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卻也的確有不少人在暗暗琢磨方才那個問題——倘若選擇隻有周景帝和長公主呢?
究竟是眼睜睜看著昏聵無情的周景帝繼續胡作非為,棄百姓於水火、置山河於危機,還是會選擇長公主?
這時,鄭老將軍也站起身來,“諸位大人且慢慢商議,老夫也去一趟公主府。”
遠遠兒看見公主府的巷子外頭果然塞滿了一車車滿滿當當的物資,鄭老將軍的心總算是穩穩落回到了地上。
無論如何,這個寒冬應當不會太難熬了。
“長公主可真真是舍得。”身邊跟著的小廝見此陣仗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咋舌道:“本該是朝廷的責任,長公主卻硬生生以一己之力扛了下來,實在太不容易了,就這份責任心這份擔當、這份深明大義……普天之下又有多少男兒能有所及呢?”
鄭老將軍的眼神微微閃了閃,看見丞相正在不遠處,便走上前去,“丞相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您請。”
二人將隨從都留在原地,稍稍往旁邊走了一段距離,看身邊沒人方才停了下來。
鄭老將軍直接開門見山地說道:“去年我便隱約有所耳聞,說是有位貴人暗地裡伸出援手給予了大夥兒不少錢糧幫助……原先我還猜測許是哪位皇子,如今看來倒或許是我狹隘了,不知丞相大人是否能如實告知,您背後那位貴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一個打了一輩子仗的老將軍,便是退下來養老好幾年,在各大軍營的人脈關係也是絕對不可小覷的,他會知曉這個消息當真不足為奇。
畢竟真要算起來,如今的不少將領都還曾在他手底下當過兵呢。
是以,有關軍營裡發生的事,能瞞得過旁人卻也鮮少能有他不知道的。
丞相聽罷神色都未動分毫,隻微微一笑,“您老不是都已經猜著了?”
“果真是她?”預料之外,卻又似乎是情理之中。
鄭老將軍的臉上並未流露出多少震驚的神色,反倒是笑得一臉理所當然,“打從知曉那個消息之後我便私下裡在關注著那幾位皇子,卻是看來看去也未曾發現任何一個‘可疑目標’,一個兩個見天兒都在四處上躥下跳籠絡朝臣擴建勢力,相互之間搞點上不得台麵的小動作倒是多得很。”
怎麼看,他都不覺得那幾位皇子能有那樣的本事。
計謀不算多高明,甚至就是乾脆利落的陽謀,就是明明白白告訴對方——我在拉攏你們,我在收買人心。
但從來沒有任何人反感。
大筆大筆的真金白銀人家砸了出來,也確確實實幫助他們解決了很多困境,至少不至於像從前那般捉襟見肘,甚至很多將士將腦袋彆在褲腰帶上拚了幾年的命,卻連想要給家裡人過個相對好那麼一點的年都做不到。
這般行事作風大氣磊落,在軍營那樣的地方的確很吃得開,便是明知天上不會掉餡餅兒,大夥兒也都心甘情願被“算計”,甚至還滿懷感激。
而以他對那幾位皇子的暗中關注了解來看,根本就沒有哪一個能有這樣光明磊落的胸襟手段,一個個上不得台麵的陰謀詭計倒是多得很,手段又嫩又陰。
看他們折騰就跟看那天生壞種的小孩子乾仗似的,越看越忍不住擔憂大周朝的未來。
說句心裡話,他是當真一個都看不上眼,比起年輕時的周景帝都還不如呢。
思及此,鄭老將軍不禁扯了扯嘴角,譏諷道:“到底還得是當今呢,要論養兒子誰有他能耐?但凡都學學他這手段,那些個豪門權貴也就不會有什麼父子相爭、兄弟鬩牆了。”
“說起來我還從未與那位長公主接觸過,不知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丞相瞅了他一眼,沉思片刻,隻說出了四個字,“心懷天下。”
鄭老將軍似乎頗為詫異這樣的評價,不過轉而回頭看看那一眼看不到頭的物資,神色變得尤為複雜。
許久,淡淡道:“我知曉了。”
“您老將來必定不會後悔的。”丞相笑得很是自信,指了指公主府的方向,“請?”
