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主,皇上正在找您呢。”
才回到宮裡,景福宮的太監就找上來了。
屁股還沒來得及挨一下椅子,單若泱隻好立即又出門去了。
這回周景帝找她為的是什麼,她心裡也有數。
畢竟是打著狠狠坑一筆的主意,公主府的建造上她的要求自然是規製內的儘可能奢華,比先前的規劃還要更令人瞠目結舌。
工部那邊給出的預算可謂極其驚人,估計周景帝是心疼死了。
不過找她能有什麼用呢?反正她永遠也學不會勤儉持家,更何況,誰讓那糟老頭兒敢拿她的名聲出去撈錢,不出點血這事兒沒完。
單若泱冷哼了一聲,臉上看著是挺著急忙慌的,可實際上走起路來卻是慢條斯理。
等好不容易到了景福殿門口,就聽見裡頭鬨得挺歡。
“父皇前腳才說不給蓋公主府,誰想要就自個兒想法子去,為何一轉頭卻獨獨給她蓋上了?難道隻有她是大周朝尊貴的公主,我就是路邊撿來的不成?父皇你太偏心了!”
單若水一臉氣急敗壞的表情,又惱恨又嫉妒又委屈,忍不住紅了眼哭喊道:“明明父皇說我才是您最寵愛的女兒,為何突然之間就變了?父皇寧可自己掏私庫也要給她蓋公主府,卻對我的窘境冷眼旁觀漠不關心,怎麼可以這樣?父皇怎麼可以如此區彆對待!”
“若大家都是一樣的倒也罷了,如今這般情形我死也不會甘心!不蓋就都不要蓋,若要蓋那便要給我也蓋一座一樣的,否則我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周景帝本就被那筆堪稱天價的預算給刺激得眼前發黑,這會兒被她這麼一鬨,愈發是氣得腦仁兒生疼。
“放肆!”摁了摁額頭上亂蹦的青筋,周景帝忍無可忍怒道:“上回朕未與你計較,今日你又跑來威脅朕?朕當真是將你寵壞了!”
“朕是一國之君,做什麼還要你同意不成?輪得到你來質問朕威脅朕?簡直膽大包天!還有,朕是君,你在朕的麵前一口一個我我我成何體統?這麼大的人了連規矩禮儀都不曾學會?朕倒要去找你母妃來好好問問她了!”
單若水愕然,“明明是父皇說在你心裡咱們就是平凡的父女而非君臣,準許我不必恪守規矩……”
周景帝噎住了。
仔細扒拉記憶回想了一下,隱約仿佛的確是有這麼回事兒?
一時間氣氛就有些尷尬了。
不過……他給出這樣一份恩典那是一片慈父之心,做女兒的卻打蛇隨棍上當真拋了規矩尊卑那分明是不孝。
根本就不配他這般恩典!
永遠不會有錯的帝王立即就給自己找到了一個完美的理由,頓時就又變得理直氣壯起來。
站在製高點上將人狠狠一通訓斥,最後又說道:“往後在朕的麵前不許再如此放肆,多學學你其他兄弟姐妹。”
門外聽了一耳朵的單若泱不由一挑眉,嘴角勾起一抹頗為諷刺的弧度。
瞧瞧,這就是一個帝王的所謂寵愛。
對著親生女兒都是這般說翻臉就翻臉,何況是後宮嬪妃呢?
人家一時興起不過隨口一說,誰要是真把這份寵愛當了真,那可真真是要倒大黴的。
男人靠得住,母豬會上樹。
這帝王若能靠得住……那母豬不僅會上樹,都能上天自由翱翔了。
當年李貴妃該不會是難產了,以至於單若水在肚子裡憋的太久腦子缺氧,才變成這樣一個聰明蛋吧?
