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四十一章 三合一(1 / 2)

事發幾天前丞相就已經收到了一封簡短的書信,可聽見噩耗的那一瞬間他還是止不住的兩眼發黑心驚肉跳,隻唯恐出現什麼意外變成真的。

直到這會兒親眼看見了女兒那張熟悉的麵容方才真正鬆了一口氣,吊在嗓子眼兒許久的那顆心可算是安穩著陸了。

隨即便是滿臉漆黑,甚至顧不得這是在旁人家、還當著長公主的麵,當場對著女兒劈頭蓋臉便是一頓狂風暴雨般的輸出。

丞相是個滿腹經綸的大儒,罵人從來不帶臟,但往往文化人罵起人來那才叫一個可怕呢。

首先嘴皮子利索慣會打嘴仗,其次詞句儲備量極其豐富,最後甚至引經據典精通“內涵”之道。

接下來的大半個時辰內就眼睜睜看著他唾沫橫飛,從頭到腳由外及內將蕭南妤給連批帶損、連諷帶嘲罵了個狗血淋頭,隻罵得神采飛揚的姑娘都耷拉了腦袋,活像被霜打過的茄子似的,蔫了吧唧的。

單若泱臉上的表情也從最開始的從容淡笑變成了震驚駭然,再到後來的目瞪口呆,直至最後一臉精神恍惚。

在她的印象裡,丞相向來是溫和儒雅的,說話不急不緩,行事不驕不躁,總是一副從容不迫的模樣,很體麵很矜持的一個人。

唯二兩次失態,這是其中之一。

另一回便是得知皇帝老頭兒盯上了他寶貝閨女的那一刻,那臉當場呱唧一下就掉了,眼神明晃晃就是——老子刀呢?

若是叫丞相知曉她誘拐了他的寶貝閨女參與謀反,他……完犢子了,吾命休矣!

素來天不怕地不怕的單若泱忽的就打了個寒顫,已經忍不住在琢磨偷偷跑路暫避風頭的可能性。

然而還未等她來得及實施這等毫無義氣之事,仿佛心有靈犀的蕭南妤便已率先棄義氣於不顧,果斷將神隱的她給推了出來。

“爹,長公主還在呢,您給我留些麵子啊,否則叫我以後在長公主麵前可怎麼抬得起頭來。”

口若懸河的丞相霎時戛然而止,目光緩緩轉了過來,微一拱手,“微臣失態,還請殿下恕罪。”

那眼神,就仿佛在看一個拐賣他家孩子的拍花子似的,全無過去的溫和善意。

單若泱暗暗叫苦不迭,笑容十分尷尬,“丞相也是愛女心切……”邊丟給蕭南妤一記幽怨的眼神。

被噴得麵無全非好不容易喘了口氣的蕭南妤好歹還記得這是自己日後的主子,便也隻得深吸一口氣,上前親昵地挽住父親的手臂,好一頓撒嬌認錯。

又問,“娘她老人家還好嗎?”

“好?”丞相冷笑一聲,“你娘已經躺在床上下不來了。”

蕭南妤大驚,急忙追問:“怎麼會這樣?我不是已經提前跟你們通過氣兒了嗎?”

便是提前有了心理準備知曉一切都是假的又如何?連他這樣的大男人尚且都還心慌手抖沒個著落呢,更何況是那顆柔軟的慈母之心?

“你們這些做兒女的都是那沒良心的,等哪天真正自個兒做了父母才能明白父母的心情。”丞相心裡氣得很,不過眼看女兒焦急自責的模樣到底也還是心疼,歎了口氣解釋道:“你娘並無大礙。”

“雖知曉你的計劃,卻到底不曾親眼見著活生生的人,加之又不知你這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整天擔心得是寢食難安。為父便索性叫她臥床靜養罷了,也省得她在外頭再不慎叫人看出點什麼貓膩來。”

到底心思沒那麼深,一個演不好就要出大事兒了。

若非顧忌著她年歲實在不算小了,恐難以承受這“喪女”之痛,其實不告訴她才是最好的選擇,畢竟風險實在大了一些。

這會兒得知情況後,單若泱和蕭南妤兩人倒是愈發慶幸當初的選擇,否則不定會發生什麼不可挽回的悲劇呢。

可即使如此,蕭南妤也還是紅了眼眶自責地低下了頭,“是女兒不孝……”

