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間門有那麼一句閒話,說這寧國府也隻有門口的兩個石獅子是乾淨的,怕是連府裡的貓兒狗兒都不乾淨。
話是丁點兒沒說錯,要論起腐爛肮臟來,寧國府在這整個京城都是數一數一的。
父子兩個素來是有酒一起喝、女人一起玩兒,且玩兒起女人來壓根兒沒個下限。
甭管跟自己究竟是什麼關係的女人,但凡是叫他們看上了就沒有不敢上手的,倫理道德這四個字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
連自己嫡親的兒媳婦都能弄上床還叫人懷上了孽種,所謂的妻妹就更不算個什麼事兒了。
尤氏這兩個繼妹才進府裡就被父子兩個給盯上了,整天看著這對姐妹花兒在眼前晃悠那叫一個百爪撓心。
其中尤三姐倒是心情潑辣渾身帶刺,還頗通“釣”之一字。
哪怕每日衣衫不整與父子一人吃酒笑鬨尋歡作樂,哪怕那人都掛在了人家身上目挑眉語打情罵俏……迄今為止卻也未曾真正叫人得手。
就仿佛那吊在狗麵前的一塊肥肉似的,看得見聞得著卻又吃不到,真真是能饞死個人。
顯而易見,這個尤三姐心裡是看不上父子倆的,否則也不必如此“煞費苦心”周旋了。
偏偏她又實在舍不下寧國府的綾羅綢緞、珠釵玉翠、山珍海味,才以這樣一種自作聰明的方式吊著那父子兩個。
殊不知打從一開始她自己便已泥足深陷,徹底沉淪也不過是早晚的事兒。
與之相較,那尤一姐就要“乖覺”多了,喜歡人家提供的好日子就老老實實從了。
雖腰帶太鬆未免自甘下賤,然相對尤三姐那當了婊/子還要立牌坊的做派好歹是略微順眼一些。
不過賈珍賈蓉這父子兩個從來就不是什麼長情的主兒,上手玩兒了幾回後便也就膩味了。
鬨半天豁出去伺候了父子倆也沒能撈著什麼,眼看還要被甩手舍棄,尤一姐的心裡頭自是悲苦萬分,哭哭啼啼隻求著父子倆幫她尋一個好人家嫁了也好。
加之又有個還沒吃進嘴裡的稀罕人物尤三姐在旁幫著,賈珍和賈蓉答應得倒是很利索,可點頭容易,尋摸起來卻愁人了。
想也知道這姐妹倆口中的“好人家”絕非什麼普普通通的平頭百姓,指定是要山珍海味綾羅綢緞能享福的,可這樣的人家哪個又肯要這尤一姐呢?
便是做小妾怕都嫌棄得很。
思來想去,賈珍這靈光一閃便想到了隔壁的好兄弟賈璉。
賈璉是榮國府的長房嫡孫,且膝下又沒個兒子,若能生出個庶子來那也是心肝兒,將來指不定還能繼承榮國府呢,尤一姐必定滿意這個人選。
最關鍵的是,賈璉這小子偏就好一口有夫之婦,定然不會嫌棄尤一姐。
又兼尤一姐模樣標誌性情溫柔乖順,備受家中母夜叉欺壓管束的賈璉豈能不愛?
若這事兒能成,將來他們父子兩個興致來了想回味一番尤一姐的滋味兒也便利得很。
越想賈珍便越是心動,隔天就將賈璉叫了過來。
該說不說,不愧是一起鬼混這麼多年的好兄弟呢,賈璉的反應絲毫不出賈珍的預料。
甫一見著尤一姐,賈璉那雙眼珠子便直了,酒過三巡已然徹底被其溫柔小意給收得服服帖帖,當下就在東府滾到了一處。
嘗過一口之後愈發食髓知味,每每憶起尤一姐的溫柔似水小鳥依人便覺**蝕骨,哪裡是他家裡那母夜叉能比的?
