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聽聞你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做了京營節度使?”
衝著京營節度使這個位子來了?
單若泱不動聲色地說道:“他並非是什麼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而是當年定遠大將軍的嫡長孫、大周的功勳之後。”
太後愣住了。
定遠大將軍?
好一陣苦思冥想,才總算從腦海裡扒拉出來一點點記憶,“是當年跑掉的那個小子?”
“正是。”
“你怎麼能用他?”
太後驚愕地瞪大了眼睛,隨即似是抓著了什麼把柄一般,眼睛都亮了。
立時腰板兒挺直了,黑著臉義正詞嚴地斥責道:“他可不是什麼功勳之後,而是罪臣之後!是朝廷的通緝犯!”
“你父皇在世時就一直想要抓他,通緝令都發遍五湖四海了,哀家可不信你不知情,你又怎能如此目無王法膽大妄為?一旦事情敗露你又該如何交代?”
“趁現在還來得及,趕緊將他革職打入大牢才是正理!”
似覺得自己的語氣太過嚴厲顯得不和善,頓了頓她又稍稍軟和了些,說道:“你放心,隻要你趕緊處理了他,哀家便當不知此事,絕不會叫旁人知曉影響你的聲望地位。”
見她仍悶不吭聲,太後繼而又威脅上了。
“你一個女人家才剛剛繼位,本身位子都還未坐穩,又因這個那個一連串的事總跟朝臣鬨矛盾,若這件事再東窗事發簡直就是雪上加霜,你怎麼能應付得過來啊?這可不是你使性子耍脾氣的時候。”
“聽母後一句勸,甭管你與他之間究竟有何牽扯,趕緊將他處置了!心慈手軟乃為君者大忌啊!”
看她如此苦口婆心的模樣,單若泱不禁覺得有些好笑,佯裝苦惱地說道:“不論定遠大將軍究竟犯了什麼罪,耿國忠待朕總歸忠心耿耿。”
“京營節度使這個位子究竟有多重要母後定然明白,交給他來坐朕姑且能夠安心睡個好覺,若將其處置了……朕又該交給誰呢?沒有那值得信任之人啊。”
太後立即脫口而出,“你可以用承恩公啊!”
所謂“承恩公”雖也是個爵位,卻與其他任何公侯伯爵都不同,曆來隻有皇後、太後的母族才能夠得此殊榮。
地位著實特殊,實際上卻也就是表麵光鮮,根本沒有任何實權。
如今太後口中的“承恩公”正是她一母同胞的親弟弟。
許是反應過來自己太過急躁了些,太後的神色略顯不自然,卻還是強撐著,拉著單若泱的手笑出了一臉褶子。
“你這孩子怎麼就將自家人給忘了呢?那外人再如何忠心耿耿,終究也比不上自家人來得放心啊。承恩公是哀家嫡親的弟弟,自幼與哀家感情十分要好,哀家敢給你保證,他絕對是個可以信任重用之人。”
“你若用他,便隻管將心放在肚子裡,誰背叛你他都必然不會背叛!倘若他有什麼做得不好不聽話的地方,你隻隨時來找哀家告狀,哀家自會好好收拾他。”
末了,還不忘嗔怪一句,“這不比用外人好得多也便利得多?”
單若泱可算是終於明白今天鬨這出究竟圖個什麼了。
還當是哪個不安分的使勁兒使到了太後頭上呢,卻原來竟是為著娘家謀利。
心中頗感乏味的同時也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承恩公府是最近才開始閒得發慌的嗎?
並非如此。
太後的父親還在世時,他們府上就已經開始領閒職混日子了,那個時候怎麼不見這人鬨騰?
不過是知曉周景帝不好招惹,更從不曾將她這個正兒八經的發妻放在心裡,故而壓根兒沒那膽子去他跟前蹦躂罷了。
如今換作她上位做了皇帝,這人便開始坐不住了,擺明是不曾將她放在眼裡。
自以為做了太後就是全天下最尊貴的人物,能夠仗著嫡母這層身份對著她指手畫腳了。
玩的就是一手欺軟怕硬。
連京營節度使這個位子都敢肖想,胃口可真夠大的,也不怕噎死自個兒。
單若泱一時不曾吭聲,低垂著眉眼思索起來。
不是猶豫要不要拒絕。
拒絕定然要拒絕,這一點根本毫無疑問,隻是她在猶豫到底該如何拒絕才更合適。
是借口婉言相拒,還是……
不曾糾結太久,她便撩起了眼皮子,眼中寒意森森。
“‘承恩公’本已是獨一份的恩典榮寵,於朝中上下乃至放眼全天下,都當屬一等一的超然存在,這等地位之下還想要如此大的實權?莫非承恩公是想上天不成?”