“請。”
……
各色物資籌集得很是迅速,最是要費些功夫的也就隻有棉衣棉褲被褥的縫製了。
不過興許也是聽說了這批物資的去向,接到活兒的姑娘、婦人們一個個也都鉚足了勁兒,幾乎是日夜不休地在趕工。
更令人動容的是,其中不少人在交工時甚至都堅定地拒絕了當初說好的酬勞。
“大夥兒都說,公主為了邊疆的將士寧可自己傾家蕩產,如此壯舉實在叫人敬佩萬分,這點針線活兒也不值當什麼,全當是身為大周子民的一點點微薄之力罷了。”
單若泱隨意撿了幾件起來看了看,雖是趕工出來的,但活兒卻沒有一點敷衍,針腳細密做工都不差,可見著實是用了心的。
一針一線都是老百姓最淳樸的心意。
“趕緊的都打包裝箱罷,明兒一早就立即出發。”頓了頓,又說道:“都是哪些人家的沒要工錢一個個都記清楚了,回頭挨個兒都給補上……百姓的日子也都不寬裕,今年的冬天又這樣冷,又是一筆額外支出。”
“另外,前兩日叫換的銅錢可曾都換好了?”
風鈴忙回道:“都換好了,得虧有個商會會長在,否則這整整八十萬兩銀子換成銅錢可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呢。”
“明兒一早隨著物資一道兒出發。”鬆了口氣的同時,單若泱也不由得想要扶額了,“得虧做戲做全套,嫁妝是真真變賣了出去的,否則這會兒可要抓耳撓腮了。”
誰能想到周景帝那個死昏君竟然還拖欠了那麼多軍餉呢?
原本她是可以假裝不知道這件事,無論如何她已經花費了兩百萬進去,再怎麼著也不會有人指摘到她的身上來,可想到不久之後那二十萬大軍中就會有部分人徹徹底底沉睡在這個寒冬裡,她便還是不忍心。
所幸還有先前弄來的甄家那批財物托底,她姑且也還能“任性”得起來,壓根兒也不像外頭想的那樣傾家蕩產了。
不過,這仍不能阻止她罵人,“死昏君真真是作孽!”
隨著大批物資出發送往邊疆,有關於周景帝的無情行徑和長公主的仁義之舉也徹徹底底在京城傳開了,甚至隨著物資一路像四麵八方飛速傳播而去。
先前無論周景帝是寵信妖道執迷長生,還是其他種種荒唐言行都勉強還罷了,可這回的事卻是實實在在踩在了世人的底線之上。
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忍受這樣一個視將士如草芥、視百姓如螻蟻的帝王。
一國之君可以無才無德、可以貪圖享樂……卻無論如何也絕不能如此薄情寡義冷酷無情。
這太讓人心寒恐懼了。
與先前任何一次都不同,這一回幾乎滿大街上都能聽見咒罵周景帝的聲音。
大夥兒似乎都被刺激得狠了,竟絲毫不見了那一層天然的畏懼,這個張口閉口“昏君”,那個聲嘶力竭地高呼“禪位”……文人更是拿出了看家本領,好一通口誅筆伐唾沫橫飛。
隨著一首首詩詞的誕生、一篇篇言辭犀利的文章四處傳閱,周景帝的名聲已然臭不可聞,儼然已經被釘死在了“昏君”的恥辱柱上。
料想史書之上必定會有他濃墨重彩的一筆。
所有人似乎都陷入了瘋狂之中,便哪怕是官府有心想要壓一壓輿論都不過是些無用功,惹急了就是一場官民衝突,短短數日內為此而受傷之人已經不是個小數目了。
什麼叫“官逼民反”?這便是了。
百姓雖天然畏懼皇權,可人被逼得太狠了又哪裡還能有多少理智可言呢?
頭頂上坐著這樣一個統治者,沒有哪一個的心能是安穩的,迫不及待想要更換統治者也是人之常情。
動靜鬨得這樣大,眾人便是再怎麼瞞著壓著,周景帝也還是知曉了。
當即自是震怒不已,狠狠拍著桌子發瘋似的怒吼:“放肆!這些賤民怎麼敢?朕要砍了他們!通通都砍了!”