帶著這樣的懷疑,單若泱示意小太監通傳了一聲。
才一進門,一道異常火熱的視線就落在了身上,感覺像是要將她點著了一般。
抬頭望去,就見單若水正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她,本就圓溜溜的眼珠子愈發大得嚇人,恍惚間都能看見裡頭燃燒的火焰似的。
目光對視的瞬間,單若水就如同觸發了什麼戰鬥警報,整個人瞬間炸開了渾身的刺,看著她的眼神就好似在看什麼血海深仇的敵人。
單若泱對此卻隻雲淡風輕地勾了勾嘴角,而後就移開了視線,“兒臣見過父皇。”
周景帝對著她也沒什麼好氣兒,黑著臉將桌子上的那張紙扔了下來,“這是工部呈上來的預算,為何比先前多出來兩百萬?”
公主們的府邸大多在百八十萬左右,頂多也不會超過一百多萬,這都已經算得上是極其豪華了。
先前單若水預想中的公主府也差不多就是這個價,她都已經非常滿意了,眼下一聽這話登時下巴都快脫臼了。
“多出來兩百萬?也就是說總價三百多萬?那得是什麼樣的公主府?你莫不是打算睡在金山上?”
睡在金山上?若是她本身的家庭自然不是什麼大問題,無論是父母還是姐姐都會寵著她縱著她,不過如今嘛……這個老爹可不太行,既小氣又窮酸。
單若泱忍不住撇撇嘴,撿起來那張紙掃了一眼。
密密麻麻全是錢錢錢,大到木頭石料小到室內的一點裝飾物樣樣皆是頂級貨色,與其說是公主府,倒不如說這就是個實打實的吞金獸。
還沒看完呢,單若水就上前將那張紙搶了過去。
打眼一瞧就忍不住驚呼出聲,“你這也太奢華了吧?幾個公主府加起來都趕不上你這個!”轉頭又對著周景帝說道:“父皇,你可不能縱容她這般奢靡之風,有這錢都夠至少蓋兩座公主府了!”
最後這句話顯然暴露出了她的真實想法。
周景帝都懶得搭理她,一個割肉割得都快疼死他了,還能再搭上一個?
做夢。
“你先退下,這裡沒有你什麼事兒。”
“父皇?她都敢想三百多萬的公主府,我怎麼就不能要求一個了?沒有公主府,難道父皇想叫我出嫁住在駙馬家中嗎?哪有這樣的?皇家的尊嚴臉麵都被丟乾淨了,我也會被人恥笑一輩子的!”
“那你就彆嫁了!”周景帝煩不勝煩,索性叫了太監來,“將六公主‘請’出去。”
“父皇!”
然而任憑單若水有多不可思議多不情願,卻也還是被太監連拖帶拽地“請”了出去。
站在門口愣了好半晌,一陣略帶涼意的風吹來,這才陡然驚醒。
看見周圍那麼多奴才杵著,一時隻覺得臉上都燒得慌,拔腿就跑了。
看那方向,顯然是奔著華陽宮去的。
殿內,周景帝不滿地說道:“莫說大周朝,便是古往今來也沒哪個公主府花費如此驚人,將來頂著這樣一個奢靡成性的名聲對你有什麼好?朕以為,按先前的打算就行了,你上頭那兩個姐姐的公主府還不如那個呢,已經算是頂好的獨一份了。”
“可是那並不符合兒臣的審美,當時不過是礙於國庫的緣故才不敢奢求太多,隻得勉強接受了,如今既是父皇掏私庫給兒臣建府,那兒臣又何須再委屈自個兒呢?父皇說好要彌補兒臣,要叫全天下都知曉您對兒臣的偏愛疼寵,那自然得跟其他姐妹拉開距離,否則哪裡體現得出來呢?父皇怎的就變卦了。”
單若泱噘嘴嘟嘟囔囔,又一臉委曲求全地說道:“不過既然父皇說這樣太過奢靡,那兒臣還是勉強委屈一下好了……可以更改一些東西縮減開支,但是不能太寒酸了,頂多……頂多縮減五十萬!”
