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兒塔是什麼?”聽得她的感慨,年紀尚輕的薛寶釵頓時有些好奇。
王熙鳳亦是同樣神色茫然,倒是向維那表情看起來像是知道些什麼。
估摸著也是早年間走南闖北見識得多了。
單若泱看了他一眼,“你來說罷。”
“是。”向維不免有些撓頭,硬著頭皮說道:“自古以來夭折的嬰孩都是不能進入祖墳安葬的,為了‘處理’這些嬰孩的屍體,很多地方都修起了一種塔狀建築,沒有門,隻在塔身上開了一個很小的窗口,以便將嬰孩丟進去。”
故此才有“嬰兒塔”這一稱呼。
“隻是後來漸漸的卻變了味兒,一些窮苦人家會將剛出生的女孩兒也丟進去……”
王熙鳳敏銳地察覺到了這裡頭的異常,登時臉色一沉,“那些女孩兒都是健康的?不曾夭折?”
“正是如此。”
薛寶釵不禁倒吸一口冷氣,臉色驟然慘白,“怎會這樣?”
已然身為人母的王熙鳳則感情更加複雜得多,悲憤的同時亦不免為那些無辜枉死的女孩兒感到痛心憐惜。
她是喜愛兒子不假,先前心心念念都在想著要兒子,可女兒亦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
她實在無法想象,身為一個母親怎會狠心至此,將活生生的一個女兒扔進那勞什子的嬰兒塔靜靜等死。
至於說什麼拗不過夫家?倘若誰敢動她的女兒,她都能豁出去跟他們拚命!
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
自己若真能打死不肯,總能有法子護住女兒。
聽她這般說,向維就搖了搖頭,“有些的確是趁著剛剛生產完的婦人昏睡時悄悄處理的,等人醒過來再想找也來不及了……嬰兒塔、山上、水裡,甚至直接摔死溺死,法子多了去了,上哪兒能搶得回來呢。”
“那就合該一把耗子藥下去,將那一家子全都毒死下去陪葬!”王熙鳳冷笑一聲,粉麵含煞端是狠辣本色儘顯。
單若泱忽而接口道:“這隻是其中一部分,而事實上很多時候作為親娘是知情的,甚至不乏親自動手處理了親骨肉。”
這其實才是最怵目驚心最令人毛骨悚然的。
都說母愛是這個世上最無私最偉大的一種情感,可又究竟是什麼樣的思想荼毒,才能將一個母親對孩子的愛都給泯滅了?
向維歎了口氣,“其實說到底還是窮給鬨的。”
女兒除了能幫忙做點家務活兒以外似乎也沒有太大的用處了,不僅不能像男孩兒那樣出去找點事兒賺幾個銅板,便連下地乾活兒都不如男孩兒力氣大動作麻利。
養了十幾年到頭來一朝出嫁就徹徹底底成彆人家的了,可不就成了窮苦百姓心目中的“賠錢貨”嗎?
在那種一口糧都要大家長掌勺兒分配的貧困之家,鮮少會有人樂意“白養”女孩兒十幾年,有這份口糧自然是要留著養男娃子,那才是家裡的勞動力、頂梁柱呢。
或許因為是女兒身所以更共情女孩子,又或許是因為出身富貴無法想象真正貧窮的生活,總之王熙鳳和薛寶釵實在是不能理解這一切。
兩人的臉色都難看至極,心口仿佛壓了一塊巨大的石頭,叫人胸悶氣短喘不上氣兒來,隨時能被活活憋死似的。
殿內的氣氛變得很是陰沉凝滯,隱隱有什麼東西在暗暗湧動著。
作為男人的向維並不能完美共情,不是很能切身體會她們心中的悲傷憤怒,但敏銳的觸覺告訴他,這個時候得躲著些。
於是他便將嘴給閉死了,大氣兒也不敢胡亂喘,鳥悄兒的縮在一旁企圖將自己隱身,小心翼翼生怕觸雷慘遭遷怒的模樣看起來頗為好笑。
單若泱的眼底劃過一抹淺淡的笑意,看向王熙鳳和薛寶釵,“你們也切莫太過吃心,現實就是如此,過多的悲憤不過是消耗自身罷了,不如化悲憤為動力,隨朕一同扭轉乾坤。”
這時,薛寶釵終於理解她為何叫隻招女工了。
身為女子想要外出尋找一份生計是十分艱難的,除開那些需要巨大力量的體力活兒以外,世麵上絕大多數但凡男人能做的活兒也絕不會請女工來做。
有點手藝的尚且還能繡繡花打絡子賺幾個銅板,餘下的要麼賣進大戶人家做丫頭,要麼就去做媒婆、穩婆、牙婆、虔婆、師婆、藥婆。
而這些行當又與尼姑、道姑、卦姑一並被賦予“姑六婆”之稱,向來為世人所輕視乃至不恥。