“好了,現在可以說說其中緣故了?”丞相冷哼一聲,銳利的雙眼在麵前兩張年輕的麵龐上掃過,神情十分嚴肅,握成拳的雙手不難看出他內心的緊張忐忑。

顯然,混跡官場半輩子的老人已經敏銳地察覺到了些許苗頭。

單若泱和蕭南妤對視一眼,皆一臉苦相。

自知無論如何也絕對是逃不過這一遭,單若泱倒也沒多做無謂的掙紮,起身對著丞相福了一福。

“我很欣賞令千金的才能……”

“我很欣賞長公主的野心。”

再簡單不過的這樣兩句話,其中透露出來的意思卻實在是不簡單。

丞相一臉震驚地看著兩人,“你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話已至此,單若泱反倒愈發淡定下來。

隻見她若無其事般點點頭,神色淡然道:“本宮實在看不慣這個世道中的某些規矩法則,有心想要變它一變,便也決心加入角逐了。”

“可您是公主!”丞相脫口而出。

“公主怎麼了?”單若泱還沒說話,他親閨女蕭南妤卻先站了出來,冷笑道:“能夠決定誰行誰不行的從來就不該是性彆,能者居之有何不妥?憑什麼隻因是女人便要二話不說直接被剝奪參與的權利?”

“殿下是如此,我是如此,天下千千萬萬個女孩兒亦是如此!祖宗基業不能沾染、科舉出仕不能參與、家中財產不給分割……便連想要自個兒經商謀個生計都要遭人指指點點!憑什麼?”

“倘若是咱們身無長處技不如人便也罷了,咱們認了!可憑什麼要從根子底下直接剝奪掉咱們的機會?”

丞相啞然。

他並沒有彆的意思,方才那句話也不過是本能的一個反應。

可正因為是本能反應才更加傷人。

就拿代批奏折一事來說,為何盯權利盯得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的周景帝能放心交給單若泱?

為何滿朝文武當中也從未因此而掀起什麼波瀾?

甚至就連那些個對皇位對權利野心勃勃的皇子也都未見有何異議。

為何?

不過是打從骨子裡就從未將一個公主正經放在眼裡,從不覺得她能沾染權利,就更彆提爭奪帝位了。

如此“滑稽”的念頭大概從不曾在他們的腦海中閃現過哪怕一瞬。

這就足以說明問題的嚴重性了。

本能的無視,本能的否定。

“這不公平。”單若泱神情冷漠地說道。

“所以當殿下說出那句話的瞬間我就已經下定了決心,這個破世道也是時候該變一變了。”蕭南妤毫無退縮地與她父親對視,道:“打小從爹娘口中我聽到最多的一句歎息便是‘可惜不是男兒’。”

“我知曉爹娘不是嫌棄我是個女孩兒,不過是可惜我再怎麼學得好也注定毫無用武之地罷了。現在,我就要為自己、為天底下其他千千萬萬與我一樣的女孩兒們爭取一番。”

丞相呆愣在了原地,嘴唇微動,卻什麼話也都說不出來。

他很想斥責她們太過天真太過荒唐,男尊女卑、男權統治,上千年來亙古不變,豈能輕易被推翻?

這條路太長也太難,一著不慎便是死無葬身之地。

好好的安安穩穩當一個尊貴的公主、一個千嬌萬寵的相府千金不好嗎?

榮華富貴享之不儘,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更無人敢欺壓上門,誰受委屈也都輪不著她們受委屈。

何必要冒這份風險?