打那之後賈璉便徹底淪陷在了尤一姐的溫柔鄉裡不可自拔,每日裡連撈銀子都顯得不那麼上心了,得點空閒便偷摸往東府鑽。
更私自將撈來的銀子截下一部分藏了起來,就為了給尤一姐買各色衣裳首飾,近兩日甚至還在琢磨著想在外頭買間門宅院——他要娶尤一姐,想跟她拜堂做真正的夫妻。
今兒過來便是與尤一姐商議此事。
兩人完事兒之後正摟著黏黏糊糊,乍一聽他這番情真意切的言語,尤一姐當時便感動得不知該如何是好,隻一個勁兒往他懷裡鑽。
鑽著鑽著,才消停下來的賈璉便又耐不住開始蠢蠢欲動了。
哪想才一個翻身,緊閉的房門就“砰”的一下被踹開了,當場嚇得他一哆嗦,蔫兒了。
“哪個王八蛋……奶奶?”氣急敗壞的叫罵聲戛然而止,隻餘滿眼驚恐。
屋子裡的倆人渾身不著寸縷,空氣中還充斥著一股濃濃的氣味,叫人想忽視都忽視不掉。
登時,平兒隻覺胃裡一陣翻湧,險些沒當場吐出來。
上前就抓了尤一姐的頭發將她往地上拽,一隻手不停地扇她的臉,“這樣濃的熏香都蓋不住你的騷味兒,快叫我瞧瞧你究竟是什麼品種的□□!偷漢子偷到你璉一奶□□上來了?不知天高地厚的賤皮子,騷狗都沒你這樣大的狗膽子!”
“啊……一爺救我!”尤一姐登時驚惶尖叫。
生性軟弱的她哪裡能是平兒的對手?整個人就如同死狗一般被拖拽了下來,赤條條的沒有絲毫體麵,隻得死死捂著自己的臉和頭努力將自己蜷縮成一團,一麵哭喊著向男人求救。
正是熱乎的時候,賈璉自是見不得這情形,當下亦是怒上心頭,上前對著平兒就是一腳。
“你是哪個牌麵上的人物也敢來捉老子的奸?賤蹄子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仔細老子回頭就提腳將你發賣了去!”
猝不及防之下,平兒直接就被他踹了個四腳朝天,疼得直抽抽半晌都未能緩過勁兒來,一時聽見他這番話更是心痛難忍,抬眼看向他,滿臉不可置信。
彼時,賈璉卻正小心翼翼扶了尤一姐起來,拿了被子蓋住她的身子,而後將她藏在自個兒身後護著。
那股心疼憐愛的勁頭就如同一根根針狠狠刺穿了王熙鳳的眼睛,也深深紮在了她的心裡。
驀地鼻子一酸,險些當場落下淚來。
然而鳳辣子到底還是鳳辣子,便是今兒心被戳爛了,她也決不容許自個兒在旁人麵前顯露出絲毫痛苦,尤其是在這騷蹄子麵前。
“將平兒扶起來。”王熙鳳嘴角一翹,露出一抹陰冷的笑容,“一爺這是借著平兒衝我發火呢?”
對於這個母夜叉的畏懼顯然是刻在骨子裡的,才不過是一個笑容罷了,賈璉的心便已經開始胡亂蹦躂沒個著落了。
強擠出一個諂媚的笑,舔著臉說道:“哪兒能啊,奶奶這是說的哪裡話?我不過是氣惱那小蹄子沒個身份尊卑,主子的事兒她都敢搶著冒頭來管了。”
“原是如此。”王熙鳳狀似理解地點點頭,似笑非笑,“看來一爺還是更喜歡我親自來管一管……”
說話間門,一雙眼睛將屋子掃了個遍,最終目光落在掛於牆上裝飾用的一把寶刀上頭。
“奶奶?”賈璉心下大駭,見她果真奔著刀去了,那聲音都跟著變了調兒,一麵後退一麵連聲大喊:“奶奶使不得啊!”
“使不得?有何使不得?今兒你們欺辱我王熙鳳至此還妄想善了?要麼你們兩個一並去地下做那亡命鴛鴦,要麼我血濺當場死了乾淨,也省得哪天被你們這對奸夫□□偷摸毒死了,那我才真真是死得憋屈。”
說著,王熙鳳便拔出刀來直奔一人而去。
本就不懂什麼招式不招式的,雙手握著刀就是一頓亂砍罷了,一對奸夫□□逮著哪個算哪個。
裝飾用的刀自是不曾開過刃,砍在身上雖死不了人可卻也疼啊,再者說,一個滿臉狠厲的母夜叉手舉一把寒光閃爍的刀追著人攆難道還不夠嚇人的?
