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是必然的。
而對於單若泱來說,渾水才更好摸魚。
不被旁人放在眼裡,既是她的劣勢,卻又何嘗不是優勢呢?
他們鬨得再歡,一時半會兒也牽扯不到她身上來,她完全可以躲在暗地裡煽風點火渾水摸魚,又有丞相的傾力相助,大可趁他們忙著互相撕咬之際跟在後麵撿漏。
若一切順利的話,沒準兒等到她開始藏不住了終於進入到眾人眼簾之時,那幾個父子早就鬥得幾敗俱傷了。
見她很快就想通了其中關竅,丞相倒是略微放心了些。
雖心性還過於柔軟,好歹腦子不算笨,也算孺子可教。
不知不覺,夜已經深了。
丞相最後看了眼自己的女兒,長歎一聲,對著單若泱深深彎下了腰,“小女便交給殿下了。”
單若泱知曉,這便算是正式臣服的意思了。
心下一喜,忙親自扶了他送上轎子,“您放心。”
直到看著那頂不起眼的小轎子徹底消失在夜幕之中,單若泱這才轉過身來,不禁感慨道:“你有一個真真疼愛你入骨的好父親。”
她心裡其實很清楚,丞相可不是被她說服甚至折服了,之所以這般痛快地做出了選擇,不過隻是因為他的寶貝女兒做出了這個選擇。
僅此而已。
蕭南妤眨了眨眼,抬頭望向明月,勉強將即將湧出的淚水咽了回去,幽幽一聲輕歎,“咱們會成功嗎?”
“當然。”單若泱上前攬住她的肩,笑道:“好了,快回去好好歇歇罷,明兒開始你可就要走馬上任了。上午給我上上課,下午等我從宮裡回來之後一直到夜裡便都隻能與奏折為伴了。”
“對了,你不介意上課時多帶一個學生吧?”
“殿下說的莫非就是你家那位小姑娘?”見她點頭,蕭南妤就皺了皺眉,“你家那小姑娘才幾歲,殿下要跟她一塊兒上課?能學到一處去嗎?若殿下當真想要我去教教她,不如另外劃出來一些時間。”
單若泱卻擺擺手,“不必那般麻煩,於這方麵的課程我也沒比她好到哪兒去,做個同窗也勉強合適。”
“……”蕭南妤詭異地沉默了,忽而又抬頭望了眼明月,咕噥道:“突然覺得我還是草率了。”
聞言,單若泱登時哈哈大笑起來,“晚了,已經上賊船了,你就認命罷。”
將蕭南妤送回房間後,單若泱又再次回到了書房。
原是想整理一下明日要帶進宮請示的奏折,沒一會兒林如海卻找了過來。
“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歇下?”單若泱抬眼一瞧卻見他麵容嚴肅,便當即放下手裡的奏折,問道:“可是有事?”
林如海盯著她的臉許久,忽而一歎,“公主就沒什麼想跟我說的?”
單若泱沉默了。
天天睡在一個被窩兒的枕邊人,便是什麼都不說,多多少少也總能察覺出些許異樣來,更何況林如海還是每天晚上幫著她批閱奏折的人,對於她的某些變化恐怕早已起了疑心。
而蕭南妤的到來,便是府裡其他多數人都還一無所知,卻也瞞不過他。
更何況,她原也沒想一直瞞著。
“本是想這兩日尋個機會與你開誠布公地談一談,既是這會兒你問起……”單若泱緊緊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鏗鏘有力道:“沒錯,便是你想的那樣。”
“公主?”林如海登時倒吸一口冷氣,甚至踉蹌著後退了兩步。
“怎麼?你難道也覺得我是異想天開?”
林如海完全不知該作何反應,完全就呆愣住了。
見此情形,單若泱不禁垂下眼簾,沉默良久,抬起頭來認真地看著他,“本宮知曉其中危險,倘若你怕被連累無辜招禍,本宮可與你和離,隻希望你能對此守口如瓶。”
“我不是這個意思。”林如海猛地沉下臉來,眼裡的怒意清晰可見,“你是我的妻子,到頭來一朝危機來臨我便棄你而去,你當我是什麼人了?我林如海雖是文弱書生,卻也絕非那等遇事便撂挑子跑路的軟骨頭!”
看得出他的認真,單若泱心裡著實有些感動,不過卻還是說道:“我知曉你從為官那日起便是堅定的保皇派,不屑與我這等所謂的亂臣賊子為伍也是人之常情,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我不怪你。”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信仰和堅持,強求不得,本也不該強求。
作為丈夫,倘若林如海在這個時候選擇與她分道揚鑣,固然難免會有些傷心,說怨怪卻也還談不上。
哪想聽見這話的林如海臉卻更黑了,腦海中不禁回想起自己回京之後那位帝王的種種言行舉止……真就叫一個離譜至極。
每一次他都忍不住會想,這樣下去大周朝還能堅持多久?