縮減了五十萬那也還有兩百多近三百萬呢。
周景帝自是不肯應的,按照他的預想,給點恩寵不是不行,但比正常的公主府多花費個二三十萬也就頂天了。
他倒是很想直接下命令,就像對待單若水那般,奈何不能。
天底下最尊貴的父女倆就在景福殿展開了一場激烈的討價還價,最終各退一步——上限兩百萬封頂。
這個結果雖說仍覺得很肉疼,但想到最初的三百多萬……周景帝竟得到了一絲詭異的安慰滿足,突然覺得兩百萬仿佛也並不很難接受了。
單若泱一臉悶悶不樂地離開,心裡頭卻是早已樂開了花兒。
掏私庫給她蓋公主府本就是被迫的,周景帝心裡指定不痛快,卡一卡預算可太正常不過了。
索性她就將預算拔高到一個驚人的程度,給他足夠的施展空間去折騰,好歹讓人心理上舒坦一點不是。
如今這兩百萬的預算她是很滿意的,足夠得到一座她想要的豪華府邸了。
“七弟?”單若泱停下了腳步,笑道:“你這是來找父皇的?”
單子玦卻搖搖頭,“方才去長樂宮,奴才說姐姐被父皇叫走了,我不耐煩在屋裡等索性溜達過來接姐姐一程。”
“大早上你竟這樣閒?找我何事?走罷,邊走邊說。”
“能不閒嗎。”少年忽的輕笑了一聲,譏誚味兒十足。
他們的那位父皇是生怕兒子搶了他的權利,便是給長大的兒子們都安排了差事卻也從不許掌握真正的實權,正經要事到不了他們手裡,能處理的也就是些雞毛蒜皮的東西。
樂意那麼消磨精力就在衙門裡呆著,若不耐煩溜達開了也完全不礙事,根本就是混日子罷了。
“罷了,不說這個。”單子玦掃了眼周圍,揭過了這個敏感的話題,“我聽說今兒一早姐姐就去了林府?”
單若泱就點了點頭,“有點事兒找林大人。”
多餘的卻再沒了。
單子玦眉心微蹙,沉默了一陣,突然問道:“姐姐當真想嫁給林如海?”不待回答,他又接著說道:“以姐姐如今在父皇跟前的地位,倘若姐姐不願接受這門婚事,父皇怕也不敢過分強求。”
縱是不能收回聖旨自打嘴巴,可但凡有心,法子也總多得是。
單若泱顯然沒想到他會說起這個,一時微微怔了怔,“怎麼瞧著你仿佛對這門婚事意見極大呢?”
“那是自然。”單子玦亦毫不掩飾,抿了抿唇,冷聲道:“林如海根本就配不上姐姐!”
“哦?那你覺得什麼樣的人才配得上?那些世家公子還是豪門勳貴?”在她看來,這些人還真就未必比林如海強。
林如海唯一可以稱為短板的地方就是喪妻帶娃,但乾淨的生活作風和簡單至極的家族環境卻足以彌補這一點所謂的短板。
世家大族豪門勳貴幾乎全都是堪稱龐大的家族,人際關係極其複雜,又牽扯著各方麵的利益糾葛,哪怕她身為公主輕易無人敢招惹,可利字當頭誰又能真正做到獨善其身呢。
找一個那樣的夫家可沒有多少清淨日子好過,真就還不如林如海這個喪妻帶娃的。
原以為這個弟弟是對林如海有意見,卻哪想他那是對所有人都看不上,直接一句“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男人配得上姐姐”給她弄得無言以對了。
得嘞,這就是個姐控。
單若泱無奈地拍拍他的頭,調侃道:“按照你這想法,姐姐我這輩子可隻能孤獨終老了。”
“有我在,姐姐怎會孤獨終老?姐姐便是不嫁人也沒什麼,不願住在宮裡那等我自己開了府姐姐就搬去一起住,我能養得起姐姐,也能陪著姐姐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咱們姐弟二人就這樣一直在一起,像小時候那樣依偎作伴到終老不好嗎?”
看著少年那一臉認真的表情,單若泱漸漸就笑不出來了,心裡生起陣陣狐疑——姐控到這個份兒上,這孩子該不會是有什麼心理疾病吧?