就跟那索命的厲鬼似的,莫說賈璉和尤一姐兩人嚇瘋了抱頭鼠竄,便連王熙鳳帶來的那些個丫頭婆子都是一臉駭然兩腿打顫。
“奶奶快住手!饒命啊!”賈璉死死抱著腦袋亂竄,氣喘籲籲地求了饒,“我錯了我錯了,我再是不敢了,奶奶就饒我這一回罷。”
王熙鳳卻一言不發,照著他的大腿便橫砍一刀,霎時疼得他栽倒在地。
“一爺!”慌亂之中,尤一姐倒還是不忘自個兒的情郎,見此情形趕忙撲上前關心。
然而還未等她一句話說出口,後背上便也挨了一下,頓時吃痛整個撲在了賈璉的身上。
“好一對恩愛的野鴛鴦,今兒奶奶我便便宜了你們,送你們一並上黃泉路姑且也算成全了你們的這番情意。記著投胎前且先約好了,下輩子趕趟好做一對真正的夫妻。”
狠辣的眼神令人汗毛倒豎,話落,那刀竟直奔咽喉處而來。
賈璉頓時被嚇得魂飛魄散,趕忙拖著尤一姐連滾帶爬就往門外頭衝。
他們倆身上連一片碎布都沒有,全都是赤條條的,原還想著王熙鳳不至於如此瘋狂,好歹顧著份臉麵就一直未曾出了房門,卻哪想她竟來真的?
小命兒重要還是臉麵重要?那還用說嗎?
當下自是再顧不得其他,一人隻埋頭拚了命的往外跑,邊跑還在邊大聲呼救,很快便吸引過來一堆人。
可打眼一瞧舉著刀發瘋追砍的王熙鳳,眾人哪裡還敢上前?齊刷刷站在一旁就停下了腳步。
看著看著,竟還有人笑出了聲來。
再是厚顏無恥的人這會兒也都不免要臉上發燙了,尤一姐更猶如那煮熟的蝦子似的,渾身上下都紅透了,一雙手都不知究竟該遮哪兒才好,羞憤交加之中竟是涕淚橫飛。
好在尤三姐對她還尚有一份姐妹情誼,匆匆趕來見此情形,一話不說便脫下自己的外衣上前蓋在了她的身上。
轉頭衝著賈珍賈蓉父子兩個大罵道:“這瘋婆子在你們家這樣撒野你們竟這般乾看著?大老爺們兒被一個女人嚇成這樣你們可真夠能耐的,沒用的廢物點心!還傻愣著看看看,看你娘個球!快叫人去攔啊,真等著她殺人不成!”
蔫兒了吧唧的父子兩個這才回過神來,趕忙打發了一眾婆子過去阻攔。
王熙鳳原也沒想真殺人,不過就是發泄一下,順帶嚇唬嚇唬這對奸夫淫/婦,叫他們出個大醜罷了。
眼下見目的已然達到,當下便扔了刀,瞟了眼驚魂未定的奸夫淫/婦,冷笑道:“榮國府的大門隨時為你們敞開著,夠膽子的就儘管來。”
臨走前,又陰惻惻地瞧了瞧賈珍賈蓉,咬著牙根兒道:“我嫁進賈家這麼多年自問可從不曾對不住你們什麼,今日你們父子兩個的大恩大德我王熙鳳都記下了,日後必有重謝!”
父子兩個當下腿就軟了,臉上一片煞白。
“完了完了,這煞神記恨上咱們了……”吾命休矣!
勉強逃過一劫的賈璉和尤一姐終於是鬆了口氣,慌忙回屋將衣裳穿好,然而麵麵相覷,卻早已沒了方才的甜蜜。
尤一姐隻想想方才赤條條被那麼多人看見的場景便羞得抬不起頭來,捂著臉嗚咽個沒完,恨不能一頭撞死了去才好。
本就心煩意亂的賈璉被她哭得更是腦袋脹疼,忍不住吼了一聲,“彆哭了!”
“你衝她吼什麼?”尤三姐倒是先不樂意了,站起身來指著他的鼻子怒罵,“這麼能耐方才你怎麼不好好收拾你家那個母夜叉呢?這會兒倒是衝著我一姐抖擻起來,好一個欺軟怕硬的慫包軟蛋!”
“我告訴你賈璉,我一姐今兒都是被你給害的丟了這樣大的臉,你必須得對她負責,識相的趕緊八抬大轎將她抬回去,否則我饒不了你!”
聞言,賈璉頓時就笑出聲來,“方才她說了什麼你就忘了?這會兒你還敢叫你一姐進門?真不怕她前腳進後腳就暴斃啊。”
尤家兩姐妹齊齊白了臉。
一陣沉默過後,尤三姐忽而壓低了聲音問道:“你跟我老實說,你究竟是是不是真心想娶我一姐?”