甚至偶爾也會克製不住某些大逆不道的念頭——皇上究竟何時換人做。
一次又一次,逼得他不得不正視起來,如今的這位皇上已經不是當年他立誌效忠的那位明主了。
大周朝的江山當真是經不住周景帝這樣禍禍了。
“保皇派……忠的是大周江山,保的是大周百姓,從來不是某一個人的忠臣。”林如海神色淡漠地說道。
單若泱愕然,隨即不由譏笑。
連保皇派都產生了質疑動搖,周景帝果真是個會折騰的,什麼能耐才能將自己折騰到眾叛親離的地步啊。
這場夫妻間的談話就這麼莫名其妙的暫告一段落,林如海到最後也不曾表態,究竟是支持還是不支持,不過打那以後每天晚上批閱奏折之時他卻更多了許多詳儘的“解說”。
加上蕭南妤白天由淺入深的課程,兩相結合之下單若泱的進步是肉眼可見的飛速。
當然了,一同上課的“小同窗”林黛玉也表現得不錯,用蕭南妤的話來說——是個可造之材。
相處一段時日之後,許是愛才心起,蕭南妤索性正兒八經收了林黛玉為弟子,每日得空便會將她帶在身邊教導。
對此,林如海是一點意見也沒有,也不知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
這日午後才踏進景福殿的大門,單若泱便已經察覺到了不同之處——周景帝和丁有福這對主仆就跟撿著金子似的,老臉都樂開了花兒,藏都藏不住。
單若泱心下納罕,就問道:“今兒是有什麼喜事嗎?瞧給父皇樂的。”
“咳。”周景帝輕咳一聲,迫不及待分享自己的喜悅,“方才賈嬪派人來報,說是有身孕了。”
宮裡已經好幾年沒有孩子出生了,加上他冷不丁又病倒臥床這麼長時間……雖無人敢在他麵前說什麼不中聽的話,卻彆以為他就當真不知曉了,外頭多得是風言風語呢。
這個說他不行了,那個說他到底是年邁了,又有那開始操心立儲的,隻唯恐哪天他突然就蹬腿兒了似的。
一心向往長生不死的周景帝聽聞這些後自是氣得不行,可病倒是事實,叫他有心想辯駁還不知從何辯駁起。
如今賈嬪身懷有孕卻無疑就是一個最好的證明,他隻恨不得立即昭告天下,好叫那些鹹吃蘿卜淡操心的都知曉知曉,他還雄風不減當年呢!
單若泱訝異地張大了嘴,“賈嬪有身孕了?多場時間了?”
“才將將不足一個月呢。”然而下一瞬,他的笑便僵在了臉上。
“可是……父皇都已經臥床靜養遠超一個月了,她上哪兒懷上不足一個月的孩子?”
丁有福笑不出來了,小心翼翼埋下頭,努力將自個兒往角落裡縮了縮。
周景帝也有些尷尬,但麵對女兒那一臉“父皇你帽子綠了”的憐憫表情,他哪裡能受得了這個委屈。
當下麵色一沉,“不許胡說,賈嬪肚子裡究竟是不是朕的種朕還能不知?這些日子她時常來景福殿伺候……”話到最後,隱約似有些心虛。
單若泱瞪大了雙眼,驚呼出聲,“父皇怎能這樣任性?太醫分明千叮嚀萬囑咐,叫您定要戒酒戒色好生靜養的,您怎能叫她來這裡伺候?還時常?”
許是太過震驚,她的聲音過分大了些,滿滿都是責備的意味,甚至有些“恨鐵不成鋼”似的,仿佛他是個不懂事還偏不聽話非要瞎胡鬨的孩子。
周景帝的臉上難免有點掛不住了,冷下臉拿出父親的威嚴來,“朕的私事還輪不到做兒女的來指手畫腳。況且,朕自己的身體如何朕自己心裡再清楚不過,並無大礙。”
“哦,兒臣失言……”單若泱委委屈屈地低下了頭不再多說什麼,心裡卻是要笑死了。
她天天都往景福殿跑,死老頭兒有點什麼異常還能瞞得過她的眼睛?
雖然先前並不知究竟是誰,可他那整天烏青的眼下、白天明顯精力不濟昏昏欲睡的樣子早就將他的荒唐暴露無遺,估計太醫和大臣們心裡也跟明鏡兒似的。
奈何帝王任性,他們怕也不敢說太多太直白了,以免有損帝王威嚴令其惱羞成怒,再平白給自個兒招禍。
如今可算是真相大白,她都忍不住想要為賈元春鼓鼓掌了。
真真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這種情況竟也敢上趕著爬龍床,是真不怕將這老頭兒累死在自個兒身上啊。
還敢大言不慚說自己並無大礙呢?也不照照鏡子瞧瞧自己那臉色,活脫脫跟鬼似的。
況且都過去這麼長時間了他還沒能下得來床,難道就一點兒沒覺著不對?
還是說真就這般好色如命,寧可恢複得慢一些也不能耐住寂寞吃上幾個月的素?