想到這兒,她一時間就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單子玦失望地垂下了眼簾,沉聲道:“今早請安時母後提出來要給我尋王妃了。”
“尋王妃?也是,翻過年去你也十七歲了。”恰好到了長樂宮,進屋後就耐不住好奇問道:“母後可曾有什麼人選?”
單子玦看了她一眼,神色淡淡的,“母後看中了丞相家的小女兒。”
“……”胃口還挺大。
丞相乃百官之長,僅次於帝王的一號實權人物,於朝堂之中真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如今的那位丞相大人是個桃李滿天下的大儒,不僅在朝堂之上人脈關係極其強大,在民間亦是極受讀書人敬仰的存在。
倘若當年單子鴻適婚時丞相有個女兒,又或者今時今日丞相還有個兒子等著娶妻……李貴妃早就要下手了。
盧探花背後的範陽盧氏固然是千年的世家,於讀書人之中地位極其超然,但卻也架不住他們家族在此之前已經低調了太久,於朝堂之中的勢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兩相對比,顯然丞相能夠帶來的利益才更大。
毫不誇張地說,得了丞相的支持簡直就是得了半個朝堂。
皇後想要支持單子玦上位,自是要為他謀算,但這胃口卻未免過於大了些,也不怕噎死撐死。
一個宮女生的皇子罷了,又不得帝王寵愛,丞相憑什麼能樂意將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給他?
再者說,便是丞相答應了,其他人能高高興興點頭?
首先要跳腳的就是李貴妃一脈,餘下還有幾位皇子誰能說都是老實巴交沒點想法的?但凡有,那就絕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他迎娶丞相家的千金。
其次,周景帝恐怕也得警惕上了。
這份野心實在昭然若揭。
皇後……太心急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不著急也不行啊。
單子玦的生母隻是個小宮女,背後沒有母族支撐,起點就比旁人差了一大截。
皇後縱然有心,可自己的家族近些年卻也走了下坡路,能夠給予的幫助實在不算多,在李貴妃的武安侯府麵前是根本不夠看的。
兩個人綁在一起都沒有幾分實力,眼下唯一能指靠些的還隻有她這個姐姐及準姐夫林如海。
如此一來,這妻族自然是重中之重,不來點猛的當真是沒有多少競爭力。
但單若泱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這個選擇不太明智,“可能性太低,風險太大,不如退而求其次,徐徐圖之。”
“母後看起來很堅決。”單子玦自然也明白其中的利害,隻是他在皇後麵前哪裡有什麼話語權呢。
便是企圖通過他登上太後娘娘的寶座,皇後從始至終也不曾真正看得起他過。
這個世界上隻有姐姐才是唯一一個真心待他之人。
少年黝黑的雙眸靜靜盯著麵前的少女,平靜無波的眼底深處卻仿佛暗藏旋渦,深不見底。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被周景帝毫不留情地攆出門後,單若水就哭著奔向了她的母妃。
小嘴兒劈裡啪啦跟倒豆子似的狠狠批判了一頓單若泱的奢靡無度,又埋怨了一通她那偏心眼兒的父皇,而後抽噎道:“父皇眼看反正是指望不上了,如今我就隻剩下母妃了,無論如何母妃都一定要幫我,我才不要那麼丟臉!”
兒媳婦還在旁邊杵著,李貴妃隻覺得怪丟人的,輕斥一聲,“快彆胡鬨了,整天咋咋呼呼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你是本宮的女兒,你丟人難道本宮就不丟人嗎?可本宮又有什麼法子幫你?”
“母妃沒有法子就想法子啊!再不濟找她也總能湊些吧?”單若水指著旁邊的親嫂子一臉理所當然,冷笑道:“反正我不管,你們若是沒法子給我蓋出來一座公主府,我就當真不嫁了,誰願意嫁誰嫁去!總歸我是父皇親生的,父皇也不會真砍了我。”
這一招兒是無法威脅到周景帝,但很顯然卻拿捏住了李貴妃和三皇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