“還是息怒,此時不宜如此大動乾戈。”前來報信的武安侯微微低垂著眼簾,淡淡道:“恕微臣直言,此事最大的過錯其實還在長公主身上。”
“俗話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皇上手裡的銀錢不夠用也實屬萬般無奈,長公主既是有這能力,合該私下裡悄悄拿給皇上、由皇上出麵才是,偏她卻鬨得如此轟轟烈烈……”
周景帝一愣,混沌的腦子難得轉得快了那麼一點點,“你的意思是說她根本就是故意的?故意想要陷害朕於不義?為什麼?”
武安侯無奈地歎了口氣,“皇上怎麼忘了,長公主素來與七皇子姐弟情深啊。”其實說實在的,這個理由他都覺得很是牽強,但不耽誤他借此機會將七皇子拉下馬來。
頓了頓,就開始睜著眼睛胡編亂造,“此事若直白交由七皇子去做,未免太過紮眼,簡直就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由她出麵便沒有這樣的顧慮,隻等將皇上名聲敗壞完之後,以她如今在民間的聲望乃至在文武百官心中的地位,推舉七皇子想必也並不會遭遇多少阻礙。”
這時的周景帝似乎已經徹底忘記了“武安侯府投靠六皇子”一事,還當是自己最忠實的狗腿子呢,乍一聽之下便氣炸了,當即怒喝一聲,“來人!將長公主和七皇子拿下,即可打入大牢聽候發落!”
“皇上!”武安侯趕忙勸阻,“皇上在宮中怕是還不知曉,如今長公主的聲望已然達到了頂峰,倘若皇上要處置長公主,莫說文武百官不會答應,隻怕百姓都要衝進皇宮來鳴不平了啊!”
“皇上隻抓七皇子便罷了,總歸沒了七皇子一切威脅就不複存在,長公主一個人又能掀得起什麼風浪來呢?全當是大周朝的吉祥物供著便是。”
周景帝是很不甘心的,但也的確害怕那些發瘋的賤民闖進皇宮來刺殺他,故而猶豫再三還是咬咬牙認可了這個提議,改口道:“將七皇子打入大牢!”
彼時的永安宮
同樣也聽聞了消息的皇後還正不滿地嘟囔呢,“這種刷名望的大好機會她怎麼就沒想到你呢?若是叫你出麵去做這件事,朝臣和百姓必然都要支持你做太子的,她一個女人家上趕著出這個風頭作甚?”
“真真是個蠢的,這也太可惜了,哎喲喲……本宮隻想想便心痛至極,多好的一個機會啊。”
單子玦皺了皺眉,“此事風頭太盛,並非兒臣能夠擔得起的,畢竟父皇他……真要是叫兒臣出了這個風頭,那兒臣就該淪為父皇和兩位皇兄的眼中釘了,非得頭一個拔了兒臣不可。”
對這話皇後卻是不以為意,甚至顯得有些鄙夷,“跟著本宮這樣長的時間了,你怎的還是如此唯唯諾諾畏首畏尾的?做大事的人連這點膽量都沒有,本宮看你倒不如趕緊的縮回龜殼子裡去接著當你那小可憐皇子。”
正在單子玦快要壓抑不住怒火之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
緊接著,一隊禁衛軍便闖了進來,二話不說就將單子玦給反手拿了。
“大膽!”皇後驚怒不已。
領頭那人一臉平靜地說道:“還請皇後娘娘恕罪,下官亦是奉皇命辦事——七皇子狼子野心、陷害皇上於不義,立即拿下打入大牢聽候發落。”
彆說皇後了,單子玦本人都是一臉懵逼。
狼子野心他承認,可他什麼時候陷害皇上於不義了?他究竟乾了什麼?
可完全不等母子二人作何反應,禁衛軍便將他押送往大牢去了,甚至連見周景帝一麵問個清楚明白的機會都沒有。
皇後隻覺一陣天旋地轉,捂著胸口連聲道:“快去長公主府,快叫她去救救她弟弟!”
接到這消息時單若泱也是滿頭問號,再三回憶也未曾想起來單子玦最近究竟乾了些什麼,“難不成是趁著本宮近日繁忙,他私下裡偷摸乾了什麼蠢事?”
怎麼也想不通,不過既然搬救兵的都來了,這一趟她還是得去走一走才行。
誰曾想,才到宮門口就與一眾大人撞了個正著。
為首之人正是丞相。
“微臣見過長公主。”
“免禮。”單若泱的目光微微閃了閃,神色略帶幾分焦急地問道:“諸位大人一同進宮莫非也是聽說了七皇弟的事兒?”