可女兒的話卻又令他震耳發聵,再多的斥責再多的憂慮也說不出口。

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這個女兒的心氣兒,上回借著那件事有心想要替她尋個好男人其實也有這方麵的緣故,否則他真怕哪天他和老妻撒手離去之後,不久的將來就要在黃泉路上三口團聚了。

是以他想讓她在這個世上再有點彆的牽掛羈絆。

但很顯然,她對這些沒有任何興趣。

或許準確來說,她是對這個世界感到絕望透頂。

長公主的出現,是她的危機,卻也是她的生機。

看著眼前自己從未見過的如此神采飛揚的女兒,丞相的神色複雜極了,一時之間陷入了沉默之中不知該作何反應。

單若泱親手倒了杯茶給他,笑道:“咱們從未想要真正去推翻誰踩扁誰,所求不過隻是一個‘公平’罷了。或許在丞相乃至天下人看來都覺得很是荒誕滑稽,可這實實在在就是咱們心中所想所願。”

“咱們希望這個世界對女人能夠公平一點、寬鬆一點、友好一點,而不是永遠隻有無儘的壓迫欺辱,從精神思想到身體健康,花招百出想儘一切辦法全方麵打壓束縛。”

這話讓丞相不由又想起了上回的纏足令一事,不禁開口問道:“殿下莫非便是從那一刻生起了這樣的心思?”

單若泱很痛快地表示了肯定,彎起嘴角,露出一抹譏諷的笑來,“同樣身為男子,丞相應當比本宮更能清楚地了解那些人心底深處的陰暗思想,本宮說這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惡毒陰謀也並沒有錯吧?”

丞相的表情不免變得有些尷尬。

“哼。”蕭南妤微不可聞地冷哼一聲。

單若泱暗暗猜測,這姑娘心裡指定偷摸罵了句“無恥的狗男人”。

“這條路就是一條荊棘遍布的不歸路!”丞相狠狠瞪了眼自家的寶貝女兒,目光嚴厲地道:“或許你們踩得滿腳鮮血到頭來也不過隻是平白葬送了自己,根本就不會動搖改變分毫。”

“怎麼能叫‘平白葬送’呢?凡事一旦有人開了個頭,必定會有更多的同道中人開始覺醒,從而前赴後繼不斷為之努力奮鬥,終有一日會守得雲開見月明,更何況……”

話鋒一轉,單若泱的臉上露出一抹淺笑,“丞相也說了,是‘或許’。既是或許會有失敗的可能,那自然也或許會有成功的可能,眼下誰又能說得準呢?沒準兒萬一咱們就成功了呢。”

丞相被噎了個夠嗆,卻又沒有什麼能反駁的。

下意識用了“或許”這個詞自然是心中存疑不敢肯定的表現。

之所以能夠混跡朝堂半輩子,一步一步爬到今日這樣的高處,最根本的原因並非他的才能如何如何出眾,而是他從不會輕易看不起任何一個人,事情未到塵埃落定之時他也從不會輕易下定論。

除了老天爺,沒有任何人可以完美預測到未來,言行謹慎總是沒有錯的。

沒成想,下意識的一個漏洞卻被她抓住噎了個半死。

蕭南妤忍不住笑了起來,結果又招來一記瞪眼。

“好了好了,爹您就彆再勸了,總之咱們是已經吃了秤砣鐵了心的。”頓了頓,又低下頭輕聲說道:“丞相家的嫡幼女蕭南妤已經死了,日後便是……也不會牽累家裡,隻希望爹娘能夠原諒不孝女一意孤行。”

“混賬!”丞相怒罵一聲,眼眶卻是紅了,“你倒是會自作聰明,自以為已經將一切安排妥當,卻何曾想過為人父母的心?打從你決定跟著你的好殿下一條路走到黑的那一刻起,老子就被綁上船下不來了!”

單若泱默默低頭摸了摸鼻子。

她自然是知曉丞相的意思,以他對女兒的愛護疼寵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觀,勸不回來還能怎麼辦?隻能選擇保駕護航,竭儘全力幫著了,總不能真等著失敗之後女兒人頭落地不是。

不過這卻不妨礙她尷尬,總感覺自己在“挾天子以令諸侯”似的,有那麼點點無恥。

“爹!你不用這樣……”蕭南妤顯然也明白了丞相這話的意思,立時便哭了出來。

然而下一瞬就被她爹吼了回去,“閉嘴!”

