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容的人生大抵能分為兩個階段——喬心竹死前死後。
若說喬心竹是一顆璀璨絕倫的稀世明珠,那她就是一顆黯淡無光的死魚眼珠子,時刻都活在對方的陰影之下。
未出閣前,無數青年才俊為之傾倒,卻從來沒有一道眼神會分給旁邊的她。
甚至就連同個圈子的姐妹們也大多被喬心竹的張揚明媚所吸引,喜愛其開朗直率,喜愛其瀟灑恣意。
而對她,卻似乎從來不怎麼看得上眼,若喬心竹不在,她們甚至鮮少有人會樂意帶著她一同玩。
入宮之時,仗著父親的那份功勞她也才不過撈了個嬪位,反觀喬心竹卻隻因那一張臉便將周景帝給迷得神魂顛倒。
雙手奉上貴妃之位數次軟磨硬泡方才抱得美人歸,更以同音不同字的“璟”字為封號,隻生怕旁人不知他的心意。
無須懷疑,若非喬心竹晚生了幾年,這皇後之位怎麼也輪不到旁人。
一朝踏進宮門,自此六宮形同虛設。
那段時日又何止是她,整個後宮的女人都活在喬心竹的陰影之下,小人兒怕都不知紮爛了多少個。
直到借著那次大好機會將喬心竹弄死、豁出去不顧一切將壓在頭頂的那座大山扳倒之後,她灰暗的人生才迎來了轉機。
家族得勢、穩坐貴妃寶座,橫行宮中無人膽敢冒犯,哪怕是國母之尊的皇後也隻能退避三舍夾起尾巴來做人。
真真是風光無限。
對於這前後變化,年長些的單子鴻尚且還有些印象,是以他對“單若泱”這個妹妹的感官一直就較為複雜。
不似單若水,出生之時她母妃便已是寵冠六宮的貴妃娘娘,自幼千嬌萬寵金尊玉貴,高傲不可一世是與生俱來的。
一眾兄弟姐妹中除了她的嫡親兄長以外,其餘一概誰也不放在眼裡,扒拉手指頭數一圈兒下來,沒有一個是不曾被她欺負過的。
而這其中被欺負得最慘的自然就是“單若泱”這個小可憐。
似乎是完美遺傳了她母妃心胸狹隘妒忌成性的劣質基因,打小,她對“單若泱”的臉就嫉妒萬分。
三四歲時就已經會故意用指甲去抓人家的臉,但凡不慎被她黏上,臉上不多幾道抓痕那都算是走大運了。
等著再長大些,武器便也從指甲變成了其他利器,譬如頭上的簪子、破碎的瓷器,最狠的時候甚至還動用了剪刀匕首。
隻也不知究竟是何緣故,無論傷口有多深也都從來不會留下疤痕,臉上身上都是如此。
明明打小無數次嘗試過各種方式去毀壞“單若泱”那副令人嫉妒的皮囊,擱正常人的話早就一身傷痕縱橫交錯沒法兒看了,偏她身上卻不見一絲痕跡。
仿佛真就是被老天爺格外偏愛著似的。
最終,單若水也隻得無奈放棄了自己殘忍的念頭,卻也因此愈發嫉恨了。
仿佛是個輪回,當年的李秀容和喬心竹又變成了如今的單若水和單若泱。
毫不誇張地說,“單若泱”就是她這輩子忽略不過去的眼中釘肉中刺,尤其是在發現盧靖嘉的心思之後,她當真是恨得發狂。
一頓毒打非但不曾將她打怕,反倒更叫她恨得咬牙切齒。
隻不過幾次吃癟之後她終究也還是看清了現實——硬碰是不行了,單若泱早已不是以前那個可以任人欺淩的可憐蟲。
於是她決定先咬牙忍住這口惡氣,等幫助單子潤上位之後再報仇雪恨。
可誰能告訴她,不過是睡了一覺的功夫為何天就變了?
至今她都仍忘不了在牢裡聽見獄卒那話的震撼——長公主單若泱登基稱帝了!
這怎麼可能?
一個女人怎麼可能稱帝?
簡直太荒謬太可笑了。
當她是傻子不成?這種謊話也敢拿來糊弄她。
對此,單若水是堅決不信的。
直到跪在崇德殿的地磚上,親眼看見單若泱——一襲明黃色的衣裙,胸前的五爪金龍威風八麵氣衝霄漢。
“不……不可能……不可能的……”單若水不住地搖頭,滿臉的不敢置信,“你怎麼可能做皇帝?女人怎麼可能?這不可能,絕不可能!”