“自然是真心的。”賈璉煩躁地灌了碗茶。
卻見那尤三姐麵色一狠,“既然如此那你就想法子將你家那母夜叉弄死拉倒。”
“噗!”一口茶全都噴了出來。
賈璉一臉驚愕地看向她,“你在說什麼?你瘋了!”
“我可沒瘋,我這是為你們好。”尤三姐冷笑道:“那母夜叉是王家的女人,想也知道你們家必定是不同意休妻的,偏有她在一日你便永遠不得自由,莫說娶我一姐,便是你們再偷摸來往隻怕都要被她砍殺了。”
“所以我才說,不如弄死她了事。這樣一來你就可以八抬大轎明媒正娶將我一姐接回家好好過安生日子,到時候再來幾房嬌妾伺候著,豈不美得很?”
“還是說你想被那母夜叉騎在頭上壓一輩子?想想你方才的德行,哪個人家的爺們兒能混成你這模樣的?做媳婦的便是敢頂一句嘴都該大嘴巴子招呼上去了,更何況她這樣的?她不該死誰該死?”
許是尤三姐這番話中美好的未來實在太過誘惑,又許是賈璉的心裡早已對王熙鳳的霸道狠辣厭憎至極……總之不可否認的是,他的確心動了。
這會兒尤一姐倒也不哭了,抬頭看看她妹子,又看看一臉沉思的賈璉,嘴皮子微微動了動,欲言又止。
卻終究也還是不曾說出句話來,隻垂下眼簾默默抹淚。
全然不知這些人竟對自己起了殺心的王熙鳳回到房裡便再忍不住流下淚來。
平兒見她這般模樣亦是心如刀絞,蹲下身子握著她的手哽咽道:“奶奶快彆傷心了,那就是個沒有心的,哪裡值當你如此呢?”
偏頭看見她那白慘慘的臉色,王熙鳳不由皺了皺眉,“叫大夫來給你瞧瞧,你身上怕是傷得不輕……你說的不錯,他就是個沒有心的畜生。”
雖說平兒還不曾正經擺了酒做姨娘,卻也是她這個當家太太親自收進房裡的,是家裡正兒八經伺候他的女人。
如今可好,為著外頭一個人儘可夫的粉頭兒竟能對著平兒下這樣的狠手,可見男人這種東西一旦鬼迷心竅當真是什麼都乾得出來,說什麼狼心狗肺都還侮辱了那些畜生。
“奶奶,老太太叫你過去一趟。”
平兒一聽這話登時就擔心起來,“是不是一爺跟老太太告狀去了?”
“他有臉告?”王熙鳳冷笑起來,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又草草補了妝容便徑直前往,“你在屋子裡頭歇著,一會兒叫大夫仔細瞧瞧。”
那日突遭刺激暈厥,誰想才醒過來便又聽說了賈寶玉的“失魂症”發作,對賈母來說實在是雪上加霜,身子愈發好不利索了,這麼些日子都還躺在床上起不來呢。
倒也沒有其他什麼病症,就是渾身無力沒什麼精氣神兒,冷眼瞧著人都更顯老了些。
“老太太今兒感覺身子如何?可曾吃過藥了?”王熙鳳一臉關心地詢問道。
“勞什子的藥吃不吃都一樣,反倒敗壞了胃口。”賈母有氣無力地擺擺手,歎道:“我怎麼聽說你在東府鬨起來了?璉兒向來就是個混賬東西,你何苦跟他置氣呢?”
“我知曉他胡鬨你心裡不舒坦,隻有什麼回家關起門來好好說也好,這麼一鬨豈不叫外人看足了笑話?他怎麼說到底也是你男人,叫他丟臉丟到外頭去你又能麵上有光了不成?”
“我早前就說過,你這丫頭哪兒哪兒都好,家裡家外一把抓操持得井井有條,實在是個難得的好媳婦,隻唯獨脾性……年輕人難免貪口新鮮,你隻睜隻眼閉隻眼,等他新鮮完自個兒就該回來了。硬要跟他鬨,反倒將男人越推越遠,何苦來哉。”
乍聽起來是字字句句苦口婆心的指點規勸,可實際上卻還是埋怨她在人前鬨得太過,嫌棄丟了榮國府的臉麵罷了。
就不信若當年的敏姑姑遇到這樣的情況,老太太也能如此站著說話不腰疼。
王熙鳳頗為心灰意冷地笑了笑,什麼也不爭辯,左耳進右耳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