她又哪裡知道,周景帝正覺得這樣的日子十分美滋滋呢。
堆積如山的奏折不用自個兒批了,大權卻仍掌握在自己的手裡完全不用擔心旁人趁虛而入。
也不必再苦哈哈地起大早上早朝、不必時常被政事一纏就是一天,如今大臣們有什麼事會到這裡來找他,他若聽的不耐煩了便佯裝身體不適就能打發了。
便連最煩惱的問題——饞女人,都因賈元春的出現而暫且得到了緩解。
實在是不能更舒坦了,若是再來幾個美人兒,這樣的日子他覺得自己可以過一輩子。
當然了,這個美好的願望也隻能想想罷了,倘若他再長時間臥床不起可就要壓不住蠢蠢欲動的兒子和大臣了。
思及此,周景帝的臉色變得冷厲起來,一雙眼睛殺氣騰騰。
請示完幾本奏折之後,單若泱就帶著一堆新的奏折離開了皇宮。
她這邊一腳才邁出來的功夫,賈嬪有孕的消息便已經遠遠傳了出去,足以見得周景帝究竟是有多迫不及待向世人證明他“很行”。
榮國府甚至破天荒收到了周景帝的賞賜,隻喜得闔府上下是淚眼朦朧,一個個那嘴角都恨不能咧到太陽穴去了。
“自打國公爺走了之後這還是頭一回,娘娘果真是咱們家的貴人啊。”賈母不住地抹著眼淚,低頭看了眼懷裡的孫兒……
往常都說迎春木訥,是個針紮在身上都不知道喊一聲疼的木頭樁子,而今她的寶玉竟變得有過之而無不及。
想到這兒,賈母便不禁轉喜為悲,摩挲著他的頭哽咽道:“娘娘如此爭氣是好事,將來……寶玉好歹也還有個依靠,否則我便是死了也比不上眼啊。”
“老太太這是說的什麼話?您定是能長命百歲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是啊是啊,寶玉指定也是能夠好起來的,您就彆擔心了。”
……
一眾丫頭婆子媳婦子們隻圍著老太太奉承著,卻不見底下的王夫人已然變了臉色,還有老太太懷裡的賈寶玉更是茫然無措。
他覺得自個兒挺好的,沒有哪裡不正常,為什麼老太太她們總覺得他不好?
究竟他要變得怎麼樣又才叫好?
“奶奶。”平兒打從外頭摸了進來,悄悄來到王熙鳳身邊小聲說道:“有消息了。”
王熙鳳立時收斂了笑意,眼神一寒,趁著眾人不注意悄然退了出去。
“說說,究竟是誰?”
平兒滿臉蒼白毫無血色,咬牙切齒道:“是賈璉!”
“果真是他?”
原也不過是有些懷疑,覺得不是賈璉就是那個尤二姐,其他的暫且她也還找不著哪個恨不得她死的。
卻沒想到,竟當真叫她猜中了。
王熙鳳也實在說不出自個兒心裡究竟是個什麼感受,許是早就有所預感,又許是早就對那個男人死了心,這會兒竟意外的並沒有多少傷心,
隻慶幸自己的眼光一如既往的毒辣,不曾看錯賈璉那個王八犢子。
“這樣也好,倒是不曾冤枉了他委屈了他。”王熙鳳冷笑一聲,將心底最後那一絲絲情意徹徹底底掐滅,扶了扶自己頭上華麗的金釵,道:“走罷,回去看看咱們家的那個廢物蛋子。”
青天白日的,廢物蛋子賈璉卻在房裡喝得爛醉如泥,濃鬱的酒氣混雜著一些酸臭味兒簡直能熏死個人。
平日裡人模人樣的浪蕩公子爺已然變得蓬頭垢麵形同乞丐,扔出去怕誰也認不出他來了。
“咳咳……”一推門,王熙鳳便被嗆得連連咳嗽好幾聲,而後用帕子捂了口鼻方才勉強好些,看見癱在地上的爛泥,眼裡閃過一絲快意,嘴上卻哭了起來。
“你究竟是怎麼了?有什麼不好說的非要如此作踐自個兒?咱們是夫妻,什麼天大的事兒你瞞誰也彆瞞著我啊,好歹叫我幫你分擔分擔。”
喝得暈暈乎乎的賈璉聽聞這話卻是驀地流出眼淚來,壓根兒不敢睜眼看麵前的女人。
叫他怎麼開得了口?他不行了!他做不成男人了!
想到那日在尤二姐身上翻來覆去折騰半天也沒動靜的羞窘,想到女人當時那震驚的眼神……賈璉隻覺眼前陣陣發黑,恨不能一覺睡死過去再也彆醒過來了。
然而王熙鳳卻仍不肯放過他,明著是關心,卻是一刀一刀往他心口上戳,讓他想忘都忘不掉。
每日皆是如此,簡直樂此不疲。
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的平兒卻是淚流不止,至今仍是想不通,好好的一對夫妻怎麼就走到這個地步了呢?
……
是夜,很是深入交流過一番感情的夫妻二人已然帶著滿身疲憊相擁而眠。
忽然間,懷裡熟悉的女子緩緩皺緊了眉頭,借著朦朧的月光隱約可見她愈發掙紮痛苦的臉色,涔涔冷汗滲滿額頭,似是做了什麼可怖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