單若泱微微揚起嘴角,儘顯輕蔑,“你自己沒那本事,不代表旁人不行。無論你信也好不信也罷,總之如今朕的的確確就是大周帝王,是這天下萬民之主,更是手裡掌控著你們母子三個生殺大權的人。”
單若水還未能從震驚之中緩過神來,一時又被她這話給嚇得一哆嗦,臉色一片煞白。
極度的驚懼慢慢爬上眼底,取代了那一抹震駭。
一旁的單子鴻卻恍若未聞,隻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她胸前威風赫赫的五爪金龍,儼然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樣,眼裡的渴望嫉妒都快溢出來了。
“武安侯府怎麼樣了?究竟發生了什麼?”已然回過神來的李答應迫不及待地問道,焦急之中又透著濃濃的恐慌膽怯,似是已經有了些不好的預料。
單若泱一手托著下巴,饒有興味地看向她,“謀逆、弑君、殘殺眾皇子,你以為他們會如何?朕早已下令將武安侯府九族之人全部處死,如今應是在地府團聚了,你不必擔心。”
“此外,作為主謀的武安侯於叛亂之夜被射成篩子、當場斃命,朕實在難解心頭隻恨,便命人將其屍首碎屍萬段挫骨揚灰了。”
“至於你父親老武安侯……老東西罪大惡極,自是不能死得太過痛快,朕特意恩準他被淩遲處死。”
“你知道何為淩遲嗎?也就是民間常說的‘千刀萬剮’。說來這回行刑的那劊子手果真是有點本事在身上的,愣是在老武安侯的身上片了三千六百刀才讓其斃命,聽說到最後就隻剩下一副骨頭架子了。”
“嘖嘖嘖,真真是慘得很呐。”
用最輕柔的聲音說著最殘忍的話,如此毛骨悚然駭人心神。
仿佛被一陣陰寒刺骨的陰風緊緊包裹,一股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密密麻麻爬滿心底。
刹那間,頭皮便已炸裂。
單若水猛然爆發出一聲尖叫,本能地往她的母親身上靠去,雙手抱著頭渾身抖如篩糠,壓根兒不敢再多看麵前之人一眼。
許是這一聲尖叫驚醒了李答應,隻見她雙目赤紅,發了瘋似的嘶吼尖叫著要往上撲。
“你這個瘋子!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單若泱仍舊端坐著不動如山,眼皮子都未曾撩動一下。
而瘋狂的女人還未及近身……準確來說應該是才剛剛起身就已經被旁邊的小印子給一腳踹飛了出去。
“大膽潑婦竟敢刺殺皇上!”上前拎起她便左右開弓,“啪啪”幾下響亮的耳光賞了下去。
過了一會兒,單若泱方才淡淡喊了聲“停”。
“是。”小印子立時乖覺地應了,將人狠狠摁回去跪著,自己就站在一旁隨時警醒防備。
此時,李答應已然是滿眼金星暈頭轉向,嘴裡彌漫著一股濃鬱的腥甜味兒。
單若泱冷眼看著她狼狽淒慘的模樣,心裡卻沒有一絲波動,“你憑什麼罵朕是瘋子?憑你臉大如盆?真真是笑話。”
“你父親算計定國公時可曾顧念著那一份知遇之恩?可還記得那一份提攜之情?”
“當年你父親不過是個隻有一身蠻力狠勁兒的小兵卒,若非定國公他老人家將其帶在身邊儘心教導提點、處處提攜幫扶,這世間壓根兒就不會有‘武安侯’。”
“這樣的恩情,說是再生父母也不為過了,可你父親乾了些什麼?他夥同那死昏君陷害亦師亦父的定國公,害得喬家九族之中上千人無辜枉死覆滅殆儘!在你口口聲聲叫罵朕是瘋子時,可曾想到過九泉之下那無數冤魂?”
“他就是個狼心狗肺的畜生,千刀萬剮也是他該受的!甚至朕以為這都是便宜他了,他這樣豬狗不如的東西便是到了陰曹地府也合該下油鍋千遍萬遍!”
可惜,惡在骨子裡的人永遠不會覺得自己有錯。
便是將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也不曾看見李答應的臉上流露出絲毫羞愧懺悔之意,隻有滿滿的恨意和那一抹不以為然。
見狀,單若泱不禁嗤笑一聲,“竟是朕犯了個蠢,廢話這樣多卻是忘了老畜生生出來的自然是小畜生,哪裡能聽得懂人話呢。”
“看你這樣不以為然的表情,想來是很信奉成王敗寇那一套?既然如此……那你可千萬繃住彆氣惱發瘋啊。”
看著她臉上的笑容,李答應莫名打了個寒顫,一股不好的預感瘋狂席卷而來,令她難以安然。
“你想做什麼?”
單若泱卻不答反問,指了指手邊不遠處的那個小壇子,“可知那裡頭裝的是什麼?”
壇子很小,是市麵上最普通的陶瓷,粗糙至極的工藝擱往常連給自家醃小菜都不夠格兒,純屬那種看都不會多看一眼的垃圾物件。
李答應的印象裡根本沒這玩意兒,可盯著看得久了,卻莫名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縈繞心頭。
“是什麼?你究竟想乾什麼?”不知為何,她隻覺心慌意亂得厲害,總覺得這人憋著什麼壞招兒要折磨人。
單若泱卻仍是不回她,兀自站起身來,衝著小印子招招手,“將東西拿好了,人都帶出來。”
外頭正飄著雪花,刺骨的寒風肆意呼嘯著,吹在臉上就跟刀子似的刮得人生疼。
“想讓你的一雙兒女死嗎?”
李答應愣住了,下意識看向旁邊的兩個孩子。
似是感受到了那股子殺意,單子鴻和單若水兩人害怕極了,瘋狂掙紮著高呼“母妃救命”。
“你究竟想乾什麼!”這一次的語氣卻更添了些許焦躁和憤恨,隻覺自己就像是她手底下的一隻小螞蟻,被玩弄得團團轉。
而這一次,單若泱並未再賣關子。
下巴衝著那小壇子微微一揚,冷冷地說道:“罐子裡裝的是那老畜生的骨灰,朕本打算直接將其挫骨揚灰以解心頭之恨,思來想去卻仍不足矣。”
“倘若你願意親手將那老畜生的骨灰揚了,朕便恩準饒你的兒女一命。”
李答應大駭,“你這個瘋子!你死心吧,我絕不會答應的!”已然濕潤的赤紅色的雙眼死死盯著那小壇子,發瘋似的掙紮著想要去搶奪。
可惜,兩個太監的大手就如同鉗子一般,將她死死鉗製不能動彈分毫。
單若泱的目光緩緩在那對兄妹身上劃過,唇瓣微微勾起,似笑非笑道:“你可要想清楚了,若你拒不配合,你的一雙兒女可就要小命不保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