丞相一臉納罕,“七皇子出什麼事兒了?”
“方才母後派人去告訴本宮說七皇弟被父皇給送進大牢了!”
“什麼?”
“怎會如此?七皇子究竟犯了什麼事兒?”
眾大臣茫然極了,尤其支持單子玦的那一部分大臣更是滿臉驚慌失措。
他們這會兒進宮來就是想要提一提立太子一事,怎麼偏在這個當口七皇子被扔進大牢了呢?
這不是鬨呢嗎?
單若泱苦惱極了,道:“本宮也不知其中內情,問母後派來的人,卻也是一問三不知,隻說先頭七皇弟好好的正跟母後說話呢,突然禁衛軍就闖進去了,說什麼七皇弟陷害父皇於不義……本宮左思右想也實在想不明白究竟是哪裡來的說法,不知是不是七皇弟在朝堂上犯了什麼錯?”
眾大臣苦思冥想好一陣,齊齊搖頭。
丞相忙安撫道:“長公主先彆著急,咱們一道兒進去問問便是。”
“也隻好如此了。”
到了景福殿門口時,恰好撞見從裡頭出來的武安侯。
一見他們這陣仗,武安侯的眼裡便劃過一抹得逞的笑意,麵上卻假惺惺地對著單若泱說道:“長公主這會兒急匆匆是為了七皇子而來吧?都怪微臣無能,好說歹說也隻勉強撈下了長公主,卻未能救得了七皇子。”
“武安侯這話是何意?”丞相立時就抓住了重點,“什麼叫隻勉強撈下了長公主?難不成皇上還想將長公主也送進大牢?”
“可不是嘛,皇上知曉了外頭的風言風語,方才可是發了好大一通火呢。”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外頭的風言風語跟長公主和七皇子又有什麼關係?”戶部尚書滿臉不解。
冷不丁靈光一閃,單若泱試探著問道:“父皇該不會是怪本宮私自籌集軍用物資吧?還牽扯到七皇弟……難道是誤以為本宮和七皇弟聯合起來故意壞他的名聲?是以才會有陷害父皇於不義一說?”
“長公主果真冰雪聰明。”武安侯忍不住讚了一聲,又搖搖頭歎氣,拿著長輩姿態開始了說教,“長公主彆怪微臣多嘴,您這回辦的這事兒實在是欠缺考慮,倘若由皇上親自出麵便也不會有這麼多事兒了。”
“如今瞧瞧呢?皇上的聲望降至穀底,百姓都跟瘋了似的鬨著要造反……皇權不穩,山河動蕩啊!”
“放你娘/的狗屁!”鄭老將軍忍不住噴了他一臉,“長公主分明是仁義之舉,怎的到你嘴裡竟成了千古罪人?導致這一切發生的罪魁禍首究竟是誰還用老子說嗎?自個兒摳摳搜搜無情無義,倒還有臉怪長公主不曾將變賣嫁妝的錢拿給他充好人了?簡直是荒謬至極!”
“放肆!”裡麵猛然傳出一聲怒喝,伴隨著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顯然,聲如洪鐘的鄭老將軍這番話已經被周景帝聽了個全乎。
丁有福走了出來,“皇上請諸位進去說話。”
一眾人忙踏進門檻行禮問安。
等著周景帝舒服了些,單若泱就趕緊問道:“父皇,七皇弟究竟……”
“住口,不許提他!”周景帝冷冷地瞪了她一眼,而後又看向鄭老將軍,企圖用眼刀子戳死他似的。
“眾愛卿相約前來所謂何事?若是為了七皇子便不必開口了,朕絕不會原諒那樣一個狼子野心之鼠輩!”
一聽“狼子野心”這四個字,眾大臣便頓覺不妙了,暗道今日實在不是個提立太子的好機會,否則皇上還不定如何發瘋呢。
眾人暗地裡相互對視一眼,幾乎都確定了意思——暫且閉口不提,待過後再尋良機。
誰料,就在他們尋思著找由頭糊弄過去之際,鄭老將軍卻突然開了口。
“皇上容稟,微臣等人今日前來是為了立儲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