丞相陰沉著臉,眉心擠成一團都能夾死蚊子了,背著雙手在屋子裡頭來回踱步,肉眼可見的焦躁不安。

沉默片刻,單若泱忍不住勸道:“丞相的確不必如此,不如索性借此機會退下來也好。”

丞相沒敢吼她,不過那眼神卻明晃晃就隻有四個字兒——你也閉嘴。

“到了這一步你們倒是知曉害怕了?如此畏首畏尾能成什麼大事?既是打定了主意,那便隻能成不能敗!”猛然又抬起頭看向單若泱,冷酷道:“殿下若是以退為進收攏人心,微臣尚且還稍顯安心,倘若是真心實意如此建議……恕微臣直言,難成大事!”

“上位者最忌心慈手軟婦人之仁,既是決心踏上這條路,首先要拋棄的便是那點可笑的仁慈憐憫之心。一個不擇手段的上位者會叫追隨之人心生反感,一個心慈手軟的上位者卻更叫追隨之人心生害怕,還望殿下謹記。”

不擇手段使人反感很好理解,畢竟這世上除了那一小部分人以外,餘下大多數都還是有一點道德標準和底線的,玩得太下作毫無底線終究也不是一個明主所為,潛意識也會擔心自己的未來。

而一個心慈手軟之人……奪嫡這條路本就是一場腥風血雨的戰爭,到頭來作為上位者卻這個於心不忍那個優柔寡斷,那還玩什麼呢?玩過家家嗎?鬨笑呢。

一眼就看得到的結局,哪個追隨者不害怕?隻怕還沒怎麼呢,能跑的就已經連夜扛著馬車跑了。

心狠手辣、冷酷無情這兩個詞聽起來不是什麼好東西,但卻實實在在是一個上位者必須擁有的最基本的素質,至少該要拿出來的時候得能拿得出來。

可單若泱骨子裡卻是一個現代和諧社會之下長大的身心健康的年輕姑娘,總難免有很多的同理心,有很多的置身處地。

原是很美好的品德,可放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之下,這無疑就成了致命的缺陷。

她自己還未曾發現,卻不想一句話的功夫就被丞相一眼看穿了根本。

單若泱怔住了,垂眸沉默良久,不得不承認這一錘敲得實在是響。

“丞相所言著實叫人震耳發聵,論心性手段我的確還太過稚嫩,日後煩請丞相多多提點指教。”

丞相暗歎一聲,按下那股憂慮,思忖道:“微臣留在朝堂之上,一則可為殿下保駕護航,二則……日後皇上必定愈發忌憚微臣,這也是個大好的機會。”

何出此言呢?原因還在蕭南妤的身上。

外人不知緣由,但周景帝自個兒心裡卻比誰都清楚,蕭南妤就是被他硬生生逼去道觀避難的。

而今人卻死在了外麵,愛女如命的丞相如何能不恨不怨?

周景帝原就對丞相十分忌憚,總覺得丞相對他這個皇帝沒有多少臣服之心,總覺得人家暗地裡在謀算著什麼大逆不道之事,如今再加上這份“殺女之仇”,便更要令他坐立難安了。

便哪怕是丞相不做什麼,心虛的周景帝自個兒都會捕風捉影,一旦丞相稍稍表現出一點意見相左之處,他恐怕就要堅定地相信丞相這就是在故意針對他,在表達對他的不滿怨憤之情。

如此一來,周景帝會選擇采取一些行動彈壓丞相以求自保也是在所難免的。

隻不過落在那些不知“內情”的人眼裡,周景帝莫名其妙針對丞相的行為就顯得過於荒唐無理了些。

丞相是先帝留下的重臣,這麼多年位居高位卻為官清正,一心為朝廷辦事為百姓辦事,亦從不會仗著自己學生、門人眾多勢力龐大而故意去打壓旁人排除異己,無論是在民間還是在官員當中口碑皆是極好的。

若要將丞相和周景帝擺在一處問大夥兒究竟更信得過誰的人品,那還真是對不起,毫無疑問是前者。

可以想見,一旦周景帝當真自個兒心虛作祟對丞相出手,那必定是要出大亂子了。

首先便是周景帝岌岌可危的名聲會更雪上加霜,其次,底下某些有心的皇子自然也不會放過這個攛掇拉攏丞相極其擁躉的大好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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