先前見她猶豫,太後還隻當她是被說動了,誰曾想這一開口卻是劈頭蓋臉的冰碴子,登時整個人都懵了一瞬。
緩過神來,太後惱了,“這就是你跟哀家說話的態度?打量著自個兒做了皇帝就不拿哀家放在眼裡了是吧?”說著又瞟了眼那幾盤在她看來喂狗狗都不吃的膳食,愈發氣不順。
“就知道你心裡根本沒有哀家這個母後,什麼國庫空虛什麼你也一樣節儉……不過都是借口罷了,你根本就是故意苛待哀家!”
“想當年你不被先帝待見、在宮裡處處受欺辱,哀家是如何待你的?吃的穿的用的哪兒哪兒都想著你,連婚事都替你籌謀著,雖說被李……被那個賤人從中插一腳壞了好事,可哀家也確實是儘心儘力替你籌謀了。”
“甚至後來還冒著風險去跟皇上要回了你母妃的嫁妝,這才有你那場震驚世人的風光大嫁!結果呢?你可倒好,一朝得勢便翻臉不認人了,端是冷心冷情至此!”
得,又扯了回去。
這是打定了主意想要拿捏她呢?
單若泱本還想給她留點體麵,是以方才她拿這些出來叨叨時並未多說什麼,可既然有人上趕著非要作妖,那也就彆怪人不給臉了。
隻見她神情冷漠,一雙清澈黑亮的眼睛似洞穿一切,叫人無所遁形。
“母後真當朕不知您的那點心思嗎?當初您一心扶持七皇弟登基,之所以寬待於朕也不過是看在七皇弟與朕交好的份兒上,一麵以此拉攏七皇弟,一麵企圖利用朕給七皇弟增添助力罷了,是以才有那樁婚事。”
惺惺作態的哭聲戛然而止。
太後猛地抬起頭來看向她,顯然不曾預料到自己會被這般直白拆穿,驚詫之餘神情略顯狼狽。
“原本朕想著,無論母後究竟意圖為何,好歹朕也的的確確從中吃到了好處,故而不欲太過較真兒,好好孝敬母後全當是還了那份情。可母後若非要拿著那點子事兒出來說道,挾恩圖報所求甚多……那就莫怪朕不慣著了。”
“你……”太後鬱結,一時惱羞成怒道:“你敢如此忤逆不孝,就不怕哀家將那姓耿的給捅出去?膽敢窩藏甚至重用在逃通緝犯,你簡直目無王法!”
“王法?”單若泱不禁輕笑出聲,神情戲謔似是在嘲笑她的天真,“在母後的心裡,至今都未曾將朕當作皇帝來看待吧?否則又怎會說出如此令人發笑的話來?”
“朕是皇帝,倘若朕想,便有一千種一萬種法子令他無罪,你拿這個威脅朕?未免過於好笑了些。”
“更遑論,當年因定國公一案而引起的那一連串案子,其中內情究竟如何誰還不知呢?都是些令人發指的冤假錯案罷了。若非朕身為女兒不好絲毫不顧念先帝,朕上位的第一件事就該是給那些冤死的忠臣良將平反。”
“不過母後也不必著急,等先帝進入地宮長眠之後朕必定會第一時間內令他們平冤昭雪。”
在太後錯愕的眼神之中,單若泱站起身來緩緩行了一禮,“母後若安心頤養天年,朕自然不會苛待於您,等這兩年國庫危機平穩度過之後,母後若喜歡奢華也並非不能。其他的……母後便不必妄想了。”
“您且好生歇著,朕得空再來看您。”說罷便徑自離去。
身後,太後不禁捂了胸口,聲音發顫,“她這話是什麼意思?哀家安心頤養天年她就不會苛待哀家,倘若哀家不呢?她是不是就要容不得哀家了?”
許嬤嬤抿了抿唇,小聲勸道:“皇上不是個好拿捏的,主子您還是放棄吧,萬一真將她惹急了……”
“惹急了又如何?哀家是太後!是她的嫡母!哪怕她是皇帝也不能不敬嫡母,這是孝道!”也不知究竟是想要說服彆人還是為了說服自己呢,她的聲音有些大得過分。
沉思片刻之後,一甩手進了內室,壓低了聲音咬牙道:“原以為她是個性子軟的好掌控,誰想竟變得如此咄咄逼人冷心冷情……不,壓根兒不是變了,而是過去咱們都被她給騙了!”
“既然她不給哀家麵子,便也不能怪哀家了,牝雞司晨……”太後低聲呢喃著,驀地恨恨道:“可恨三年孝期過後老七才能生孩子,到那時沒準兒她的位子已經坐得愈發穩當了……不如哀家從宗室挑一個奶娃娃?”
許嬤嬤登時被嚇得一哆嗦,“您怎麼能尋思這種事兒呢?”
“哀家為何不能?她一個公主都能登上皇位,哀家怎麼就不能垂簾聽政了?”越想,她這心便越是癢癢得厲害。
原本她所期待的也不過就是新君能乖乖聽她的話,處處尊著她敬著她、好好重用她的娘家人就好,可橫空出世一個女皇卻叫她又生起了更多的野心。