而今,首要任務便是得給女子們一條生計。
或許如今以她薛家一家的力量是極其渺小的,但有了這樣一個先河之後一定會慢慢有所好轉,況且……
“我定會努力將薛家的生意做到全國各地每一個角落去!”薛寶釵握緊拳頭擲地有聲道,眼神異常堅定。
她覺得,她似是找到了人生真正的追求。
這可比整天蠅營狗苟削尖了腦袋攀高枝兒有挑戰有意義多了。
可算是抓到機會的向維趕忙就附和道:“剛好最近草民也正打算擴張家裡的生意,到時候新招工便也隻招女子。還有商會裡的其他人,回頭草民就與他們通個氣兒,他們必定也是一萬個支持。”
“且各個地方的商會之間其實來往都較為密切,相互之間不少都有合作關係,待草民飛鴿傳信告知,便是那等頑固不化的也沒那膽子挑戰皇權。”
單若泱也沒想到還有這樣一個意外之喜,如此一來事情的發展就迅速多了。
臉上終於露出了些許笑意,思忖片刻,道:“若有貢獻突出者,朕可恩準其家族子弟參與科舉。”
事實上在她心裡從來就沒有“士農工商”這個概念,“商戶子弟不得科舉”這一條不是不能更改,但考慮到要讓那些商戶積極配合自己的行動,她決定暫且還是不改了。
且先弄一根胡蘿卜吊在這些人眼前,等時機成熟之後再徹底刪除這條限令。
果不其然。
此言一出就連薛寶釵的眼睛都亮了,向維更是激動得滿臉漲紅眼泛淚花,當即連連叩謝龍恩浩蕩。
在這個階級劃分極其嚴苛的時代,幾乎沒有人不想做士大夫改門換庭,不能科舉出仕絕對是無數商戶祖祖輩輩揮之不去的遺憾和心結所在。
如今這樣一個想都不敢想的機遇擺在眼前,那份激動狂喜可就彆提了,隻恨不得立即回家中祠堂祭拜先祖,好叫他們在九泉之下也能高興高興。
一旁的王熙鳳見他們兩個都有了差事乾不免也有些癢癢了,試探道:“皇上瞧瞧民婦有什麼能幫上忙的地方?”
“你……”單若泱猶豫了一下,指指薛寶釵,道:“不如暫且你就幫幫她的忙罷,她才起步估計一個人難以操持,你幫著她一道兒先將作坊順利弄起來,等朕手裡有了多餘的銀錢才安排你的差事。”
說到這兒,她便又看向了向維,重重歎氣,“這也是今日朕叫你過來的目的所在,朕如今實在是窮得叮當亂響。”
向維還以為領悟到了深意,當即表示,“作為大周的一份子,為國解難為君解憂是草民等人的福分,待回去草民便聯絡其他人一同……”
“不是這麼回事兒。”單若泱趕忙擺手打斷他的話,皺眉道:“朕並非是在跟你哭窮,如何也沒有伸手進百姓兜兒裡掏錢使的道理。”
那跟前頭的死昏君有何區彆?
再者說,這種法子能救得了一時的急,還能救得了一世的窮嗎?
“朕找你是有一樁事想問問你的意思。”
“請皇上吩咐。”
“不知你可願出海一趟?”
“出海?”向維愣了半晌,遲疑道:“皇上的意思是去海外那些國家?”
單若泱點點頭,“咱們國家的瓷器、絲綢、茶葉在海外都是重金難求的奢侈品,倘若載滿貨前往溜達一圈兒,想必是能翻數倍乃至數十倍掙回。屆時再從海外各國弄一些他們的稀罕物件回來,便又是一筆可觀的收入。”
哪個國家都少不了有錢人,來回這麼倒騰一趟都能賺個盆滿缽滿。
“當然了,其中的風險也是巨大的,尤其是難以預料的天災……廣闊無垠的大海上一旦遭遇便極有可能十死無生,你仔細考慮考慮。”
向維沉默了,從神情來看不難看出他內心劇烈的掙紮。
許久,他試探著說道:“若皇上隻是為了賺取銀錢也不是隻這一條路可走,您可以參股咱們旁的生意。”
“賺錢是其一,朕還有更重要的目的。”說著,單若泱從手邊拿了張紙遞過去,“朕想叫你幫忙尋找些東西,最主要的就是這樣,番薯、馬鈴薯及玉米,產地都在南半球。”
而大周卻位於北半球,路途十分之遙遠。
單若泱大概估算了一下,以如今的船速來說,一切順利的話來回一趟大抵需要在海上漂泊四個月的時間。
這還是直線距離,中途再繞行彆的國家還會更久。
便哪怕是到了科技極其發達的後世,人們也尚未能征服詭譎莫測的大海,如今這種落後的情況下又是這樣遙遠的距離,當真很難說是否能安然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