鴻的眼裡卻無端端變了味兒似的,那臉色肉眼可見的繃了起來,好半晌才強擠出一抹笑容,“沒成想竟在此處遇見了三妹妹,倒是巧了。”
單若泱又不是瞎子,這麼明顯的緊張不自然哪裡還能看不出來?一時倒是生出了幾分興趣。
又瞟了眼看著她目光呆滯的賈寶玉,嘴角一翹,道:“可不是巧了嗎?既是彼此都相識,那不如咱們一同吃個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